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一下车就见到了黏人小狗。

  他又看了看在外面站成两列的保姆们, 眼中古井无波:

  “以后不用再行这些繁文缛节。”

  丫头们头低的,背都快弯成九十度,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陆珩没再说什么, 转身看向乔攸, 嘴角才微微有了一点笑意:

  “工作结束得早, 提前回来了。”

  他打开后备箱, 司机小刘帮忙拎下来几只大箱子。

  “不过陆管家,你为什么坐私人飞机回来?管家都能坐私人飞机, 陆少出远门不得直接坐时光机?”乔攸好奇。

  司机小刘刚要插嘴“big胆,叫谁管家呢”,却被陆珩一个眼神示意住。

  他轻笑一声,道:

  “我为陆家出差,陆家提供交通工具,合理吧。”

  听着是挺合理,但乔攸说不上哪里奇怪。

  “先进来吧,我给你带了伴手礼。”陆珩一句话,分散了乔攸的疑惑。

  他跟着陆珩上了楼,路过餐厅时,陆景泽也是没料到陆珩这么早回来, 下意识起身想要喊出那声“小叔您回来了”。

  但莫名的, 小叔对他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虽不明白,但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司机帮忙把几只大箱子拎进书房, 道了句“我先回去”便关门离开。

  房间里。

  陆珩慢条斯理脱下外套挂好, 挽起衬衫袖子, 露出一截白皙精健的小臂,随手打开一只箱子。

  里面是一盒高级红茶。

  乔攸想起了陆景泽的昏睡红茶, 差点让他在狂风暴雨夜跑出去撑伞。

  他对红茶毫无好感。

  但不想扫了陆珩的兴,佯装开心:

  “陆管家怎么知道我爱喝红茶。”

  “爱喝么。”陆珩笑望他,“可惜这个不是给你的,是给吴妈的,你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很多。”

  “不用不用。”乔攸连连摆手,“你自己留着喝。”

  陆珩给很多人都带了伴手礼。

  给吴妈的是红茶,给李叔的是高级刀具三件套,给陆景泽的是他花了大价钱拍下的名画。

  他还给阮清和樱樱买了礼物,分别是做工精良的牛皮皮鞋和100%手工缝制的泰迪熊。

  乔攸心驰神往,猜测着陆珩会为他准备什么礼物。

  他还记得陆珩那句“你可以期待一下”。

  是什么呢,名表?豪车?

  如果是和樱樱一样的泰迪熊也不错。

  他对表啊车啊没多大兴趣,不如一只等身泰迪熊,晚上抱着睡就像睡在陆珩怀里。

  嘿。

  陆珩打开最后三只箱子:“这些是给你的。”

  乔攸嘴巴成了“O”型:“这些全都是?”

  三只大皮箱!东西还不少呢。

  他搓搓小手,已经迫不及待了。

  三只大箱子里又各有两只小皮箱,非常精致,颜色各异,都是极有逼格的高级灰色调,表面还印着繁复优雅的月桂叶烫花,光是箱子看起来就不便宜。

  狠狠期待了,难道是珠宝钻石?也不错。

  乔攸向来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这会儿他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激动的内心颤抖的手,缓缓打开一只小皮箱——

  ………………

  乔攸:。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笑容也一并僵在脸上。

  他拎起里面的东西,声音颤抖了:

  “陆管家,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陆珩笑着问:“喜欢么,我挑了很久。”

  乔攸晦涩地咽下唾沫,露出假笑:

  “嗯……喜欢。”

  他期盼中的泰迪熊、钻石珠宝或者名表都在背后碎成了一块一块,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超级豪华,但没什么用的……

  洛丽塔洋装。

  陆珩帮忙打开另一只皮箱,拿出里面的东西。

  一条颜色不同的哥特式黑色洛丽塔。

  乔攸:。

  六条颜色、造型均不相同的洛丽塔洋装全部现出原形。

  乔攸:Excuse???

