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觉得, 最近景和和景月之间,好像有些不对劲?”

  今日天气晴朗, 潇潇的冬雨雪也总算停了, 耳边清净了不少,秋君药一夜好眠,醒来也觉得久居沉疴的身体如同病树逢春, 灵魂和□□久违的察觉到些许轻盈,便被引鸳扶着下床, 到庭院里走走。

  引鸳搀着秋君药的肩膀,正在认真替他看着脚下的路,闻言下意识抬起头, 迷惑地看着秋君药:“......有吗?”

  秋君药点头。

  引鸳说:“......臣妾无能,没有注意到。”

  秋君药闻言失笑,停下脚步, 掌心揉了揉引鸳的脸蛋, 叹道:

  “我病重这几日,全靠你撑着前朝后宫,你又怎么会无能呢?”

  秋君药半真半假地打趣道:“你应该是整个大端开国以来最能干的皇后了。”

  “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引鸳温顺地将脸蛋靠在秋君药的胸膛上,将脸埋了进去,声音闷闷的:

  “臣妾只希望陛下的病早点好起来。”

  “.......我尽量。”秋君药拍了拍引鸳的背, 以示安抚:

  “好啦好啦,别撒娇了。”

  “臣妾不。”引鸳伸出手,环抱住秋君药的腰,像个倔强的小动物,紧紧抓着秋君药不放:“臣妾就要这样。”

  引鸳用力抱着秋君药的腰, 好似要将自己和秋君药融为一体般,死死不肯放手。

  他像是一株只能依靠秋君药才能生长的藤蔓,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秋君药病重昏迷的几个月里,他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真的很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从梦里醒来,身边睡着的秋君药就会离他而去,再也不回来。

  他怕极了。

  看着引鸳这幅黏人的模样,秋君药心中一动,垂下眉眼,掌心在引鸳的发顶轻轻摩挲着,片刻后用力抱住引鸳,手臂在环过他的肩膀,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不要怕。”

  他说:“若你我情深如许,定不会只有一世缘分。”

  “也许,我们还有两世,三世,甚至是十世。”

  “.......”引鸳闻言,仰起头,眼睛里已经藏了泪光,看着秋君药,道:

  “那如果能有第二世的话,陛下还会娶臣妾吗?”

  秋君药笑:“当然了。”

  引鸳不依不饶:“那我要是变成了小猫、小狗,或者成了孤魂野鬼,你还会要臣妾吗?”

  “你要是变成了小猫小狗,我就养你一辈子;要是成了孤魂野鬼,我也不会害怕,你要吸多少阳气,就尽管吸去好了。”

  秋君药勾起唇角,笑意盈盈,好一派光风霁月正人君子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让引鸳顷刻间红了脸。

  “........不正经。”引鸳揽着秋君药的脖子,凑过去在秋君药的唇角亲了一口,随即又分开,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的缠绵缱绻,复又忍不住亲在了一起。

  在场所有的太监宫女们都低下了头,没有人敢去看帝后旁若无人亲热的场景。

  因为顾忌着秋君药的身体,所以引鸳很注意不让秋君药纵欲,把秋君药的火惹起来了,自己又开始三推四阻,把秋君药弄得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这么明艳温软的大美人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能抱能亲能摸但不能吃,搁谁谁能受得了。

  但引鸳不想他纵欲,秋君药也不可能强迫他把事办了,只能自己暗自忍耐着,比在内心发誓一定要早点好起来,连每日的饭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除了引鸳之外,显然还有一个人同样十分关心秋君药的身体。

  在听说秋君药这几天进食比往日更多了些,秋景和便有些激动,连自己的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急匆匆地进了宫。

  不过他去的不巧,等到宫里的时候秋君药已经睡下了,他不欲打扰,只能现在披香殿殿外的院子里坐着。

  他的身体比秋君药好不到哪里去,属于大哥别笑二哥的水平,在庭院里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林玉一直站在他身边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听见秋景和咳嗽,便走上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披风,给秋景和穿上。

  秋景和到了一声多谢,下意识想要给自己系上,指尖却不慎碰到林玉给他系披风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顿,停住了动作。

  而林玉的身体也僵住了,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互相对视一眼,不知是默契还是无意,竟然同时放开手,任由披风掉落在地。

  许久之后,还是林玉先反应过来,从地上捡起披风,跪下告罪:

  “奴笨手笨脚的,请殿下恕罪。”

  “......没事。”秋景和看着林玉跪下时柔软塌下的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蜷缩,许久才像被烫了一样迅速移开眼睛:

  “起来吧。”

  “是。”

  尴尬僵硬的气氛又再度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秋景和和林玉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当日在醉仙楼,秋景和抱着林玉时那颇为紧张的神情,一时间心潮起伏,各怀心思,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所以,当引鸳推开披香殿的殿门时,看到的就是面前这样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

  “.......你们俩在那里干什么呢?”

