晚七点半。

  阮清刚和陆景泽通过电话, 询问他在那边的情况。

  陆景泽一一回应,等到阮清要挂电话,又听到他说:

  “这几天好像是小学期末考, 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你妹妹。”

  阮清一愣, 不确定地反问:“你刚才说什么?”

  陆景泽在电话那边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语气也有些生硬:

  “对小孩子来说, 考试很重要,考得好希望得到家人夸奖, 考不好也希望有人鼓励安慰……该死的,随便你吧,你爱去不去。”

  阮清笑出了声,顺着他的话头道:

  “好好好~我这就买个小礼物,不管考得好坏,这都是对樱樱认真学习一年的奖励,到时候该怎么说呢,说是一位姓陆的哥哥奖励他的好不好。”

  “随便你,挂了。”陆景泽说完,决绝地挂断电话。

  但很快,阮清收到了陆景泽给他的转账, 520000元。

  阮清立马开始着手准备帮樱樱挑礼物。

  正翻着手机, 房门响了, 随后乔攸探个头进来:

  “阮先生,在忙么。”

  “不忙, 在给我妹妹挑礼物。”

  乔攸抱着本书进来了。

  他往床边一坐, 翻开手中的《安徒生童话》, 道:

  “我二姑奶奶她外孙女家的小姨的妹妹生了孩子,小孩马上百日宴, 我想在当天读故事给他听,阮先生让我提前练练呗。”

  阮清看起来有些为难:“不然你等我回来,我现在有事要出门。”

  乔攸把人按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放心,很快。”

  原文设定里,男主受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兴许是原作者为了让前后期的陆景泽形成对比,临时给他加了这么一条:

  阮清每晚只有听到陆景泽为他读童话故事,才能安稳入睡。

  乔攸清了清嗓子,看了眼床上半眯着眼的阮清。

  尽量压低声音,保持抑扬顿挫,用最柔软的声线——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故事还没读完,床上传来阮清节奏的呼吸声。

  乔攸凑过去仔细观察一番,确定他睡着了,给他掖了掖被子,关了灯,悄悄退出去。

  他戴上口罩和平光镜,提上酿了七天的葡萄酒出门。

  陆珩本来坐在大厅沙发上看杂志,余光扫到乔攸的背影,放下杂志问了句:

  “要出门么。”

  “是,很快回来。”乔攸一看见陆珩,就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小狗笑容。

  陆珩的视线在他手中提着的大玻璃桶上划过,看着他提着酒桶出了门。

  冗长的阒寂过后,陆珩拿过杂志翻开一页,从刚才临时打断的位置重新阅读。

  字却像是长了腿,在纸张上乱蹦乱跳,导致陆珩很难一下子抓取到这段文字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志扔在桌上。

  ……

  按照原文的描写,乔攸来到金哲慧夜总会。

  又是这家夜总会,作者就这么懒得想名字么。

  径直来到文中提及的房间号,推开包间门,五六个陌生男人停止了歌声,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乔攸看了一圈,和原文一样,此时的傅淮宁根本不在这里。

  其中一个长相酷似大头娃娃的男人挺着将军肚笑呵呵地迎上来:

  “哎呀,这位就是淮宁常常提起的阮清阮先生吧。”

  乔攸点点头。

  “先进来坐,淮宁出去买东西马上回来。”大头娃娃拉着乔攸的手往沙发里拽。

  乔攸乖顺坐好,顺便把自酿的葡萄酒放在桌上。

  “进来就暖和了吧,快把口罩摘了,屋里憋人。”大头娃娃伸手要去扯乔攸的口罩。

  乔攸咳嗽两声,哑着嗓子道:

  “抱歉各位,最近刚检查出肺结核,我就不给各位添麻烦了。”

  肺结核三个字犹如当头一棒,沙发上五六个男人跟兔子一样跳起来,腿脚不听使唤往门外狂奔。

  跑去出,几人凑在一起擦冷汗:

  “傅少怎么把一肺结核弄过来了,这玩意儿传染性强。”

  “应该……没问题吧,他戴着口罩呢。”

  几人赶紧招呼来服务生,让他速度买N95回来。

  拿到口罩,几人戴好,生怕漏一点缝隙,又摸出手机对着阮清的照片道:

  “确定里面那位是姓阮的没错吧。”