  陆珩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陆珩道:

  “开始想了很久该买什么给你,正好人在英国,那里又是洛丽塔的发源地,也算是特产了。”

  乔攸:“陆管家是……怎么想到要给我买裙子呢……”

  声音打着颤,让人难以分辨是不是因为过于激动而产生的情绪不稳。

  

  “你发给我那张穿着男士新制服的照片,总觉得你笑得不是很开心,想到你连出门都舍不得脱下这身女仆装,一定是因为很喜欢。”

  乔攸深吸一口气,吐出。

  “谢谢,我可太喜欢了,我一定天天穿,穿烂为止。”最后四个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我这个年纪的眼光跟不上你们的喜好。”

  乔攸一听,这下好了,无形的道德绑架,他不得不穿了。

  “那陆管家我先不打扰你休息了,早点睡。”

  乔攸满脸“欢喜”拎着六只皮箱离开了陆珩卧室。

  陆珩望着他布满阴霾的背影,垂了眼,若有所思。

  半夜。

  阮清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碰上在大厅阴沉着脸的陆景泽。

  理所当然爆发了激烈争吵。

  “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和傅温谨坐上了出国的飞机呢。”

  “你一定要拿傅温谨说事么,况且,我不是已经回来了,你还想怎样。”

  “呵,阮清,是不是我这些日子对你太好,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啊,欠债人和债主的关系,应该见面就剑拔弩张,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滚到了同一张床上。”

  “激怒我?好啊,我就让你知道,你挑起的火,你负责灭。”

  接着就是乒里乓啷仿佛要把房子都拆了的噪音。

  乔攸也没睡,正对着六只皮箱惆怅。

  他随手在墙上刻下一笔,继续对着皮箱发呆。

  *

  翌日一早。

  “乔哥早上好……乔哥,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是乔攸早起后听到的第十二个疑问句。

  他拄着洗地机,也不理人,脸上依稀能看到两个大字:

  厌世。

  几个小保姆偷偷举着手机拍他。

  繁复华丽的哥特式洛丽塔,以黑白为主色调,纯白上身,薄如蝉翼的肩袖下,纤细而光滑的肩臂轮廓优美,即便瘦,也不嶙峋,反而恰到好处,为数不多的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黑色腰封更是在视觉上将他的腰线勾勒的不盈一握。露在外面的小腿笔直漂亮,泛着莹润光泽。

  低低的方领卡住半边胸脯,胸口点缀的绛色小痣与裙子整体风格恰如其分,透着一丝颓靡的艳丽。

  海玲打着哈欠下来,一眼看到乔攸这身装扮,哈欠打一半卡住,连忙掏个手机对着他三百六十度拍。

  “乔哥,你真是越来越不拿我们当外人了。”

  乔攸翻了个白眼。

  谁让这是陆珩送的呢,不喜欢又能怎么办。

  思忖的间隙,一旁传来小保姆恭敬的问好声:

  “陆先生早上好。”

  乔攸一听“陆先生”仨字,忙站起身子,拎起拖把假装卖力,见到陆珩,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对他道早安。

  陆珩望着他身上的洛丽塔,唇角轻轻勾起,避开众人视线,用口型对乔攸道:

  “好看,很适合你。”

  乔攸努力表演着微笑,学着欧洲宫廷贵族的小公主,双手提起裙摆,一条腿向后轻弯,做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陆珩笑了笑,收回视线,阔步离开豪宅。

  这一天,乔攸受尽屈辱!

  “乔哥,你去把……咦,乔哥,你换裙子啦?”

  “小乔,昨晚的报销……欸?你换裙子了?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穿裙子。”

  “攸攸,你……的裙子真好看。”

  就连出门前的陆景泽,眉头一敛:

  “谁允许你不经同意更换私服。”

  “制服沾了水还没干,如果可以,陆少能把晚宴那套男士制服借我穿么。”

  陆景泽沉吟片刻,推开大门,边走边道:

  “不用,穿着吧,还挺可爱的。”

