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研究虫族的我原来是神【完结番外】>第60章 《外骨骼》下

  辉煌宽阔的小型宴会厅顶部垂吊着奢华光耀的水晶灯,宽长平整的桌布表面,闪动着柔和的缎光。

  七个座位后面,大约十多米的位置,有独立的隔间,用暗色厚重的帘子隔开。每个座位都有一对一服侍的仆从,就和备餐车一起等候在隔间里。这类高级仆侍专为宴会服务,他们需要时刻关注贵客们的用餐动向,不着痕迹地服务他们,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他们的聚会变得舒适自然。

  齐亚等候在狭窄的隔间里,他服侍的是耐尔先生。耐尔先生的座位在主位的左手边,一帘之隔,齐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餐桌上的那些贵客。

  这些内奸们身着优雅至极的礼服,个个光鲜亮丽,或许是因为利益相通,他们谈笑间毫不避讳彼此的野心。

  “耐尔,你上次和诺桑伯爵的雌子交流得怎么样?”

  耐尔闻声,抬眼看向对面的诺桑伯爵,随后又看向他身侧的伯爵雌子,微微一笑。

  “爱伦阁下浪漫洒脱,是我不懂风趣幽默,我们间还有些生疏。”

  齐亚透过帘子缝隙看去,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耐尔挺拔端正的背部,伯爵雌子与耐尔同侧,听了耐尔的话,那叫爱伦的伯爵雌子转过头来,有些犹豫地张口,眉眼间却含着情。

  爱伦头发有些长,束在脑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嘴唇像是粉色的玫瑰一样饱满。

  他紧接着耐尔的话说:“我……我觉得还好。”

  埃米里安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靠向椅背,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耐尔,毫不避讳地说:“你们要多接触,诺桑伯爵是我们银行的大客户。”

  “哦?听这意思,埃米里安,你是有意让你这个外甥接替你的事业?”将军坐在诺桑伯爵旁边,他饶有兴趣地接上话题。

  埃米里安隐隐露出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币,上面印着智蕈的图样:“等智蕈降临虫族,接控因赛特,市面上只会流行这种货币,而它的发行权,就归我们夏普银行。”

  “所以诸位可以将资产交给我们打理,战争结束后,想必诸位的收益一定非常可观。”耐尔紧随其后接道。

  “之后呢,我们怎么保证持续收益?”主教问道。

  “进一步扩展负债业务,以债务拉动经济。”

  “会有虫族愿意这么做吗?”

  “会的,只要加强信用。”

  “你这么一说信用,我倒想起来个事。”主教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我来之前,王室法庭刚刚审判了一场通奸罪,可谓是前所未有。”

  “这种案子在帝国任何一个角落都会上演,有什么值得稀罕?”

  “不一样,他们违背了最根本的教义,雌虫和雌虫通奸。”

  “哦,听上去很有意思。”伯爵的雌君来了兴趣。

  “您别打趣了,这可不好玩。雌雌相交违背自然,更是违背主神的旨意,他们这是违反世俗,违反道律的!”主教摇头,很不赞同这些雌虫接触这类危言耸听的坏事。

  “关于这对案件当事者,我倒是有所耳闻。”耐尔对在座的雌虫露出富有魅力的微笑,“如果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倒也不算太坏。”

  “好啊。”伯爵雌子立刻侧过身,眼睛亮亮地听耐尔说话。

  “哼。”主教虽然不满,但碍于埃米里安的面子,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为了应对智蕈入侵,这一段时间帝国都在大量征兵,几乎所有适龄雌虫都收到了征兵令。其中就包括这个案子的原告,一个贫穷的小说家。”

  “他告了谁?”

  “他的主治医生,虫族精神域波动的专家,不忙时会坐诊,提供心理疏导。”

  “也就是说,医生爱上了他的病患?”

  “恰恰相反。”耐尔看向柴特将军,“为了保证帝国延续,所有适龄雌虫进入战斗前必须已育,小说家被强制匹配了雄虫。可是就在成婚那一夜,小说家没有在他的雄主身边,而是和医生出现在了酒店。”

  “呀。”有贵族雌虫天真的惊奇声响起。

  “实际上,小说家去找医生是治疗自己的取向问题,可他却违背治疗初衷,爱上了医生,祈求医生与他一起犯罪。医生十分理智,直到小说家婚前,都在拒绝他。”

  “哦,真是唏嘘,他们为什么会被审判?”

