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被乌憬带回了远达寨。

  远达寨和平时没有区别, 那些村民看到乌憬带着白殊回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和往常一样。

  白殊想不到那些村民缝嫁衣的用意,他看着那件嫁衣一天天缝好, 心里的焦躁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做了梦, 梦到村民们缝的那件嫁衣最后果真是穿到他身上。

  往日的友善亲切都是装出来的, 他们在深夜里交谈时的样子不断回响在白殊脑海,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和恶魔无异。

  他们将白殊用绳索捆着,逼他穿上嫁衣,村落里的人全都来了,他们拿着火把,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坑, 有人钳制着白殊要将他推进那个坑里,他不断反抗和挣扎,却被绳索捆得越紧。

  白殊被推进了那个大坑里, 村民们一铲子一铲子的往下倒着泥土,白殊怕得瑟瑟发抖,哭到声音沙哑,泪水和泥土混合了一脸。

  白殊猛地醒来,眼皮像黏在一起似的,眼睫毛变成一缕一缕的, 泪水不停的顺着他的眼眶流出来,他睁着眼大口大口的喘气,视线聚焦后才看到面前乌憬担心的脸庞。

  乌憬半坐起身子打开了床头的灯,碰到了一手冰凉的泪水:“做噩梦了吗?”

  白殊这才发现他会产生被绳索捆住的感觉是因为被乌憬紧紧抱着,他还没有从梦里那种惊慌失措的状态中回神, 点点头, 嗓音都是浸着水的:“我做梦……梦到我被人绑着推进了大坑里。”

  白殊悲哀地发现, 就算是到了现在,在面对恐惧的事时,他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乌憬。

  他做了噩梦不知道跟谁诉说,他的身边只有乌憬,他们之前那么好,他的身体还在习惯他,那些不能诉说的烦恼似乎只有这一个渠道。

  哪怕他曾是他的噩梦来源,可此刻他倚靠在乌憬怀里,被抱着轻声安抚,他又能得到了短暂的宁静。

  白殊的视线落在窗外静谧的村落,这片村落现在在他眼里就像择人而噬的野兽,轻易就可以将他吞没,他靠着乌憬发呆,沉默半响:“我不会死掉,不会被吃对不对?”

  他提到死身体又开始瑟瑟发抖,白殊其实很怕死,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害怕死亡。

  感受到白殊的恐惧,乌憬稍微搂紧了怀里的人,轻声说:“我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

  他语气郑重,动作轻柔到了极致,像稍微力气重点就会碰碎怀里的宝贝。

  这是他要用一生来呵护的宝物,仅此一份,脆弱又娇贵。

  乌憬揽着白殊说:“如果你有什么拿不准的事,不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

  用心去感受?

  白殊似懂非懂地点头,第二天起来,他照旧在寨子里闲逛,他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了,好多村民看着都很眼熟。

  他记着乌憬的话,第一次没有去观察远达寨的地形,去观察村民们的作息时间,而是就随便找了块干净庇荫的地方坐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

  他们的生活和任何一个普通的村落都差不多,白殊没坐多久就看到几个小孩子从他面前走过,其中就有他上次见过的那个盘着蛇的小孩儿。

  他手腕上缠绕着的小灰蛇在春天到来后,不再像之前那般困倦了,大半个身子都盘在小孩儿手腕上,支着脑袋吐着蛇信子。

  白殊想了想冲他招手,小孩儿左右看看确定是在叫他,一溜小跑地跑过来:“你穿我们这里的衣服好看多了。”

  小孩儿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白殊并不在意,指着小孩儿手腕上见到他又恹哒哒的小灰蛇:“你不怕吗?”

  小孩儿摇摇头,反问道:“你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吗?我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他好奇地看着白殊,歪着脑袋想,他从来没见过能把苗族的服饰穿得这么好看的人。

  白殊:“我不是,我是过来旅游的。”

  小孩儿很有条理:“外乡人都是要离开的。”

  像跟着白殊来的莫杰希和孙江,他们住了一个礼拜早早就离开,现在已经旅游完回家了。

  白殊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喃喃道:“我也是要离开的。”

  “那你怎么还没走?”

  小孩儿单纯的疑问,话语里全是不解,白殊想说他是走不掉,不是他不想走,除非他同意让乌憬跟着他。

  可他还没想好,还没想好要不要接受那样的未来,脑子乱糟糟的,心也乱糟糟的。

  小孩儿是不会懂了,他见白殊没有想问的了,转身走向伙伴,跟伙伴们去玩了。

  白殊一直坐到下午黄昏,黄昏时分,天边的太阳落下,留下大片瑰丽的晚霞,在外面忙碌的大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家,路上有人看到他,脚步踟蹰地问他怎么了。

  白殊摇摇头,并没有回应,过了片刻天色擦黑,路过的人少了,有人见他还坐在那里,左右看看,犹豫地邀请他回家吃饭。

  白殊迟钝了片刻,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他一直坐到村落里家家户户都点起灯的时候,乌憬踏着月色来接他回家。

  他借着乌憬伸过来的手站起身,踩着月光回去时,乌憬没有松开手,白殊挣脱不开也就算了。

  乌憬说:“春天到了,寨子里的蛇要冒出来了,你害怕我就让它们躲着你走。”