  乔攸:……

  *

  傍晚,遭受了一天善意打趣的乔攸躲在别墅前的小花园里,透过水池望着自己的倒影。

  其实他也觉得这一身挺好看的,毕竟基本盘在。

  可唯独不能接受所有人都对他的喜好产生了奇怪认知。

  这宅子里的保姆一个个都是深渊巨口,小道消息传着传着就能从“乔攸喜欢穿裙子”传成“乔攸是花痴,经常偷别的女人的内衣穿”。

  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不能不在意警察的看法。

  怒火攻心,乔攸拎起裙角,一手扯一边使劲往两边拽。

  撕烂了就穿下一件,再继续撕,六件全撕完他就不用再吃这被嘲之苦。

  可没使劲几秒,手上力道散了去。

  虽然但是,是陆珩送的呢。

  自己喜欢与否另说,陆珩看起来倒是真喜欢。

  乔攸叹了口气,轻轻抚平裙摆上刚被他扯出的褶皱,仿佛那是被他无辜中伤的陆珩的脸,只能道歉,再满脸怜惜地爱抚着。

  “沙沙——”

  倏然,身边传来叶子被拨开的声音。

  乔攸忙放下裙摆,不想让人看到误会再加深。

  可身后站着的是一袭烟咖色长风衣的陆珩。

  英伦风的长衣搭配黑色高领毛衫,透着几分松弛安逸感,与他那张岁月静好的脸相得益彰。

  “陆管家,你回来了。”乔攸立马露出笑容,手指拽住裙摆上的皱褶使劲往身后拉,试图隐藏。

  “不喜欢么。”陆珩没头没尾问了这么一句。

  但乔攸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说洛丽塔。

  “怎么会,稀罕还来不及,纯手工的呢。”乔攸心虚,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

  不知道陆珩在这站了多久,刚才他的举动他又看到了多少。

  陆珩鼻间轻轻叹息;

  “看来是真不喜欢。”

  乔攸内心暗自感叹:陆珩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明明自己刚才笑得那么卖力。

  他不装了,坦承道:

  “再怎么说,我也是男孩子,虽然我不歧视男生女装这种事,但……它并不在我的喜好范围内。”

  乔攸很喜欢自己送给他人礼物时,从他人那里收获的情绪价值,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同样收到礼物后的一言一行对他人来说有多重要。

  而且,对方是陆珩。

  所以说这话时,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委屈。

  陆珩垂了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种无尽的沉默中,乔攸开始后悔。

  觉得自己不该说那番话。不喜欢可以不穿,可对着为他精挑细选礼物的人诚恳表达自己的厌恶,是不对的事。

  他试图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

  “我知道了。”对面的陆珩倏然抬头,语气听起来也没什么不满。

  “抱歉,是我没有了解胡乱揣摩,根本没问过你的喜好,给你造成了困扰。”

  “不是。”乔攸连连摆手,“其实裙子还是很好看的,纯手工制作一定也不便宜,你的真心我感受到了。”

  虽然陆珩语气依然平静无风,但在乔攸听来,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失望。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却忽然听对面陆珩开了口:

  “那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次弥补过失的机会呢。”

  乔攸:……啊?

  陆珩扬起唇角的那一刻,乔攸觉得似乎十一月的凉风都漫上了丝丝柔情。

  “去换衣服吧,我们得赶在商场关门前抵达。”陆珩笑道。

  乔攸跑回杂物间翻出他唯一的男装。

  是他穿书那天穿来的衣服,那时还是夏季末,气温尚且高着,所以是薄薄的T恤和长裤。

  北方冷得早,十一月初气温就已经降到只剩□□度,晚上更冷。

  当只穿T恤的乔攸出现在陆珩面前时,陆珩不由分说,上楼从衣帽间里取了件羊毛材质的大衣帮他披上。

  陆珩比乔攸高了将近十五公分,宽大的大衣穿在乔攸身上像个唱戏的,手一垂下去,袖子多出老长一截。

  乔攸不敢挽袖子,怕给陆珩昂贵的大衣留下折痕。

  但无论多细微的画面,总能被陆珩轻易捕捉到。

  陆珩拉过他的手,动作温柔帮他把两边袖子挽上去,并道:

  “其实这件大衣因为没有袖收,单这么穿看起来很单调,袖子挽上去会更时尚一些。”

  他又补充:

  “我穿时也会把袖口挽上一截,虽然年纪不小,但追求潮流的心是不会变的。”