  耐尔看向主教,“是因为与小说家匹配的雄虫,在成婚那一晚失踪了。可偏在那一晚,医生拗不过小说家,在酒店和他一起偷情。”

  “又是雄虫失踪案件。”伯爵雌君撑着下巴,“看报纸,这个月又出现了十几起。”

  “所以小说家在他雄主失踪案中,有最大的嫌疑。”伯爵雌子皱起纤细的眉毛,忧伤地说:“这样一来,小说家就陷入两难,如果证明自己的不在场,就会公开与医生那晚的关系;而要是拿不出不在场证明,则无法洗脱嫌疑。”

  “但是出乎小说家意料,医生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小说家。”

  “怎么会?他不是不爱小说家吗?”

  “没有说出口的感情不一定为假。”耐尔半阖着眼,“医生在审理中,说是他利用职业之便引诱了小说家,并提供了具有催眠效果的药品清单,医生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恐怖的同性变态,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和前途,只为了洗脱小说家的嫌疑。”

  “小说家无可辩解的情况下,被无罪释放。”

  “太可怜了……”伯爵雌子爱伦喃喃道,眼中有些泪花。

  “不可能!雌虫和雌虫之间怎么会有爱!他们只是被欲望恶魔蒙蔽了眼!”主教发怒道,“这是在质疑主神的旨意,是在违背教义!”

  耐尔没有理会主教,只是温和地看向爱伦,这个感性柔软的雌虫。

  “你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爱吗?”

  “是的。”爱伦双颊有些泛红,“爱不是宏大的东西,任何一点细微的情感,都可以组成爱,爱是流动的水,由一颗心脏穿过另一颗心脏。”

  “你很有见地。”耐尔弯起他的眼睛。

  “好了,爱伦,瓦里安那,该轮到我们雄虫讨论一些正事了。”将军扬着鼻孔说。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招呼身后的仆从出来,交给埃米里安一份文件。

  埃米里安接过,从文件袋里抽出来随意看了一眼,就放回去,交给管家保管。

  “这是帝国实际兵力情况,包含调动指令、星舰在港和离港状态、军火位置、运输路线、军需用品统计情况,以及君主最想知道的,士兵植入精神力奇点的数量,都在这里了。”

  “柴特,我会及时向君主传递的。”

  齐亚一听,高度紧张,他知道,这些资敌虫族口中的君主绝不是虫王,而是智蕈的首领。而他此次行动迟迟未见的任务目标,终于有了眉目,居然就在他眼前。

  齐亚的视线从管家手中,转移到耐尔的身上。

  他们要将情报传递出去,就必须经过耐尔的翻译。齐亚心想,只要他潜入书房暗室,就还有机会。

  “哦,对了。”柴特随意地靠在椅背,伸手招呼后边的仆从出来,点燃了一根雪茄,随意地抽起来。“帝国内部下发了新指令,要广泛吸纳可用之才,耐尔教授的研究方向似乎和新发现的原材料有关,很受帝国重视。”

  “埃米里安,小心你外甥被策反。”烟雾缭绕中,柴特的眼神阴鸷。

  “你会吗?耐尔?”埃米里安沉声问。

  耐尔很快回答:“不会的,舅舅。就算帝国在我身边安满了间谍,我也无孔不入。”

  当啷。

  耐尔身后的帘子里传来餐具碰撞到地上的声音。

  柴特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敏锐的眼光一闪道:“看来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小雌虫。”

  “出来。”埃米里安神色有些不善。

  被点到的齐亚咬着嘴唇低头缓步走出。

  “你就是耐尔从我那要走的雌虫?”

  齐亚感受到埃米里安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

  “是。”

  柴特痞笑着问:“一提间谍你就慌了手脚,怎么,你也是?”

  “不是,是我……”齐亚抬起眼,他一桌光鲜亮丽的虫族纷纷向他投来注视,那些眼神中有好奇,有怀疑,有探究,也有不屑一顾。

  只有耐尔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齐亚内心突然涌起一阵厌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虫族能在谈笑风生中出卖自己的母星,为什么能毫不顾忌地交出自己同胞的性命,为什么要称另一个星球的生物为君主,为什么……明明语言上怜惜受难者,却在行动上无动于衷。

  “他是一个胆小的侍从。”耐尔轻声说。

  “我只是不理解。”与此同时,齐亚也脱口而出。

  “哦?”伯爵晃晃酒杯,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切换,“你们没有串好供吗?”