  “捂得太严实,看不出来,但看头发颜色和体型应该是的。”

  “是他就行,速战速决赶紧走人。”

  几人回了包间,对着沙发上的乔攸笑得几分心虚:

  “抱歉阮先生,我们先声明,戴口罩没有歧视你的意思,只是刚好,我也患了重感冒,怕传染给兄弟们。”

  另一人道:“我也是,哎,这该死的肺炎。”

  几人给出的理由很合理,什么重感冒、肺炎、皮肤屏障受损。

  剩下一人实在找不到借口,便道:“我口臭,怕熏着兄弟们。”

  乔攸无所谓地耸耸肩。

  大头娃娃小心翼翼开了瓶红酒,在乔攸杯子里倒了一点,趁其不备,衣袖里的白色药片落在红酒中,无数小气泡翻腾而起。

  屋里灯光昏暗,大头娃娃又端着酒杯喋喋不休介绍这瓶红酒的年份历史,等药片完全融化,递给乔攸,让他尝试一番。

  乔攸笑着提起自己自酿的葡萄酒,给每人斟一杯,笑道:

  “大家要不要尝尝我亲手酿的葡萄酒,或许不比酒庄的差。”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道:

  “阮先生酿酒时,应该是……戴着口罩的吧。”

  另一人:“手也洗干净了吧。”

  “当然,不给社会添麻烦,是我作为良民最基本的道德。”乔攸还是笑。

  几人端起酒杯,互相使个眼色。

  心道这个姓阮的警惕心还挺强,那么这酒就非喝不可了,重要的是得表现出诚心,才能让阮清放下芥蒂。

  几人火速拉开口罩一饮而尽,火速戴回去口罩。

  “噗——!”一声闷响。

  白色的N95口罩被葡萄酒浸染成深红色。

  妈的,葡萄味没尝出来,酒味也没尝出来,一股洗过抹布的脏水味儿是怎么回事!

  大头娃娃实在不想在这肺结核身边待太久,拿起自己给他倒的红酒,确定药片已经完全融化后,递给乔攸:

  “阮先生,这杯……”

  话说一半,倏然,脸色急转直下,变得苍白如纸。

  其余几人也是差不多表情,捂着肚子弯下腰。

  彼时,夜总会后巷不远处的垃圾堆填区。

  傅淮宁蹲在垃圾箱后面,脚边是一堆湿纸巾。

  他把鞋子来回擦拭好几遍,又扔一坨湿巾。

  在这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待了快有半小时,胃里直犯恶心。

  但只有这个地方视野好且隐蔽性强,能清楚看到阮清和那帮“朋友”所在的包间窗户。

  傅淮宁已经和“朋友们”约定好,等到屋内亮起彩色灯,代表信号亮起可以行动,他就趁机直冲包间,抱起喝了加有安眠药的酒并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阮清,大声呵斥“朋友们”在阮清酒里下药,枉为人也。

  一招英雄救美,在阮清最脆弱最害怕的时候从天而降,拯救他于水火中,再以他这张魅惑天成的脸为辅助,阮清不可能不为之沦陷。

  事前傅淮宁还特意叮嘱过这群“朋友”,一定要在阮清尚存一丝意识没完全昏睡的状态下打信号,确保整个过程是在阮清的亲眼见证下进行。

  一月的夜晚寒冷彻骨。

  傅淮宁裹紧身上大衣,视线紧紧盯着那扇包间窗户,心脏跳出了秒针的节奏,猜测着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亮起彩色灯。

  隐隐约约,他好像听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从巷子口一瞬而过。

  傅淮宁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将视线转回窗户,生怕错过最佳时期。

  *

  乔攸回了陆家。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陆家豪宅里一片阒寂,只剩大厅里一盏壁灯,散发着昏黄色的微光。

  乔攸把剩下半桶葡萄酒提回来,一并倒进卫生间冲走。

  他怕被不知情的人误食,像那几个不安好心的家伙一样,连夜送进医院急诊。

  做完了这一切,他回了房间,摘了口罩眼镜打算洗澡睡觉。

  视线从桌上随意一瞟,瞟见了那只霁蓝色的八角戒指盒。

  这才后知后觉,他应该把这价值几百万的戒指还给陆珩,只是自己不长记性,扭头就忘了。

  乔攸打开盒子最后看了眼那只能伸缩成手镯的戒指,关上。

  有没有戒指无所谓,重要的是陆珩心里有他就够了。

  乔攸闪现到陆珩房门口,透过房间门底部的缝隙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他敲敲门,等一句“请进。”

  结果没等来回应,面前的门被人兀自打开。

  门后站着陆珩,穿着单薄的衬衫,头发也没打理,呈现一种睡前的松弛状态。

  “回来了?”陆珩轻声问道。

  “陆管家怎么还没睡,快十二点了。”

  陆珩“嗯”了声:“找我有事?”