  乔攸都快哭了,感叹于陆珩的心细如丝,就连说话都这么懂分寸。

  没有点明他个子矮的事实,也没强调要他不用怕弄坏衣服,每个字都恰到好处,小心翼翼维护着他的自尊心。

  更爱了。

  乔攸穿着陆珩的衣服上了车。

  他的衣服上有很熟悉的橙花油香气和鸢尾凝脂的甜蜜调子。

  乔攸扯过衣领使劲嗅了嗅,想要确定。

  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像变态,忙收了手坐直身子。

  陆珩还是看到了。

  “你送我的香水,香味我很喜欢,有时起晚了来不及用,干脆滴了几滴在扩香石上,放在衣柜里。”他解释道。

  “陆管家。”乔攸不想再忍了,坐直身子严肃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们对食怎么样。”

  陆珩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

  “对食……?”

  乔攸认真点头:

  “古代皇宫里,太监宫女一辈子都只能待在那一亩三分地,为了排遣寂寞,就会选择搭伙共食。我还是那句话,在这个陆家,没人比管家和保姆更配。”

  陆珩抬手,轻轻掩了嘴角的笑意。

  这个孩子每次说话都这么语出惊人。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给自己定义成管家,但这种叫法,陌生却也有趣。

  乔攸说完,内心慌张,直直盯着陆珩的侧脸等一个答案。

  答案无非两种,行或不行,但始料未及,陆珩给出了第三种答案:

  “可你不是宫女,我也不是太监。”

  语焉不详的回答,只能让乔攸确定陆珩的男性.功能是没什么问题,但关乎他的这个问题,却似乎不太搭边。

  或许,陆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乔攸对于这个问题的疑虑,在下车后看到顶级商圈的刹那烟消云散。

  商场以L.U电子总部为中心,商场公司医院学校一应俱全。

  乔攸也不知道,面前的这座大型商场就是L.U电子投建。

  穿书前他虽然不缺钱,但作为视频UP主每天要做的就是待在电脑前对着键盘敲敲打打,没时间交友,舅舅工作忙,原先的同学也都渐渐不联系,一个人的时候没什么逛街欲望。

  但今天不一样,站在他身边的是他向往的白月光。

  乔攸开始幻想小情侣逛街时的黏黏糊糊。

  虽然他没什么实际经验,但言情小说看了不老少,纸上谈兵也是兵。

  “为了表示歉意。”陆珩说着,带乔攸来到了二楼服装层。

  进了其中一家专柜,正在闲聊天的柜姐看到人立马迎上来,那声恭敬的“陆代表”没等喊出口,却见陆珩对他们微微挑眉,似乎在暗示什么。

  柜姐都是人精,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忙改口:

  “两位先生欢迎光临兰绮第二八分店。”

  乔攸不太认识那些奢侈品大牌,没兴趣也就没研究过,他始终觉得79包邮的帽衫就很好穿,质量也不错。

  况且人胖瘦一时体型也不固定,万一花了大价买了过不久不能穿,那太亏了。

  这家专柜走的是成熟型男风,乔攸对着其中一件男装陷入沉思,总觉得自己要是穿上就有种强装大人的幽默感。

  陆珩见他意兴阑珊,也不催他,反道:

  “如果没有喜欢的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只是两人去了第二家第三家都是差不多的结局。

  乔攸觉得,陆珩虽是一手遮天的管家,但再有钱能有钱到哪里去,出于对价格考虑更多,即使有合眼缘的衣服也要装作不感兴趣。

  他也不知道陆珩从英国给他带回来的洛丽塔洋装,都是纯手工限量款,均价十几万。

  陆珩还是不催他,等他慢慢选,一直到选到满意的衣服为止。

  整个服装层转了一遍,俩人空着手进去的也空着手出来了。

  虽然什么也没买,但能和陆珩这样闲散逛街,至少乔攸的情绪价值得到了空前满足。

  彼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陆珩看了眼手表,问他:“如果这间商场没有中意的,改天去别地方逛逛?”

  乔攸露出小狗式灿烂笑容:“好呀,说定了哦。”

  “那么,现在去吃晚饭?”