  “他或许不是这个意思。”耐尔终于转过身,平静地注视齐亚,“过来。”

  齐亚走到耐尔身边,就在他和埃米里安之间停下脚步。

  “你不理解什么?”耐尔心平气和地对齐亚说,就像一个尊尊善诱的导师。

  齐亚反常地静下心来,他扫视这些贵族们的头顶,看清他们优雅得体的衣着下,不过也和普通虫族一样,都是血肉之躯。死亡后,他们都是平等的。

  “我不理解为什么帝国会发动战争。”

  “你在质疑主神的第二条神示?”主教第一个跳出来嚷嚷。

  柴特将军倒是碾灭了烟,反问道:“你今年多少岁,孩子。”

  “十八。”

  “怪不得,也就是说,雌奴法令推行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但你的上一代一定经历过变动。”

  “我是个孤儿,将军。”

  “那你这些虚伪的观念是从哪里习得的?”

  “我……我看见的。”

  “呵,你看见的。”柴特重复一遍他的话,“你看见的也不过是事实的一部分,单凭你两只眼睛无法窥见全部现实。”

  “可是……”齐亚还想反驳什么。

  此时耐尔轻轻做了一个举动,转移了所有宾客们的注意力。

  只见他抽出未使用过的长柄汤匙,捏住一端,敲打上齐亚垂在身侧的手腕。

  “抱歉。”耐尔稍微扯开一点自己的领子,只解开一个扣子,却从一个禁欲主义者的气质瞬间变成深藏不露的放纵者,“柴特将军,我的雌奴顶撞了您,我自罚一杯。”

  耐尔此举震惊了所有宾客,他们露出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他的神情。

  耐尔晃了晃空荡的酒杯,低声对还在一旁发愣的齐亚说:“倒酒。”

  齐亚头脑发蒙,像牵线木偶一样,麻木地取出酒液,往耐尔的高脚杯中倒去,却因失神,在抬起瓶口的瞬间,有一滴金红的酒液飞溅出去,染在了平整洁白的餐布。

  “耐尔,你居然也是这种放浪的虫族。怪不得你这么包容这个笨手笨脚的仆侍,原来他是你的……你的……”旁边年轻的雌虫气得浑身发颤。

  “呵。”柴特将军笑了笑,像是一个长辈对后辈提点那样说道,“耐尔外甥,你这种爱好,要小心帝国派出雌虫间谍色|诱。”

  “不会的。”耐尔放下酒杯,平静地对柴特说,“如果我发现那种东西,会第一时间清理出舅舅的庄园,不会让他们惹是生非。”

  “继续喝。”一直没有开口的埃米里安突然对耐尔说道。

  “继续喝,没让你停。”

  耐尔刚要离开酒杯的手僵住了,他长密的睫毛颤抖了一个微弱的幅度,随后他对齐亚冷声说道:

  “继续倒。”

  一主一仆就这么重复着机械性的动作。

  宴会提前结束,其他宾客率先离场,只剩下埃米里安,正一言不发,看着他和耐尔。

  耐尔喝得极为缓慢,但他舅舅没说停,那就得一直喝下去。

  无知无觉中,在埃米里安阴鸷的视线里,这变成了一种无声的责罚。

  “够了。”

  一瓶已经全部喝完,耐尔不胜酒力,颧骨渐渐变红,双瞳颜色更加鲜艳,像是水洗过一样。

  “文件我暂时不会交给你,你必须在我面前洗清自己的嫌疑。”

  “否则……”埃米里安目光沉沉地扫过齐亚,未曾停留,径自转身离开,“否则这庄园也容不下你。”

  宴会厅只剩齐亚和耐尔。

  齐亚放下空荡的酒瓶,抿唇说:“对不起耐尔先生,我做错了……我是不是……搞砸了……”

  “没有。”耐尔忽然闷声笑了起来,他的笑憋在嗓子里,像是暴雨前的闷雷,“齐亚,你做得很好。”

  “您生气了吗?”

  “我怎么会生气呢?”

  “可是我害您受罚了。”

  “不,是我害了你。”

  “什么?”