  白殊想了想,说不用。

  他原本对蛇这种动物是无感的,因为生活的环境除非刻意很难接触到这种动物,但在见识了更加庞大恐怖的蛇,那种普通的蛇只要不咬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白殊第二天就发现村子里多了很多条蛇,它们像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一样,自在散漫地爬行,路过的村民看到它们就像看人一样,习以为常。

  他以为他能接受的,但在看到这辈子见过的数量最多的蛇,颜色花纹还不一样,有的只有几根手指宽,有的却有成人手臂那么粗,他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脸色煞白,慌不择路地跑了回去。

  乌憬站在窗户边,听见脚步声侧过身,他的半边身影隐藏在阴影里。

  “乌憬,好多蛇。”白殊喘了两口气,注意到乌憬站着的窗户不远处也有两条蛇,它们的颜色花纹都很艳,一看就含着剧毒。

  白殊有些想要后退,又想到乌憬在这里,煞白着脸看着那两条越靠越近的蛇,它们互相磨蹭了一会儿,慢慢缠绕在一起像麻花一样。

  白殊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他对蛇这种物种没有研究:“它们在干嘛?”

  乌憬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白殊的错觉,他的眼神似乎格外幽深,透着点说不清的意味:“交/配。”

  春天是蛇类交/配的季节,远达寨的蛇这阵子都很躁动,还会出现为了争抢雌性打起来的情况,白殊没来时,窗户外就有两条雄性在打架。

  乌憬想让它们避着白殊,也是怕让他看见这种会让他害怕的画面。

  白殊眼睫轻轻抖了一下,他似乎才想起面前的人也是一条蛇,虽然肯定跟普通的蛇有很大区别,但他的身体还是一点点僵硬了。

  他没吭声,装作听不懂,直到他看到那两条纠缠成麻花的蛇稍稍分开,雄性某种器官还没有收回去,白殊蓦地睁大了眼睛,脸色一点点变白。

  他脸色苍白地移开视线,心绪翻涌,偷偷朝乌憬瞥了过去,正好对上乌憬幽幽的目光。

  他的半边脸隐藏在黑暗里,忽明忽暗,那双橙黄色的眼瞳一直没有掩藏,美得动人心魄时又有种很强烈的非人感,将他和村子里的普通人区分开。

  他就像那种蕴含着毒素的漂亮植物,让寻常人不敢轻易靠近。

  白殊被盯着,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窗户外面的蛇还在意犹未尽的纠缠,他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当天他就把被子枕头搬到了莫杰希睡过的房间去了,他不知道在自然界中蛇类对伴侣是没有多大的占有欲的,甚至因为雌性数量少,还会跟多个雄□□/配。

  乌憬的本体是蛇,沿袭了蛇的一些特性,在占有欲上却强得令人发指。

  因为他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

  白殊只搬过去了一晚,醒来时就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他被抱得紧紧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两条蛇纠缠在一起时他看见的画面,挣扎着从乌憬怀里跑出来。

  他连早饭都没等到村民送来就出去了,出去后又有点后悔,路上到处都能看见蛇,它们看见白殊,畏惧他身上的气息,远远就避开他走。

  白殊只能洗脑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他走在村子才意识到出来的太早,大部分人还在做早饭,村落里还没热闹起来,他不知道去哪儿,纠结着要不要回去。

  路过一户人家时,门里的主人看见他,走过院子冲他招手:“欸,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见白殊看过来,她笑道:“今天送饭的人还没从我家过呢。”

  他住的屋子厨房是崭新的,他也不会做饭,乌憬不需要吃东西,那些村民过来送饭时总是一脸崇敬。

  “你要不要来我家吃?”

  白殊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等他意识到时已经坐在了这户人家的餐桌旁,他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潜意识能说明很多,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这代表在他的意识里,村子里的人都是帮凶,是怪诞可怕的存在,可他坐在餐桌旁却很难感觉到恐惧。

  白殊吃完饭跟村民道谢,那个村民一脸慈祥地目送他离开,她的年龄比白殊的妈妈还要大的多,用慈祥的眼神看着小辈也不违和,可白殊就像被烫到似的避开她的目光,慌忙离开了。

  白殊在村里无所事事的逛了一天,等到傍晚才回去,他回去时乌憬站在院子里等他,身上散发着浅浅的花果香,夜风吹拂着送到了白殊鼻尖,是他常用的那款沐浴露。

  “你回来啦。”

  白殊在村子里看到了几对蛇交/配的画面,脚步往后退,身体都在轻微发抖:“不……不行,不可以……会死的。”

  他会死的,他受不了。

  乌憬静静地凝视着他,他没说话,眸中橙黄色的微光闪动。

  白殊害怕,他现在摆脱不了乌憬,村子里的人让他惶惶不安,有什么要冒出水面似的,他走过去慢慢抱住乌憬,软着声音不住摇头:“乌憬……不,不要……我怕疼,会坏掉的。”

  他眼里含着泪,被看到的画面吓到了,乌憬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亲昵地吻着他的脸颊 :“好,你说不行就不行。”

  月光朦胧,白殊躺在床上累睡着了,眼睫上还有未干的泪珠黏在上面,乌憬附身亲吻掉那些泪珠,眸光凝结在睡着的人身上。

  他知道白殊现在还没有彻底接受他,只是迫于无奈,但光是这样,身旁的人静静躺在他身边,就令他无比安心了。

  他的吻一点点挪到白殊的唇瓣上,辗转缠绵,满足地抱着怀里的人,收紧,他很珍惜这样的日子。

  “殊殊,我好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