  乔攸将八角盒子递过去:

  “想把这个还给你,无意间得知价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陆珩眼底黯淡下去。

  他望着盒子,许久,轻声回应:“为什么。”

  “因为太贵重了。”乔攸觉得莫名其妙。

  本来也不是情侣关系,就算是,收人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合乎情理。

  陆珩喉结滑动了下,他转过头,视线看向别处,声音带着沉沉的喑哑: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乔攸却笑眯眯的把盒子塞进陆珩裤兜:

  “陆管家,如果要说等价代换,我不觉得几块蓝莓慕斯价值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丝毫没觉得任何不妥,认为这是应该的。

  “我先回去了,陆管家你也早点睡。”

  乔攸离开后,陆珩缓缓坐回书桌前。

  他望着面前的八角盒子许久,打开,戒指于台灯下璀错生辉。

  合上盒子,身体向后倚去。

  ……

  翌日。

  八点钟,乔攸起床N次,终于在一声不情愿的哼唧中勉强开机成功。

  下楼的时候,碰到了阮清。

  “怎么办,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了,放了傅先生的鸽子,乔哥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说话间,听到大门口的保姆恭敬喊了声:

  “傅先生欢迎回……家。”

  未见其人,倒是在场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酸臭味。

  门口的傅淮宁,头发凌乱,脸上挂着一道一道的脏痕,紧抿着唇,视线在众人中来回穿梭。

  昨晚,他为了等待包间彩灯亮起,却不知道他找的那些人办事能力基本为零,且作为文中不重要的路人甲,智商普遍有缺陷,就让他等到了大半夜,因为实在太困,就窝在垃圾堆填区不小心睡着了。

  他是被冻醒的,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庞大的垃圾山里面,身边堆满烂水果破纸箱等各种生活垃圾。

  旁边一台吊臂车卷起一堆垃圾送进焚化区,距离把他一并铲走,只差那么几公分。

  原来是凌晨三点半那会儿,回收垃圾的工人没仔细看,把他和堆填区的垃圾一并用铲车铲进了垃圾车,载着他去了垃圾集中处理区。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种结局,傅淮宁宁愿自己才是狗血文中饱受失眠折磨的男主们,就不会让人铲进垃圾车都不知道,弄得一身恶臭,要不是现在天冷,苍蝇都得在他身上产卵。

  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乔攸在笑,阮清在内疚。

  “抱歉傅先生,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不知道你一直等,怎么弄成这样了,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听到这话的傅淮宁身体一抖。

  阮清昨晚没去?那昨晚戴着口罩平光镜进了包间的那位是……

  思忖着,他对上了乔攸含笑的双眸。

  拳头渐渐捏紧,手背浮现道道青筋。

  遭到这种侮辱,他就算生气把陆家砸了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没有。

  傅淮宁紧握的双拳发着抖,眼眶一点点变红,在眼底积郁了薄薄一层水光。

  他瘪着嘴,死死瞪着乔攸。

  接着,众目睽睽下,身上散发出酸臭味的大明星,嘴巴里漏了一丝委屈的抽噎。

  旁边的保姆都看呆了。

  怎么还……哭了。

  阮清见势,赶紧溜了。

  身高接近一米九、二十五岁的傅淮宁,上一次在众人面前哭泣还是演唱会大获成功,流下的感动的泪水。

  但今天,全是委屈。

  像个八岁小孩一样,捂着嘴巴,视线还紧紧盯着乔攸,哭得梨花带雨。

  乔攸挠了挠眉尾。

  是有点过了哈。他知道原文里的炮灰配角智商都不高,但也不会料到竟然有人笨到在垃圾堆填区埋伏一晚,还让铲车带去了城市垃圾集中处理区……

  吴妈捂着鼻子道:

  “傅先生别哭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好好睡一觉。”

  傅淮宁抽抽噎噎的,紧盯着乔攸不放。

  吴妈何许人也,一合计就猜到这小笨蛋定是让乔攸耍了。

  她赶紧把乔攸拽过来,对着这位贵客讨好笑道:

  “让小乔伺候您洗澡,他打扫卫生间的手艺特别好,肯定给您洗得干干净净。”

  傅淮宁止住哭声,红着一颗鼻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吴妈。

  吴妈自打一个嘴巴子:

  “我是说,小乔办事认真,肯定能给您洗得像刚出厂一样崭新干净。”

  傅淮宁瞪着乔攸,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良久,委屈地“哼”了一声。

  浴室里。

  水滴落在浴缸表面的泡沫里,砸出一只小洞。

  傅淮宁双手环着膝盖缩在浴缸一角,警惕地望着乔攸在他身边忙前忙后。

  眼神是强硬的,性格是软弱的,从他开了第一声哭腔,半小时过去了还在那抽泣,哭得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

  乔攸清了清嗓子:

  “傅先生您别哭了,我给您道歉还不成。”

  傅淮宁瞪他,却让人看出一丝娇俏意味:

  “道歉?恐怕你现在心里想的是怎么在浴缸里再摆我一道吧。”

  乔攸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还谁说话都不信呢。”

  傅淮宁瞥了他一眼,嘟哝了一句英文,乔攸没听清,就见他身体缩得更小,在偌大浴缸里不占一点地方。

  泡了半天,已经PTSD的傅淮宁闻了闻胳膊,怎么都觉得有股垃圾堆的恶臭。

  把整个过程再回忆一遍,禁不住心酸上涌,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乔攸叹了口气,没想过堂堂一小boss竟然是这种哭包性格,差不多得了,还没完了。

  他环伺一圈,看到了马桶旁悬挂的马桶刷子。

  拿过来,对着傅淮宁的后背轻轻刷了一下。

  他“嗷”一声跳起来,溅起漫天水花。

  傅淮宁立马捂着下半身坐回去,后背火辣辣的疼。

  “我就知道!你又要欺负我!”眼泪流得更凶了,跟开了闸的水库一样。

  “您不是嫌自己身上有味么,这个刷得干净。”乔攸尚且还算耐心的跟他解释自己的想法。

  傅淮宁夺过刷子扔一边,躲在泡沫里埋着下半边脸,气鼓鼓。

  乔攸重重叹了口气。

  这种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真是一点苦都吃不了,大惊小怪的。

  他从洗手台下面翻出块新的搓澡巾,套手上:

  “好啦,我轻点还不行。”

  乔攸只干过刷马桶的营生,刷人还是头一次。

  但自觉两者处理方式应该差不多,于是卯足了劲儿,在傅淮宁身上哼哧哼哧乱擦一气,擦的傅淮宁整个人都变成了淡淡粉色。

  傅淮宁犹如水中一叶扁舟,被粗鲁的力道摆弄着左摇右晃。

  贝齿紧咬的下唇,浮现出苍白的不甘和屈辱。

  为了照顾到傅淮宁另一边胳膊,乔攸只能坐在浴缸边缘,探过身子伸长手。

  傅淮宁只觉面前飘过一阵暖意,回头望过去,对上乔攸松散的领口,墨绿色的珍珠垂坠在眼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傅淮宁收回目光。

  乔攸给他擦了半天,在他后背上大力一拍:

  “得了,屁股用给你擦么?”

  傅淮宁红了脸,下意识摸上自己火辣辣的后背:

  “出去。”

  乔攸也不跟他拉扯,拎起水桶转身走人。

  出门,正好碰上路过的陆珩。

  陆珩见他挽着袖子,浑身湿淋淋的,透过尚未关闭的房门看过去,看见了缩在浴缸里弱小无助可怜又浑身通红的傅淮宁。

  对着乔攸,陆珩第一次深深敛了眉头。

  “你,帮他擦身体?”