  耐尔低着头看桌布上那滴酒液污渍,轻声道:“想知道为什么?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

  “什么?”齐亚不解,突然一道冰凉的触感,他低头看去,发现居然是耐尔冷得如冰块的手指,正环着自己手腕。

  耐尔攥紧了点,轻轻晃了晃,抬起湿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齐亚。

  这些天不饿肚子了,小雌虫凹陷的脸变得丰盈,一改可怜兮兮的乞丐模样,不笑不语时,那双眼尾上扬的眼睛也不会变得锐利和警惕,安逸的生活将他的尖刺软化了不少。现在他看上去不再是一只难以驯服的野狐狸,而是像一只被豢养的笨狐狸。

  耐尔越握越紧,直到齐亚因吃痛而皱起脸,他才松开。

  “跟我来。”

  耐尔带齐亚去了庄园南侧,从一道围墙翻出去,爬上一处野山坡。

  夜晚不算黑,风有些凉,从山坡的方向吹来,齐亚嗅到了一大片香气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他伸手触碰那些肆意在野外生长的植物,摸到柔软的花瓣,又摸到扎手的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种植物是刺玫,这里一片都是野刺玫。

  他们站在半山坡,一抬眼就可以看见庄园三楼的窗户,一些房间彻夜明亮,像是黑夜中的眼睛,如影随形。

  “你逃走吧。”耐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齐亚闻声望去,只觉得他瘦长的身影更加长而朦胧。

  他让他逃跑。齐亚想,耐尔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是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现在逃跑,那份文件怎么办,它们说不定今晚就会出现在那间暗室,耐尔不会将它们很快就翻译完,他只需要在耐尔离开的时候,对照着文件,修改几个数字……

  “你逃吧。”耐尔又说了一遍。

  齐亚脑袋很乱,他隐约明白,他有可能暴露了,耐尔在让他逃走。但是耐尔为什么要保他?他猜不出原因,也没时间去猜了。

  那份文件就在他眼前,他距离完成任务只有一步之遥。

  “我不走。”齐亚坚定地回复。“如果我做错了,请您责罚,但请不要赶我走。”

  “不要继续这种蹩脚的主仆游戏。”耐尔说。

  “最后给你的机会,我让你走。”

  齐亚一抖,咬牙坚持:“不走。”

  “机会结束了。”

  耐尔突然转过身,齐亚只觉一阵风朝自己袭来,他的脖子很快就被耐尔双手掐住。耐尔掐得很用力,将齐亚向上提着,脖子拉长,缺氧窒息,脚尖无力地点着地。

  “真遗憾。你要是逃走,翻过这个山坡,一路上你会被刺玫刮伤,你会痛,你会流泪,但你只要忍过痛苦,翻过去,你至少不会死。”耐尔凑近齐亚,眼中有压抑不住的暴戾。

  “我不会走……咳……我不明白您说的……我想留在您身边……”齐亚脸憋的绛紫,求生本能下,他紧紧抠住耐尔掐他脖颈的手,在手背薄薄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耐尔靠得更近,鼻尖已经抵上他的,呼吸凌乱无序。

  “在我身边会死。”

  耐尔眼中的暴戾转瞬既逝,他瞬间笑开了,露出森森白牙,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我不会离开您……”

  “好。”耐尔陡然松开手。

  齐亚缺氧,眼前发黑,肢体发软,在被松开的一瞬间,摔倒土壤里,手掌按上倒在地里枯败的花杆,还未感受到刺痛,就感觉到身前的雄虫突然蹲下来,抬起自己的下巴。

  “既然你做好这个觉悟了。”

  刺玫的香气,混合酒液微醺的气味,正靠过来。

  忽然,齐亚的喉结一凉,似乎被对方含住了。

  齐亚一愣,脖子皮肤被掐得红肿,可耐尔的嘴唇又如此冰凉。

  “耐尔先生……”齐亚仰起脖子,吞咽着,能感受到自己的喉结随着对方柔软的舌尖朝同方向滑动。他的呼吸渐渐热了起来,伸出手,几乎要搭上耐尔的肩。

  没等落下,耐尔的唇离开他的喉结。

  若不是干燥的晚风带走他脖子上残留津液的温度,他只会当这是一场幻觉。

  “你觉得埃米里安可怕吗?”

  齐亚瘫坐在地上,感觉到雄虫换了个方向,坐在他的身边,对他轻声问道。

  齐亚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否在为了任务说假话:“埃米里安老爷很严肃,我有些不敢看他。”

  耐尔气音笑笑:“他是个变态。”

  “他的变态根植于他对自己一母同胞的雌兄不正常的爱恋,他觊觎我的雌父,同样也仇视我。你还记得他买下的那些雌虫吗?”