  “可以是可以,但陆管家你不是没有吃晚饭的习惯?”

  陆珩不好说,他的确没有这种习惯,且从小就没有,碳水会令人犯困,为了保持精神晚上工作,他只能戒掉晚餐。

  但看到乔攸每逢路过餐点店都忍不住往里张望的模样,料到他走了半天也饿了。

  “偶尔也会想吃。”陆珩道,接着岔开话题,“你想吃什么。”

  乔攸看了一圈,美食层琳琅满目,听过的没听过的都有。

  目光落在一家店门口,他问:“可以吃火锅么。”

  他对那些高级牛排、外国餐厅都没什么兴趣,最喜欢的就是火锅,小时候每逢考试取得进步,俗气的舅舅就会带他去吃火锅庆祝。

  但还是要征询一下陆珩的意见。

  陆珩没吃过火锅,生于财团家,打小在各种礼仪教育包括饮食方面都有严格控制,每天摄入的卡路里是固定的,虽然三餐看着花样多,但一天加起来也不过1600大卡。

  至于陆景泽为什么长歪了……

  谁知道呢。

  见陆珩在犹豫,乔攸立马改口:

  “牛排吧,牛排也不错。”

  陆珩看着他,笑笑:

  “还是火锅,不过我没吃过,得劳烦你教教我。”

  进了火锅店,正常二人进餐都是面对而坐,但乔攸谨记要教会陆珩怎么吃火锅,特意和他相邻而坐。

  以前陆珩吃的餐厅都由主厨呈递上蜡封的信封,裁纸刀割开信封,取出里面当日餐品推荐,所以陆珩以为这里也一样,还在等服务生上前询问。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再一看乔攸,正抱着手机玩起来了。

  “不点餐么。”陆珩问。

  乔攸将手机凑过去,笑道:

  “现在都是网上点餐了,把想吃的食物加入购物车,一会儿服务生就会送过来,吃完后去前台出示二维码结账就行。”

  陆珩倒是觉得很新奇,用自己的手机学着乔攸扫了下桌边的二维码,却发现点餐过程很复杂,要先手机号认证,然后关注这家店的公众号,最后授权微信登录,才能点餐。

  乔攸似乎也觉得麻烦,在旁边“啧”了一声。

  而菜品列表里很多配菜陆珩也不认得,什么苕粉、蟹排、沙拉虾堡、魔芋结……都是没听过的东西。

  乔攸见他迟迟不下手,便热心肠给他介绍解释这些配菜。

  不辞辛苦。

  陆恒的注意力却没在配菜上,只在乔攸探过来的脑袋。

  不知是染的还是天生这样棕色的头发,在昏黄灯光下润泽柔软,微微发卷,也不知是烫过还是天生如此。

  这么近距离观察,发现乔攸睫毛很长,穿过垂在眼边的碎发,卷翘向上,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

  陆珩收回目光,重新投到菜单。

  刚点完餐,服务生端着茶盘过来了,上面放着他们点的鲜榨西瓜汁和猕猴桃汁。

  坐在外侧的陆珩主动收起手,让开位置让服务生放饮品。

  刚放下,半截瓶子还伸在桌沿外,服务生急匆匆要走。

  结果袖子一扫,玻璃瓶掉下桌子,砸在陆珩大腿上,滚了一圈在地上裂开了。

  服务生回来了,一边说抱歉一边拎个拖把擦地。

  陆珩弹了弹湿漉漉的裤子,也没说什么,在桌子上看了一圈,没看到纸巾,问服务生:

  “能给我们拿点纸巾么。”

  服务生:“哦好,纸巾十二元一盒。”

  乔攸:“多少?”

  服务生强调:“十二元。”

  这纸壳子是金子做的还是纸浆子是金子做的?