  引鸳束着手,宽大的袖摆垂下,遮住了他的指尖:

  “怎么像闹别扭的小夫妻似的。”

  引鸳这话是无心话,却让秋景和和林玉同时僵住了身体,都不敢再看对方,下意识垂下头。

  “好了,别站着了。”

  引鸳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互动,抬起手,像是在招秋景和过来:

  “和儿,你父皇醒了,知道你在外面等着,便让你过去。”

  “是,母后。”秋景和拱手接旨,在引鸳不以为意地转过身去时,又忍不住掀起眼皮,用余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玉,随即移开视线,漆黑的眼珠里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脚,跟着引鸳走进了披香殿。

  秋君药这几日确实是感觉身体好了不少,但引鸳很担心秋君药是回光返照,所以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只叮嘱秋景和前往不要让父皇累着,随后又离开,继续去批那些秋君药批不了的奏折。

  “来了啊,景和。”秋君药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软被,冲秋景和温柔笑道:

  “朕你母后说,你下了朝总是往宫里跑,有时候见朕睡了也不肯离开,一定要呆一会儿才走。”

  “儿臣担心父皇。”秋景和坐在秋君药不远处的椅子上,低下头看着秋君药放在被子上的指尖,敏感地注意到了那指甲上淡淡的紫色,很明显就是中毒的征兆:

  “父皇这几日,感觉好些了吗?”

  “好不好就那样吧。”秋君药淡声道:“这天底下的所有事物,皆是从生到死,谁能逃得过。道法自然,便是此理。”

  “和儿,”他说:“你要记住,人生在世,应当不妄为,不强求,尤其是生老病死,此是物之自然,不需要过分悲伤苛求。”

  “......”秋景和知道秋君药这番话是劝他放下心中的愧疚和执念,但他仍旧摇了摇头,指尖抓紧大腿上的衣服布料,揉出一片痕迹:

  “可是孩儿不想让父皇死。”

  他有些惶惶然,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如果父皇死了,孩儿又是一个人了。”

  秋君药闻言,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和儿坐过来,到朕身边来”

  秋景和闻言坐了过去,像是个孩子,依赖地扑进了秋君药的怀里。

  秋君药像是在哄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指尖勾着秋景和的发带,低声道:

  “和儿,今日的头发是谁给你梳的?”

  “........林玉。”秋景和闷闷地开了口,“怎么了父皇,不好看吗?”

  “朕的和儿怎么会有不好看的时候,”秋君药笑:“你看,这不是还有人在你身边替朕照顾你吗?”

  “.......他和父皇不一样。”秋君药敏锐地察觉到了秋君药话里的破绽:

  “父皇是父皇,林玉是林玉,是不一样的。”

  “你这孩子,就是太聪明,不好骗。”

  秋君药勾起唇:“要是像景月那样就好了,好骗,又好玩。”

  听到“秋景月”三个字,秋景和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好久都没有压下。

  “怎么了?”秋君药勾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和弟弟吵架了?”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本想否认,片刻后又想到什么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只能缓缓点了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父皇是怎么看出来的?”

  秋君药摸了摸他的头发,弯着眼睛不紧不慢道:

  “朕的几个皇子里面,也就属你和景月感情最好。但这几次进宫请安,景月都没有和你一起来,而是恰好错开了你进宫的时间,两个人刚好到连面也碰不到,若不是两方都有意不见彼此,怎么可能这么恰好?”

  秋景和垂下头,被秋君药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抱紧秋君药的脖颈,抿唇默然不语。

  “好啦好啦,怎么像你母后那样爱撒娇。”

  秋君药被他抱的快呼吸不上来了,笑道:

  “若你信父皇,就和父皇说说,你们为什么吵架?”