  齐亚想起地下室那些少年,沉着心,点头应道。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与我雌父某一处长得相似,你也是被买来的,你知道你最相似的是什么地方吗?”

  齐亚一怔,扭头看向耐尔。他们坐在山坡上,正对着庄园,雄虫目光复杂地看向庄园三楼,他身后的刺玫正随风轻晃。

  “是眼睛,我雌父的瞳孔也是这样纯净的黄色。”

  听见这句话,齐亚呼吸错了一拍:“你之前告诉过我,埃米里安会吃掉我们。”

  “对,他收集那些相似的部位,当作美食吃掉,就相当于在他的身体里,拼凑起一个完整的雌父。”

  齐亚听后,难以自制地皱起眉。

  “难以理解吧,疯子的想法,根本无法找出合理性。”

  “他们离世后,埃米里安收养了我。他仇视我,因为我是雌父和另一个雄虫的孩子。小时候,他对我极尽苛责,如果我有任何纰漏,犯任何错,都会被抓住把柄责罚。他不喜欢吵闹,堵住我的嘴,不喜欢脏手,就把我交给下属。不打不骂,你猜他对我做什么?”

  “他把刀交给我,让我割下那些与雌父相似的部位。”

  齐亚惊悚地听着,他眼前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下,就浮现出那样的场景,还是幼虫的耐尔……

  齐亚的胳膊发麻,他不想听下去了。

  “耐尔先生……”

  可耐尔不让他走,伸出手按住齐亚,在他耳边冷漠且偏执地说:“你以为我有选择吗?我跟你一样,不过是个备受摆布的棋子,我能保得下你吗?不能,我自保都困难,你以为我能做什么?”

  齐亚挣扎着要站起来,耐尔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将他固定在怀中,贴着他耳边低声说着,眼睛还看向庄园三楼的窗户。

  “听着,你已经暴露了,舅舅正在怀疑你,你是卧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什么?”齐亚慌乱道,“耐尔先生,我不是……”

  “别装了,认真听我说。”

  齐亚安静下来,耐尔反常的态度,让他嗅到事情并不如他所知的那样简单。

  “你从专门培养情报卧底的特殊学校来,雌奴是假身份,你的任务是篡改交给智蕈的情报。”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呵……因为你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无法完成。”

  齐亚呼吸混乱起来,尽数喷洒在耐尔的怀中。

  “帝国一开始就设计了一个局,两个任务,同时执行,一明一暗,一个在台面上吸引火力,另一个在暗地里执行。必要时,身处明面的那颗棋子,可以被当作废棋,用来洗脱当事者的嫌疑。”

  齐亚听完,如在冰窖。

  “我是……那个在明面的。”

  “是。”怀中的雌虫在发抖,耐尔眯了眯眼。

  “执行暗线的,是我收下的雌虫学生,他的任务比你的要简单得多,帝国许诺会帮我夺得权利,除掉埃米里安,得到他的一切。还不明白吗?暗线任务是来策反我的。”

  “策反你……成功了吗?”

  怀中小狐狸似的雌虫睁着眼睛,露出有些单纯的神情问他。

  耐尔忍不住笑了,揉了揉雌虫柔软的头发。

  “你第一时间居然想的是这个。”他喟叹道。

  “我会处理你这个卧底,以此来洗脱我在舅舅那里的嫌疑。在我还没有实际掌权之前,这里留不下你,你只能是弃子。”

  耐尔顿了顿,换了种语调,轻声问:“你不埋怨吗?凭什么你就是弃子,凭什么这个假任务就得是你来做,凭什么就你会被蒙在局里耍得团团转。”

  齐亚手攀上耐尔的衣领,没有受他挑拨,只是淡淡地反问:“如果能结束战争,我愿意被利用。”

  “哈。”耐尔退远了点,将额前的发丝拨至脑后,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雌虫学生对我很有用,我们研发出了新武器,如果不出意外,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我们会因为有贡献而被铭记,而你不过是一个在暗处被牺牲掉的献祭品,不会有任何虫族记得你,你的存在会被抹去,历史也留不下你的任何痕迹。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战争能否结束。”

  “哪怕你会死?”