  “是你们失误打翻了果汁,于情于理你们都该拿纸巾过来。”

  “哦,卫生间有免费纸巾,你们可以出门左拐走到尽头就能看到。”服务生道。

  陆珩似乎不太想和别人起冲突,起身对乔攸说他先去趟卫生间。

  乔攸抓着他的衣摆把人拖回来按回去,对服务员一字一顿:

  “请你现在就拿纸巾过来。”

  服务生擦完地要走:“你们可以在点餐购物车里加一盒纸巾。”

  两人的吵嚷声已经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火锅店老板听到声音赶紧跑过来,询问过事情缘由,对不服气的服务生使个眼色:

  “赶紧拿两盒纸巾过来。”

  赔礼道歉并表示会送他们一碟肥牛卷。

  拿到纸巾,乔攸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纸巾要十二元,就薄薄一只小盒子,少的都能数出来,质量也不好,粗糙割手。

  陆珩慢条斯理擦拭着裤子,笑道:

  “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一个挺分裂的人。”

  “陆管家,你说我精神分裂?”

  “是说性格分裂。”陆珩解释,“有时觉得你很贴心,哪怕委屈自己也要哄别人开心;有时又会觉得,加购纸巾就能解决的问题,却态度坚决不肯退让。”

  乔攸愣了下。

  这句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因为对方是服务生,干着辛苦的工作拿着极少的钱,算得上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他没有漫天要价,也是按照店内规定收费。

  反而是乔攸,不知人间疾苦,不懂得体恤他人,还在公共场合和人起冲突,让陆珩觉得丢脸了。

  是啊,像陆珩这样的人,一定很不想在公共场合过于张扬。

  可乔攸并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

  他人愿意体谅服务生的辛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是他们大度;自己要求服务生拿纸巾过来也是因为对方犯错在先,自己也不过是在行使应有的权利。

  索性,他也不再和陆珩争辩什么。

  谁让自己喜欢他呢,他说得都对。

  原本无比期待的火锅局,因为这小小插曲显得几分沉默。

  这家店味道怎样,乔攸到结束也没尝明白。

  结束后,乔攸要去付钱,被陆珩按住:

  “我去吧,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陆珩来到前台,老板认出他,又说了好几遍对不起,还表示他们今天的餐点全部免单,另外还要照价赔偿陆珩的衣服钱。

  陆珩说不用,没几个钱。

  但是又道:“贵店十二元一盒的纸巾,价格是不是虚高。”

  老板不好说,蚊子虽小也是肉,这些食客来都来了,几百元也花了,也就不在乎那仨瓜俩枣的。

  一盒纸巾净利润十一块五,谁家吃火锅不需要纸巾,光纸巾钱他们一个月就能赚万把块。

  老板随便搪塞过去,刷了陆珩的卡将小票递给他签字。

  等陆珩签完字他拿过一看。

  陆珩?

  夭寿啦!商场的顶头大老板下榻他这小破店,给人弄脏了衣服不说,还让他看到这虚高价格的纸巾。

  老板瞬间愁云惨淡。

  陆珩出了门,就看见乔攸在门口望着远处出神,神情淡淡。

  印象里,这个孩子无时无刻不挂着笑容,总是像小狗一样黏上来,一口一个“陆管家”。

  忽的这样沉默,让陆珩瞬间犹豫他到底是不是乔攸,该不会只是个长得比较像的过路人。

  陆珩做了个深呼吸,走到乔攸身边,微微委身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怎么了,生气了?”

  乔攸回过神,摆出微笑:“生什么气?我又不是气筒。”

  他在思考刚才那件事,无论是他还是陆珩,谁的说法都没错,只是错在三观不同罢了。

  陆珩沉思片刻后,表情倏然严肃,他很认真道:

  “刚才饭前我说的那句话,我仔细想了想,好像表达有误。”

  乔攸看了他一眼。

  哎,到底还是没办法对这张脸心硬。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你说了什么,我怎么记不起来了。”乔攸故意装傻。

  但陆珩还是很认真:

  “我只是好奇,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实性格。”

  “你说想对食,总得给我个深入了解你的机会。”

  乔攸听到“对食”二字蚌埠住了。

  他怎么能满脸严肃切从容地说出这句话。

  但是他还说,想深入了解。

  那一瞬间,乔攸明白了小狗被主人摸摸头是什么心情。

  乔攸作为吐槽向视频UP主,保持充足的表达欲是必要的,所以他的话一直很密。

  “别看我这样,我小时候很乖很听话,属于那种被同学欺负了也不敢还手的类型。”