  “嗯……傅先生不小心掉进垃圾堆了。”乔攸不敢坦承自己手段肮脏,只能言简意赅,维持自己在陆珩心中的纯洁形象。

  陆珩紧抿着唇,眼底一片黑沉。

  他转过头:“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掉进垃圾堆。”

  “世界很大,所以,也有这种可能嘛……”

  陆珩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视线垂落在地板某处。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再主动开口。

  直到楼下吴妈喊了乔攸一声,乔攸应声提上水桶,刚一转身。

  却好像听到了似有若无的一声:

  “我有点生气。”

  乔攸愣了下,回过头确认声音来源地。

  他都准备走了,陆珩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凝望着他。

  破碎的眼底无声地相望。

  “天呢。”乔攸赶紧放下水桶跑到陆珩身边,仔细打量他的表情,抬手揉揉他的脸颊,“为什么生气,我做错什么了?”

  陆珩翕了眼。果然,乔攸在他的事情上一向迟钝。

  “你都,没给我擦过身子。”淡淡的语气和平时无异。

  乔攸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葡萄酒,也没尝到。”

  “戒指,退还回来。”

  “还说,喜欢浓颜。”

  陆珩的语气平和,语速很慢,每件事都用非常简短的几个字说明。

  乔攸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看向别处,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几个字。

  在他的印象里,陆珩一向从容坦然,更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斤斤计较,但今天听着他用淡然却委屈的语气一一诉说他的罪状,心脏的节奏,突兀乱了一拍。

  “没事,当我胡言乱语吧。”陆珩摆出浅浅微笑,“别放心上。”

  他转身要走的瞬间,一只湿漉漉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没等他反应过来,人被乔攸拽进了卧室,只留下孤零零的水桶在原地。

  虽然这是个严肃的话题,但乔攸嘴角是按捺不住的笑意。

  他把陆珩按在床上,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笑盈盈道:

  “陆管家不生气好不好,我向你道歉。”

  说完,他松开手,提着裙摆鞠了标准的宫廷屈膝礼:“对不起~”

  随后,他认真解释:

  “给傅先生搓澡,是因为打工人必须要听从上级安排。”

  “关于葡萄酒,因为它很难喝,发酵不足日,对身体不好;戒指还回去是因为实在太贵重,我不希望哪一天我们会因为钱的问题心生嫌隙;至于浓颜的说法。”

  乔攸眉眼弯弯,如腊月时天上的新月:

  “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回答时,难道不是看着陆管家你的脸得出的答案么。”

  陆珩缓缓抬眼,虹膜中深色的瞳孔,映照出乔攸巧笑倩兮的脸。

  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又真诚。

  乔攸开心是因为,他听得出陆珩因为这个傅淮宁吃醋了。

  但他无法想象,这种条件的陆管家怎么会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变得这么自卑。

  他没有自卑的道理。

  乔攸还是笑:

  “一直被我视作神明一般的陆管家原来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会吃醋,会生气。”

  陆珩轻笑一声,他抬手,捏着乔攸袖口上的蕾丝花边,反复摩挲着,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是,我只是个普通男人。”

  顺着蕾丝花边,轻轻摸上乔攸的手,攥在掌心。

  眼中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色彩。

  薄唇轻启,他似乎想说什么。

  “乔攸——!喊你几遍了!”吴妈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

  乔攸忙从陆珩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怕吴妈推门进来撞见这一幕再找陆景泽告状。

  “我先过去。”乔攸扭头就跑。

  陆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鼻间轻叹一声。

  被打断了想说的话。

  *

  晚餐桌上。

  哭了一天的傅淮宁可算是累了,此时他的双眼、鼻尖和嘴巴都是红通通的。

  旁边侍餐的小保姆毫不避讳随意打量美人梨花带雨后的盛世美颜。

  陆景泽一下来就看到这一幕,心烦得很,更懒得搭理他。

  侍餐的保姆依次传菜试毒,唯独乔攸坐在旋梯上望眼欲穿。

  傅淮宁余光悄悄打量他。

  对面阮清主动开口:“抱歉了傅先生,害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是我们不对。”

  傅淮宁也不想搭理他,更不想再提起垃圾堆一日游这件事。

  半晌,他问:“其他帮佣都很忙,为什么独独他这么清闲。”

  他下巴一扬,点点旋梯上无所事事的乔攸。

  阮清和陆景泽连连摇头:

  “也不知道他那手是不是拿毒药泡过,谁吃谁拉谁进医院,不是不想用他,是不敢。”

  傅淮宁冷笑一声:

  “别不是装的吧,想逃避工作。”

  阮清和陆景泽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你别惹……”

  话没说完,傅淮宁打断他们,对乔攸喊了一嗓子:

  “那个看起来很清闲的小保姆,过来帮我挑鱼刺。”

  阮清和陆景泽不约而同起身,对着傅淮宁疯狂摆手,示意他别这么想不开。

  傅淮宁无视。

  乔攸直起身子看了一圈,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

  “傅先生是叫我……?”