  这一刻,耐尔清楚地感觉到怀中雌虫停下了颤抖,用坚定的声音回答道:

  “哪怕我会死。”

  -

  两天两夜后。

  “看来你没有出卖我。”

  耐尔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雌虫,蹲下来,轻轻拨了拨他脑门上被血黏住的发丝。

  齐亚眼皮翕动着,连抬眼看耐尔的力气都没有。

  耐尔身边到处都是埃米里安的眼线,那晚过后,耐尔和齐亚回到庄园,就被埃米里安的卫兵控制住,齐亚被带去地牢审讯,耐尔则被软禁起来,洗清嫌疑前,不得离开。

  如今耐尔再次与齐亚见面,说明齐亚没有交代一切,埃米里安仍不知道耐尔已经背叛他的事情。

  可埃米里安生性多疑,他需要耐尔给他最后的保证——那就是亲手处理齐亚。

  在两名埃米里安亲信的监视下,耐尔来地牢接走齐亚。

  他向埃米里安提出要求,既然要让卧底死,不如让他们死得更有用,实验室还缺一个试验品,试他的“新药”。

  埃米里安同意了,前提是他必须交代清楚他的新研究。

  耐尔将齐亚带去实验室。

  齐亚躺在手术台上,耐尔的助手正在做准备工作。

  助手戴着手套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包裹得严实,除了后颈。

  齐亚在助手靠近他的时候,看见了助手的虫纹,这是一个雌虫,看来正是那位耐尔破格收下的学生,也是暗线任务的执行者。

  “齐亚……”他听见助手在小声叫他名字。“怎么会是你。”

  齐亚睁开肿胀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他是……奎恩?

  刹那间,无数儿时记忆纷至沓来,他想到了他原本的家,想到他的邻居,想到那个被欺负的小雌虫,想到炮火,想到废墟……

  “奎恩,你都这么大了啊。”齐亚认出面前的助手,扯动干裂的嘴唇,想笑一笑,可是嘴唇裂开,渗出血来,血又倒流进嘴里,与所剩无几的牙和破烂的舌头混在一起。

  “齐亚……弃子怎么会是你……”奎恩那双眼睛里面逐渐盈着泪。

  “嘘……”齐亚虚弱地动动手指,“耐尔身边带了眼线。”

  “老师屏蔽了这里的监控,说是留给我们叙旧的时间。”

  “这样啊。”齐亚出神地望着奎恩,“我们走散后,你去了哪?”

  “东郊的‘学校’,你在西郊,我本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其实那样反而会更好。”奎恩眼中满是悲伤。

  “听耐尔说,你们研制出了新武器?”

  “是……现在要给你注射的这种,很不稳定,我们还是第一次用虫族活体做实验。”

  “具体是什么?”

  “是从拉瓦星球发现的新物质,从腐殖土里提炼出来的,叫‘殖金’,可以在液态和固态之间切换形态,植入活体后,会出现增殖。我们本想用它制作武器,但想要让这种物质进入增殖,必须将它放入活体中,而目前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适应这种外来物。”

  “除了智蕈……这是从他们星球发现的,他们从土壤中汲取这种物质,正在飞速进化。”

  “他们使用‘殖金’建构的防御十分坚硬,帝国的武器无法突破这种防御,现有的武器硬度太低,连留下划痕都做不到,只有靠同样硬度的殖金攻击。所以目前帝国的研究方向就是应用这种物质。”

  “你做到了,对吗?”齐亚沙哑却温柔的声音响起。

  “是。”奎恩抽动下巴,忍住鼻酸,闷声道,“一开始我们毫无头绪,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坐在屋顶发呆。突然想起小时候,我被那群坏孩子欺负,逼得爬上树,却下不来。是你丢石头赶跑那些孩子,把我救下来的。你为了接我下来,被树皮蹭伤了。我就想,要是你的手臂会伸长就好了,从地上,直接把我抱下来,就不用上来接我了。”

  奎恩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于是我有了灵感——手臂伸长,骨骼延长,‘殖金’注入体内,平时状态下,像血液一样流动,战斗时候,突破表皮,像骨骼一样坚硬。是不是很像超级英雄。”奎恩敲破安瓶,他捏着一个很小的注射器,吸上来不到半管金属液体。

  “嗯。”齐亚看着针头抵上自己的胳膊,对奎恩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来吧。”

  “如果可以……”

  奎恩将针头扎进齐亚的血管,缓慢地推进,咬紧自己的嘴唇。

  “如果可以,我希望……奇迹会发生。”