  陆珩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小学时候班上有个男生经常欺负我,撕我作业,拿石头丢我,踢我凳子,还在我午休的时候偷偷在我脸上涂鸦。”

  “因为我没有爸妈,又住在舅舅家,不想给舅舅添麻烦,就一直忍。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他骂我舅舅是光头,说光头都是劳改犯,我不能忍,哐哐两拳飞过去了。”

  陆珩情不自禁睁大双眼,脑海中有画面了。

  随即忍不住轻笑一声,发表看法:“那是该打。”

  乔攸继续道:

  “他平时欺负人时倒是挺有能耐,结果两拳就把他打哭了。老师把他妈妈和我舅舅都叫到学校来,那个男生是单亲家庭,他妈妈又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说自己抑郁症,悲鸣着让老师开除我。”

  “老师大概也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就让舅舅先给人道歉。”

  “所以,道了么。”陆珩问。

  乔攸点点头:“道了,这样鞠躬。”

  说着,乔攸还模仿当时舅舅的动作,大街上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陆珩扶住他的后腰,轻轻拍了拍,示意他直起身子。

  乔攸叹了口气:

  “我舅舅是个不怕事的更受不得委屈的,据说年轻时还混过社会,但为了息事宁人,第一次弯了腰,一直说对不起。”

  “我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弱势群体就要所有人是非不分向着他们,将所谓的正义凌驾于真相之上,可是……”

  “我也没有爸爸啊,我连妈妈都没有,我舅舅是汽修工,也是社会的底层,所以那个时候的不甘和委屈却让我坚信。”

  他语气坚定:

  “与其等待他人怜悯施舍,不如先自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有谁会看得起我呢。”

  陆珩望着路边火树银花,车水马龙喧嚣不止,却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寂静。

  “舅舅是很好的人。”陆珩道,“你也是。”

  乔攸终于露出了他的标志性灿烂笑容,故作姿态鞠躬:

  “谢谢陆管家褒奖~”

  “那么,自强的小乔同志,这个月的一万块奖金应该也不需要了吧。”

  陆珩笑得眉眼弯弯,与天际的月牙恰如其分。

  “那不一样。”乔攸扒拉着陆珩的手,仿佛要把这不存在的一万块抢过来藏好,“奖金是奖金,施舍是施舍,奖金是我应得的。”

  来了,他标志性的得意洋洋笑容。

  “还有,陆管家你刚才说自己表达有误,那是不是该跟我赔罪呢。”乔攸笑得贼兮兮。

  “有这种事?某些人不是说不记得了。”陆珩故作为难,“再提是不是不太妥当。”

  “岸阁浮萍绿有痕,不提不是中国人。”

  乔攸拉着陆珩的手往路边小店里钻。

  他和陆珩固然不是一路人,可陆珩也愿意倾听他的故事,并努力理解他因为过往经历塑造出的三观。

  舅舅是很好的人,他是很好的人,陆珩也是。

  陆珩被他牵着走,下意识低头,视线落在紧密相牵的两只手上。

  乔攸喜欢亲密的肢体接触,没有无聊的尊卑之分,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他的舅舅除了给予他父母一样的爱,更给了他在这个社会立足的底气。

  陆珩回过神,抬头看了眼小店。

  是一家故意做旧的怀旧风小铺。

  进去后,发现装潢还真是像极了八零九零年代风,那个年代常见的绿色涂漆墙,旧时代的标语,流行的垃圾零食,琳琅满目。

  老板穿着富有年代感的海魂衫,看起来也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这个这个。”乔攸指着一台机器激动道,他在门口时就注意到了。

  是一台拍大头贴的机器。

  这是乔攸小学时、陆珩高中时流行的玩意儿,可以在机器上选择一些好看的相框和背景,打印出来的照片背面带胶,贴在书本墙上看着乐。

  乔攸还记得小学时班上女生都特别喜欢拍这个,他也想,但那时思想高度尚且达不到,只觉得这是女生喜欢的东西。

  所以屡过店门而不入,心里暗戳戳羡慕。

  再后来这种大头贴机随着科技快速发展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

  “一起拍吧陆管家。”乔攸晃晃陆珩的手,“我想打印出来贴在我的小本本上。”

  陆珩蹙着眉,却面带微笑。

  半晌,他道:“那就……拍一次吧。”

  乔攸点着按钮挑选背景,先选了一张三个穿着衬衫戴着红星军帽满眼坚定看向未来的小人相框,背景是天安门广场。

  乔攸忽然站直身子,噘着嘴严肃道:

  “敬礼!”