  “这个家里除了你,还有谁看起来很闲。”

  乔攸乐了,笑容爬上脸,跟个天真活泼的小丫头一样蹦蹦跳跳过来了。

  陆景泽和阮清绝望望天,又不约而同道:

  “傅先生您慢吃,我们吃好了,就不做赔了。”

  两人形象全无,脚底抹油,偷感很强。

  乔攸热心肠地给傅淮宁挑出鱼刺。

  半小时后——

  傅淮宁扶着墙,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从卫生间出来了。

  陆景泽和阮清站在旋梯上看风景,忍不住啧啧两声。

  本以为傅淮宁吃了亏就长记性了,可偏偏记吃不记打,把一碟烧鸡往乔攸面前一推:

  “小保姆,给我……挑鸡骨头出来。”

  乔攸伸出手:“好嘞~”

  半小时后,傅淮宁从卫生间里爬了出来。

  “小保姆……我不会被你吓到的,都是幻觉。你现在,给我剥虾……”他伸长手,勉强扶住椅子站起来,浑身失了力,被椅子接住。

  楼上的阮清和陆景泽实在看不下去了。

  太惨了。

  阮清好奇:“原来傅先生性格这么执拗,非要拼个成王败寇。”

  陆景泽叹了口气:“不是拼,是他看上乔攸了。”

  阮清:……?

  “这……你怎么看出来的。”

  “傅淮宁十几岁的时候回国住过一段时间,他小时候比现在长得更像女孩子,经常被王氏集团家的小少爷欺负,本以为他肯定恨死他了,结果要回英国前,这家伙抱着那小少爷哭成了泪人,小少爷一个劲儿敲他头要他放手,他却誓死不松手,哭喊着让小少爷跟他回英国。”

  阮清惊愕地张大了嘴:

  “好癫……”

  “看不出来吧,傅淮宁其实是个抖.M,越是欺负他,他就越心动。”

  阮清嫌恶地捂住嘴巴。

  不理解,也不尊重。

  良久,他又叹了口气,道:

  “我不行,我吃不了天真烂漫受和哭包攻的CP,无趣,还是你家小叔和乔哥更配。”

  陆景泽不愿意了:

  “哪里配了,我小叔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娶一个小保姆回家,我看乔攸和傅淮宁挺配的,多好的一对儿,乔攸快跟着他回英国吧。”

  “不要拆我CP。”阮清佯怒在陆景泽胳膊上掐了一把,“天真烂漫受一定要配一个内核强大容忍度高的温柔攻,这样才能包容他身上的不完美。”

  “切。”陆景泽不屑道,“哭包攻和恶毒受不是更配?俩人凑一块指不定多热闹。”

  两人就因为乔攸到底是天真烂漫还是恶毒反派一事吵了起来,陆景泽把这些日子对乔攸的不满以及桩桩罪行细数一遍,坚信他就是恶毒。

  阮清也把他这些日子对自己和樱樱的照顾细数一遍,肯定他就是人美心善又天真烂漫。

  楼下的乔攸:?

  怎么又开始了。

  虽然听不清他俩在吵什么,但是傅温谨的概率占60%,是颜泽渝的概率占39%,剩下一点归咎于傅淮宁。

  餐桌上的傅淮宁手抖到拿不起食物,却还是坚持用嘴叨起乔攸给他剥的虾。

  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你根本就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情哪里无义哪里无理取闹!”

  “和你说不通。”

  二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惹得陆珩都开门出来查看情况。

  阮清急火攻心,穿着拖鞋就往外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陆景泽撩过刚长好的头发,重重叹了口气,也穿着拖鞋跟着追了出去。

  两道黑影从乔攸面前蹿过。

  乔攸还在给傅淮宁剥虾。

  倏然,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钟表下方显示的日期。

  1月12日。

  坏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