  刹那间,针头还没拔出,齐亚的身体猛然一颤,猛地张口吸气,眼球外突,几乎快要掉出眼眶。

  他的双手无法控制地痉挛起来,手背向后折叠,皮肉之下的骨头传来恐怖的喀嚓声。

  奎恩见状,连忙扯过床边的固定带,将他绑在床上。

  齐亚还在不断挣扎,殖金似乎在他体内一瞬间爆发到了增殖的顶点,在皮肉之下的血管里四处游逛,一会儿齐亚的皮肤像是吹起的气球,薄得快要被撑爆,一会儿又瘪下去,所有富有弹性的组织都消失不见,床上的雌虫形似骷髅。

  奎恩眼看昔日好友被折磨成这种模样,崩溃而逃,他撞出门,看见耐尔老师正在两个侍卫的监视之下,神情漠然地抽着一根烟。

  烟快要燃尽了,猩红色的光点忽明忽暗。

  “怎么出来了,数据还没有收集。”

  “老师……我做不到……”

  “那只有我去了。”耐尔将烟在一个侍卫的肩膀上暗灭,侍卫一痛,但也只是飞快地看了一眼耐尔,不敢反抗。

  耐尔走了两步,忽然折回头,对那两个侍卫说:“你们要来看吗?”

  侍卫脸上流着冷汗,摇头拒绝。他们听见里面的声音,骨头打碎,皮肉碾压,那虫族连呼痛都做不到,光靠听就已经可以想象出一幕炼狱图景,那雌虫必死无疑。

  不知过了多久,那里面的声音渐渐减弱,直至变成一片死寂。

  耐尔推开门,夹杂着血腥气,朝侍卫甩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心脏,向埃米里安交差吧。”侍卫将它放进一早准备好的容器。

  “那种盒子还有吗?”耐尔突然叫住了侍卫。

  “还剩一个小的。”其中一个侍卫回道。

  耐尔笑了下,猩红色的瞳孔变得格外亮,像是新鲜漂亮的樱桃,外表完美,可内里已经腐烂生蛆。

  “给我。”耐尔左掌摊开向侍卫们索取,右手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由拇指和食指捏着,对准天花板的灯,像是在欣赏宝石那样,仔细观察,嘴角噙着痴迷的笑。

  他手中捏的是一颗黄瞳眼球。

  -

  齐亚以为自己是必死了。

  说实在的,殖金注入体内后,他也只被剧痛鞭锤了十几秒,没有虫族能在那样的痛苦中保持清醒,之后的事情他完全记不清。从他有知觉时起,这间实验室的灯已经关掉了。

  “恭喜你,从地狱里爬回来了。”他听见耐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耐尔的手似乎在他脸上抚来抚去,停在他的左眼,不知道在做什么。

  “介意吗?我收下一点小小的纪念品,现在给你装个新的。”

  齐亚感觉到自己的左眼被撑开,耐尔似乎往里面放置了一个冰凉的球体。

  “奎恩呢?”他嗓音沙哑。

  “我让他先回去了。”耐尔的声音听上去心情很好,“我研究出了让殖金稳定的方法,谁也不知道。”

  “所以在埃米里安那里,我是诈死?”

  “是的,齐亚已经死了。你的身体真厉害,一次就成功了。”

  “耐尔……”齐亚睁开右眼,看见雄虫完美无缺的脸,这张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简直是把齐亚当成了称心的玩具,爱不释手。

  齐亚无师自通一样,伸出右手,他有意识的控制,感觉到手指骨节变长变尖,从里面刺破皮肉,向外扎了出来,类似一根刺,也像是什么野生动物尖锐的指甲。

  “小心使用,你的血肉修复机能还很弱,光是使用百分之二十的骨骼形态,都足以让你流血身亡。”

  齐亚伸长手指,向上指去。耐尔就站在他的头顶,弯下腰,与他对视,两张脸一正一倒相互对着,齐亚的尖锐的手指抵上了耐尔的下颚。

  “怎么?要杀了我吗?”

  “不会。你叛变埃米里安,与帝国站在一起,为了崇高的理想,我们都是同盟。”

  “但是……”齐亚猛然收回手指,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像是一根羽毛,手掌一撑,很轻巧地就坐起来,再一跳,便落在地上。

  他站稳身体,与耐尔平视。

  “既然齐亚已经死去,我也该回组织复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想将我当成你的玩具,你最成功的试验品是吗?”齐亚轻轻一笑,他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晰,“耐尔,如果你的私欲少一些,我们或许会成为最好的共谋者。”

  齐亚走向门外,回头,看见黑暗中皮肤格外苍白的雄虫。

  那雄虫收敛了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齐亚里离开。

  “如果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呢?”

