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憬不知道白殊为什么突然露出笑容, 但他散发着愉悦又有点恶作剧一样的笑容,让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他一直觉得白殊容貌太盛,笑起来时像眼前有无数朵花在绽放, 他并不喜欢花, 却感受到了一种心脏被撞击的感觉。

  他以前无法理解这种感受, 只会因为眼前这个人类带给他陌生的体验,而他又找不到宣泄口,于是感觉无比烦躁。

  现在却有另一种别样的感悟,在感受到心脏砰砰撞击胸腔时,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跟着沸腾, 他清楚这是因为喜欢, 是因为他爱白殊。

  于是这些看似对他生命毫无意义的笑容也好,朝他投来的一瞥也好,都能让他感觉像“活”了过来似的, 身体的器官彰显着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白殊转身回了房间,没有去管被他安置在客厅角落的乌憬。

  他在入住前请了保洁打扫过卫生,房间里摆上了他熟悉的生活用品,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在他睡熟后放置在竹篮里的小蛇睁开那双橙黄色的竖瞳,从那个竹篮下面渐渐像晕开的水渍一样泅湿了一大团, 仔细看那些水渍就像是活的,里面有一根挣扎着涌出的肢节。

  那团流动的黑色水渍逐渐弥漫开来,渗透进了浴室、房间,不一会儿就将整个屋子都包裹在里面。

  整间屋子都染上了他的气息,像猛兽圈地盘一样, 在宿舍混合着太多的气息, 他很难将白殊的气息从里面分解出, 稍不注意就会连带着让自己的领地闯进旁人的气息。

  那会让他感觉自己的领地都被污染了,虽然都是人类,但别人的气息对他来说就像是外来者,像闯入猛兽地盘的其他生物,要么驱逐,要么撕碎对方。

  所以他一直在忍耐,白殊不允许他碰他,他没办法在他身上打下单独的标记,只有像现在单独的空间,他才能肆无忌惮地伸展肢节,让它们侵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没有随时想出现就出现在白殊身边,没有无时不刻地注视他,没有打扰他的生活,他只是短暂地将肢节放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这并不算违背诺言,偶有几根不听话像去打扰床上躺着的人,也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湮灭成灰烬。

  .

  第二天,白殊神清气爽地起床,感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好,宿舍的床太硬了,铁架子上面铺着一层棉花,和平常睡的床还是有点差别的。

  今天周六不着急去上课,他慢吞吞起床洗漱,喝了杯水,然后打开手机看看附近有什么评分高的店,准备等会儿去吃。

  他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就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是没有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但这种从他出现就专注地盯着一直到他离开的感觉太熟悉了。

  换成别人或许会感到不好意思,他见怪不怪了。所以并没有察觉到那道目光在紧盯着的同时眼里又多了两分不安,乌憬自觉他是没有违背诺言的,但他害怕白殊知道后会生气。

  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心里却奇异地冒出几分心虚。

  他如果知道更多人类谈恋爱相处的知识,就会知道两个人交往会尊重对方,在乎对方的意见。

  他这种给自己伴侣打上标记的行为,人类也不是没有类似的行为,比如穿情侣装,公开之类的,让每一个认识他们的人都能明白他们是一对,只是人类会询问伴侣的意见。

  他只有野兽思维,只想着将整个空间都他的巢穴,沾染上他的气息,待在巢穴里的人自然也是他的。

  而现在他会因为这个行为产生一点不安,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不管是食物还是伴侣,不打上自己的标记才是愚蠢至极。

  他只是隐约明白,这是一件他没有经过白殊同意就擅自做的和白殊相关的事,人类在做和对方有关的事时,会经过对方的同意吗?

  白殊不知道他昨天刚请了保洁打扫干净的房子,被那些黏腻蠕动像尾巴一样的肢节爬过了,连一些没有打扫到的角落都没有逃脱。

  他换了一身适合外出的衣服,没有关注墙角的小蛇,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给他做了个简易的小窝,就再没有在意过他。

  似乎他只是他随手从路边捡的小猫小狗,不,还比不上小猫小狗,至少它们会有吃的,而根据他伪装成学生在学校的记忆,小猫小狗得到的怜爱还会更多些。

  乌憬看着白殊关上门,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烦躁,他之前也在宿舍住了一两晚,也看着白殊早早出门上课,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可他知道白殊那是要上课。

  他要上课,要学习知识,要在人类世界生存下去,学习是他的生存手段之一。

  乌憬并不反感,白殊对他来说太弱了,他又没办法将自己的生存经验放在白殊身上,能多学习人类的知识是好事。

  但今天是休息日,白殊仍然出去了。

  不仅出去了,他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

  乌憬在看着他,看着他跟一些人类进行无聊的社交,他只看了几分钟就闭上了眼睛,心里翻腾的烦躁让他很难控制肢节,它们像潮水一般蔓延在房间。

  他不懂那些人类的社交有什么意义,学习能让一名普通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无用的社交只能浪费时间。

  白殊宁愿去跟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人类进行一些毫无意义的社交,也不愿意将时间分给他。

  这个认知让乌憬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像愤怒,又混杂着其他酸酸涩涩的情绪。

  这又是一种全新的情绪。

  白殊说过要跟他重新开始,目前为止他只被白殊带走,舔了一下他的手指,白殊对他笑了一下。

  哪怕他没有太多人类谈恋爱的知识,也知道人类谈恋爱不是这样的。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或许白殊根本没想过和他重新开始。