  陆珩个子高,为了看清背景本来微微俯下身子,听到乔攸这声喊,立马直起身子,比了个标准少先队礼。

  两人均是一脸严肃,腰板挺直,像相框里的小人一般目光坚定如同入党。

  外面的老板:乐,这俩人加起来有十八岁么。

  乔攸又选了张粉粉嫩嫩的爱心相框,周围是一圈粉色泡泡。

  他问陆珩:“我们一起比心吧。”

  陆珩不懂比心是什么意思,只是照着乔攸的动作伸手。

  但他比了半天,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却总也对不上乔攸那手势比出的半颗心。

  乔攸帮他一点点掰动手指,等他摆好动作,主动扣上自己的半颗心。

  幼稚小学生才会做的事,陆珩竟也意外从中读到了一丝趣味。

  拍了好多,两人拿着打印出来的照片往外走,请老板用裁纸机裁开。

  倏然,乔攸发现柜台后挂了一件白色圆领开衫棒球服,两侧衣襟分别印着一男一女两个比心的小情侣,拉上拉链时,小情侣比心的手就能扣在一起。

  乔攸眼睛亮晶晶。

  老板见他有兴趣,主动道:

  “你们也可以选一张喜欢的照片印在棒球服上,我这有机器,半小时就能印完。”

  乔攸看了眼陆珩,羞涩地扭捏起来:

  “陆管家,或许,你需要一件棒球服么~”

  陆珩望着这件棒球服,想起了在大街上看过的荧光绿色夹克,胸前印着“中国”二字。

  当时司机小刘还打趣说:

  “现在的年轻人,审美奇特。”

  说实话,如果要他穿……他可能真的没这个勇气。

  但一低头,对上乔攸期盼的眼神,那湿漉漉的眸子像是布满小星星。

  陆珩又想起黏人的小狗了。

  “可能……需要。”陆珩移开视线,也不知道哪里好笑,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半小时后。

  乔攸领到了印着俩人比心照片的棒球服。

  爱不释手,哪怕一股油墨味儿,也要热情贴贴,直接换上。

  他又看向陆珩:“陆管家,你不换么,我们的BF服。”

  “BF服是什么。”

  “情侣的同款衣服叫情侣服,best friend的同款衣服叫BF服。”

  “必须穿么,我觉得它收藏价值可能更高。”陆珩道。

  乔攸明白了,他还是嫌丢人。

  将心比心,如果是穿书前的他要他穿着印有和老舅比心图案的衣服出门他也没那个勇气。

  乔攸拉开拉链,图案上两人比心的手也瞬间分崩离析。

  “哦好啊,那就珍惜收藏吧。”

  陆珩望着那两只分开的手,良久,走过去将拉链扣上,慢慢拉上去。

  在乔攸愕然的视线中,他脱掉大衣穿上那件棒球服,拉好拉链。

  “希望,印刷质量好,不会被洗坏。”

  简单一句话,乔攸似乎获得了某种暗示。

  陆珩不穿不是嫌丢人,而是怕穿过再洗会洗坏衣服上的图案。

  老板暴躁微笑:老子的机器是最先进的!

  路上。

  乔攸心情超级无敌好,摆弄手机自拍,着重表现胸前的图案。

  陆珩陪着他慢悠悠走向地下车库。

  时不时能听到周围路人发出的偷笑声。

  他们不知道,这两件棒球服后面还印着别的字。

  组合在一起就是:

  必!胜!

  路人窃窃私语:

  “你看,还印着必胜呢,这俩人信念感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