  “耐尔,我是真的很讨厌纷争。你和我不同,你的灵魂唯恐不乱。”

  齐亚深吸一口气,缓缓关上门,一门之隔,他低声对耐尔说:“纷争实在是太脆弱了。叫嚣着把对方全部灭掉,结果真正打赢后,胜利者吞并失败者,成为只能靠这种方式继续生长的怪物。不断扩张,吞并,赢下,或者暂时失败。如果要是一直赢下去,膨胀到没有什么可以为敌后,就只能沦为自我蚕食的怪物。”

  “所以再见了,耐尔。”

  空荡的实验室,响起一道失望的声音。

  “骗子,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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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之后,拉瓦战役第二十五年,帝国投入新型兵器外骨骼。外骨骼最先使用者是一个异瞳士兵,突袭拉瓦星球,发动闪击战,粉碎智蕈降临因赛特的计划。十个月后,第一批最先使用外骨骼的虫族战士因细胞衰竭,无法继续修复机体而死亡。”

  “这就是真实的历史。”卡尔说。

  电影画面定格在最后一秒,不是战火飞扬的战场,而是一个墓碑。

  费谢尔道:“你电影里的结局跟你说的完全不同,齐亚死在了手术台上。”

  “这是耐尔安排的,他要美化自己,就必须给自己编造一个如歌如泣的爱情故事。”

  费谢尔冷笑一声:“他可真会装。之前野刺玫地里那一出戏,也是他自导自演的吧……不,甚至更早,从他把齐亚带去宴会那一刻,他就决心要抛弃齐亚,让这个卧底吸引埃米里安的注意,方便他暗中做事。”

  卡尔点点头:“他是我见过最杰出的演员,任何专业的演员都比不上他。拉瓦战役中期,出现阶段性胜利之后,他靠着用新武器投诚帝国,博得掌权者的欢心。扳倒埃米里安后,过了几年,就委托我做了这部电影。电影一经播出,大获好评。他成为了帝国前途痛失伴侣的效忠者,一度成为全民偶像,一时间还爆发了耐尔热潮。他也趁此拓展了他的商业帝国,一手扶持了监理会,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可以左右帝国的第二种声音。”

  费谢尔嘲笑道:“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

  “或许吧。”卡尔耸肩,“不过他确实也做了很多贡献。阶段胜利后不需要那么多军雌,他们大量退役,之后无处可去,社会已经没有他们立足之处。耐尔投资了许多大学,开设专业,让退役的军雌进校园学习,整体素质提高,出来后,他们进入社会,在各个角落做力所能及的事,监理会顺势推出法案,尖锐的矛盾暂时缓和。”

  “你们还记得电影宴会里提到的小说家吗,就是那个犯下通奸罪的。”

  费谢尔点头。

  “小说家只参军了一年,在退役后,和那些军雌一样,写下自己在战争中的遭遇,发行出版,这种方式为军雌博得了大量社会认同。”卡尔笑了下:“但是这种书写方式并没有让小说家原谅自己,他明白,如果不是他率先靠近医生,医生是不会死的。所以他在不断回忆创伤后精神崩溃,选择在出租屋里自缢,而他租的房子,正是我们家的。”

  “你们能想象到,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那是怎样的震撼。他永远无法忘记橘红色台灯印在墙上圆圆的影子里,上吊着不断摆动的身体,手稿散落一地。这场景成为他一生都在追求的艺术起点。”

  卡尔切换了影片,播放他还未公开的短片,叫《野刺玫》,从更真实的视角,澄清《外骨骼》的另一面。

  “可惜耐尔已经死了。他在监理会一手扶持了一个继任者,叫奥修,前不久也失踪了。耐尔直到死之前都在找他,但是至今没有音讯。现在监理会势力被王权打压,雄虫尊贵主义抬头,监理会衰落,这种平衡恐怕过不了多久也会被打破吧。”

  卡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平静地注视费谢尔。

  “到了这个时候,虫族需要新的偶像。”

  “上将,你愿意做我镜头中的演员吗?”卡尔顿了下,看向钟易,“就当是为了你的雄虫。”

  “毕竟,我知道神心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