  秋景和不想让秋君药生病了还替自己担心,于是摇头:

  “没什么大事。”

  他避重就轻道:“左不过就是一些寻常拌嘴这类的。”

  “寻常拌嘴也不是这个模样。”秋君药说:“景月心大,说好听点就是不内耗,说难听点就是缺心眼,他能这么千方百计躲着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秋景和还想说什么来打哈哈掩饰过去,就听秋君药接着道:

  “不过你既然不想说,朕也不会继续问。”

  他道:“和儿啊,这天地下每天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层出不穷的事情,但躲是躲不过去的,面对事情,要学会面对和接受,知道吗?”

  秋景和一怔,听着秋君药意有所指的话语,片刻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见秋景和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秋君药很满意。

  他喜欢秋景和,因为秋景和聪明,一点即通,但他又不愿意过分雕琢这块璞玉,总觉得居高临下的说教并非他所愿,索性顺其自然,让秋景和自己去悟。

  因为不想妨碍秋君药休息,秋景和在秋君药处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他一路上都在想秋君药对自己的说的话,琢磨着秋君药话里的意思,一时间竟然忘了传膳,拿着书坐在小石桌前一动不动,看似在看书,实则一夜也没有翻过。

  林玉看不下去,走上前,故意拿走了秋景和头发上的树叶,来引起他的注意:

  “嗯?”

  秋景和回过神来,仰头看向林玉:“怎么了?”

  “二公子,时辰已经到了,该传膳了。”

  林玉从善如流地接下了话:“厨房已经备好饭菜,就等二公子传膳了。”

  秋景和烦躁地将书丢在桌面上,面上是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父皇病的这样重,我却束手无策,我,我实在是........”

  “这不是二公子的错。”林玉劝道:“陛下体内的丹毒日积月累,已经根深蒂固,轻易难以拔除。”

  “再难也要试一试。”秋景和豁然站起,“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父皇病逝吗?!”

  林玉跪下:“二公子息怒。”

  “..........”秋景和看着齐刷刷跪在地上的奴仆,愣了一下,缓缓收了脸上的厉色,轻“啧”了一声,将林玉从地上拉起来: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是。”林玉顺势站起身,抬起头,看着依旧愁容满面的秋景和,试探着道:

  “那.......二公子想怎么做呢?”

  “我想,这神医虽然难找,但只要他身在红尘,就肯定不会找不到。”

  秋景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想着计策:

  “我派几个人出去,找到那个老神医,是绑也好威逼利诱也好,一定要把他带到京城,事后他不管想要多少赏赐或者是赔偿,我都可以给他——前提是他把父皇治好。”

  林玉站在一旁听着秋景和的碎碎念,片刻后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赞成秋景和的说法:

  “二公子你想的太简单了。”

  迎着秋景和疑惑的视线,林玉慢声细语:

  “神医能在百姓间广富盛名,那便是有真正的能者,能者自有能者的风骨和傲气,金银财宝,美人权势,绝对不是那个老者的格局,不可能动摇他的。”

  林玉道:“如今他年事已高,往日三两好友皆逝,他心灰意冷,游离红尘之外,若是二公子你强行将他接进宫来,以他的脾气,一个不开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是有可能的。”

  “.......那怎么办?”

  秋景和气恼:“总不能明知有办法,却不去执行吧?”

  “........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玉道:“只是奴不明白.......二公子为何要为陛下奔走。”

  他道:“若陛下病逝,您如今又在监国,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即位,何必再.......”

  “若是两年前,你这么问我,我大概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去做出一个在从前完全不会做出的选择。”

  秋景和打断林玉的话,坦诚道:

  “但事到如今,父皇于我而言是不同的。”

  他说:“撇开他其他不说,若是没有他,我就不会遇见我的妻子......就只凭这一点,我也始终感激于他,不愿他受病痛折磨。”

  “.......”林玉万万没有想到秋景和会说出这句话,愣了一下,眼睛倏然有些湿。

  瞳仁处似乎有什么松动了,隐隐露出紫色的光芒,秋景和看着林玉,忍不住愣了一下,指着林玉的眼睛,下意识道:

  “你的眼睛........”

  林玉闻言瞬间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瞳仁处的异色顿时消失,恢复了深黑,快的像是秋景和的错觉:

  “奴的眼睛怎么了?”

  秋景和却不再听他的话,一把抓住林玉,用力将他推到墙上。

  林玉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却抵不住秋景和强硬压下来的身躯,只能任由秋景和凑过来,用指尖拨动着自己的眼睫,将自己弄出生理性的眼泪之后,瞳仁不其然掉出一块薄薄的具有人的瞳孔纹理的薄片,露出了底下淡紫色如同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

  .........那正是只有当朝国师才会拥有的,紫色阴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