  那些话都是骗他的,他只是为了下山,为了让他不能随时随地知道他的动向、抓他回去,编出来的又一个谎言。

  乌憬无法克制自己的思绪,没办法不去这样想,一旦他顺着往下想,就会感觉恐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漫长的生命里很难体会到恐惧,可爱上白殊后,他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体会到这种情绪。

  怕这个字眼不应该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强大到能撕裂空间,能随心随性地去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将整颗星球都俯瞰在眼睛里。

  可即便如此,他却经常陷入恐慌,害怕的情绪里。

  怕白殊死去、怕白殊不爱他、怕白殊骗他、怕白殊生气……

  那些恐惧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内心,恐慌之余又生出了愤怒,他忍不住顺着那个可怖的猜想延伸下去,如果白殊真的骗他……

  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堪称恐怖的气息,肢节在屋子里暴动,它们是意识形态的存在,哪怕拍打着地板的动作狂躁无比,仍然没有对房子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

  白殊在外面呆了一整天,附近好玩的东西太多,他直到晚上才回去,他打开门开灯就对上一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那条蛇只有人类的两指宽,长度只比尺子长一点,这也是哪怕它的颜色艳丽,只要它悄悄伪装就很难让人对它生出戒心。

  但现在,它又或者是他,直勾勾望过来的视线无比灼人,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眼睛里藏着一点控诉,像是在无声的质问自己的妻子为什么抛下他去外面鬼混。

  白殊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他只是正常的周末放假出去玩、逛街,这样的行为在乌憬看来或者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告诉了白殊这一点,带着控诉、带着疑惑,毫无意义他是强大的,他不需要遵守任何规则。

  可白殊不是,他是人类,人类就是有很多没有意义的社交,因为人类是一个庞大的族群,不是单一的个体,哪怕他跟几乎无所不能神明在一起了,他也不可能摒弃他作为人类的部分。

  他的前二十年就是由这样的生活、经历过的事组成的,父母老师周围人的影响塑造了他的三观。他在这个世界里学着生存,一点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白殊明明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提前告诉乌憬,可以带他一起去,可以稍微哄一哄他,而不是故意冷待他,让他独自在这里酝酿愤怒,让整个屋子的气温都降低了。

  这些他都可以做,因为他会尊重另一半的想法,会在意他的情绪,会在自己能做的范围内,力所能及的让他高兴。

  ——可那是对待伴侣的待遇。

  白殊看向待在垫子上的小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没有人会跟宠物交代自己的行程,竭尽所能的哄它高兴。

  第二天白殊仍然起床洗漱完就出门了,晚上也没有回来,直接去了学校宿舍住。

  他似乎忘记了租的房子里还住着一个非人生物,一连几天都住在了学校宿舍,每天过着和乌憬没有来之前的生活,似乎乌憬的到来对他的生活造不成一点波澜。

  但当白殊在学校宿舍住了三天后,他发现气温变低了,现在是春季,偶尔刮大风,可天气已经逐渐向夏天逼近,这两天他就发现天气阴沉了下来,乌云压顶,阴沉得像是要下雨。

  换在以前白殊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是不会有过多联想的,但类似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再加上他这几天都在冷落乌憬,他马上就明白这是乌憬在让他回去。

  他不能随时随地出现在他身边,只能用这样方式让他就范。

  白殊没有感觉到生气什么的,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带不来实质伤害的方式就让他生气,他早就气死了,他只是在想,连这种方式都用上了,乌憬的愤怒值会有多高。

  白殊没有去管那一看就十分诡异的天气,仍然在学校住了两天,等到周五的课程结束,他走在回去宿舍的路上。

  在迈向某一步时,他突然感觉周围的时空像水一样随着他的步伐波动开来,下一秒他就从学校到了租房的门外。

  白殊微微惊讶了几秒,看了看周围,还是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一眼就对上站在屋子中央的人。

  白殊稍稍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点假得不能更假的诧异,笑着随口道:“你帮我打扫房间了吗?”

  乌憬不知道田螺姑娘的故事,他橙黄色的竖瞳因为像蛇类,望着人时常常会有被他缠住的错觉,他紧紧盯着白殊,下意识道:“是你走进来出现在我身边的,我没有违背诺言。”

  如果不是实在忍不住,他又怎么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以为白殊租房是为了两个人能更好的接触,可他除了在这里住了两个晚上,剩下的时间都不在这间屋子里!

  他好不容易想到办法出现在白殊身边,却被他丢在这里,那些说好的重新开始更像是在骗他!

  乌憬不能接受白殊的漠视,不能接受他欺骗他。

  时间在他这里像是定格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极其缓慢,无时无刻他不处在怀疑和卑微里,最后它们一起交织成了愤怒。

  为什么一定要等着白殊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一定要等着他爱他?

  他那么会骗人,他真的会爱上他吗?那确定不是又一个谎言?

  他的心像是浸在了冰水里,四肢百骸都冻结了,无形的黑雾将这间房子笼罩,他的眼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愤怒,定定地望着白殊,似乎下一秒他就会不管不顾地将他关进巢穴里。

  一个充满了他气息的巢穴,不用去想白殊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不用去想是不是谎言,因为除了他,他别无选择。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殊,身后浓重的黑雾在疯狂蠕动,仿佛马上就会将人拖进深渊。

  白殊静静地看着他,察觉不到气氛有多危险似的 :“你在生气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