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透过门缝看到了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

  那个由蛇变换成人的熟悉身影转过来, 短短的几秒钟在他脑海里像定格了一般,他呆呆地对上那双还没变换成人类瞳孔颜色的竖瞳,他噩梦来源的眼睛出现在了他最信赖的人身上。

  对视的那一眼, 他恍惚间甚至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但这样的念头只存在一秒就被他毫不犹豫地否决, 那种强大可怖的怪物, 怎么会惧怕呢。

  白殊大脑一片空白,仅有的且唯一的念头就是跑!快跑!

  离开这里!下山回去!

  白殊脸色惨白,慌不择路地转身,脚步都在踉跄,顾不得会不会惊扰到门里的村民, 跌跌撞撞地想要离开这里。

  他开始怀疑他经历的这一切是不是陷阱, 那些所谓的相处都是假的,是怪物造出的幻境,是怪物为了诱导他来到这里特意布下的陷阱。

  如果不是, 他为什么会看到这样一副足以颠覆他世界观的画面。

  他为什么会看到怪物变成的人型,是那张他亲吻过无数遍的脸。

  白殊浑身颤抖,脚仿佛被灌了铅,走起路来无比沉重,仓促间重重摔倒在地上。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身体像坠入了柔软的沼泽里, 却让他颤抖得更厉害。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白殊颤抖的身体戛然僵住,他无法抑制地回头,就好像人在面临绝境之下不得不去做的事一样,在回头的瞬间他心里抱着怎样的侥幸只有他知道。

  那张脸在朦胧的月光下完美得让人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仍然是让白殊初见心脏就漏跳一拍的脸, 此刻背对着明亮的灯光, 半个身子都隐在了黑暗里,衬得像极了含着剧毒的植物,轻易就能夺走性命。

  白殊浑身颤抖地看着他走近,身体跌坐在地上,失去力气一样爬不起来,狼狈不堪,他看着乌憬走近时,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了巨大的勇气,颤抖着拒绝他的靠近:“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

  他疯狂想要阻止乌憬的靠近,那点几乎耗尽了他大半勇气的力量却没有带来一点伤害,乌憬慢慢蹲下.身体,那双橙黄色的竖瞳晦暗不明,眼里藏着隐藏得极深的痛苦,嗓音艰涩:“殊殊,你怎么过来了?”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在泣血,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最害怕的事情成真了。

  他每天都在日夜担忧的事,他以为他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哪怕终日惶惶不安想要断绝白殊发现这件事的可能。可当他对上白殊蓦然睁大的眼睛,看到那双眼睛里充盈着的滚烫泪水时,他的心还是感受到了揪心的疼痛。

  乌憬连呼吸都像被刀割了似的,看着白殊轻声开口:“我可以跟你解释,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白殊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躲开乌憬伸过来想要扶起他的手,他身上好像钻进了无数只蚂蚁,那些蚂蚁在啃噬他的血肉,让他感到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他整张脸都被打湿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别碰我,滚开啊!”

  不久前还在极尽热情缠绵的亲密恋人,现在却像细菌一样拼命想要远离。

  白殊感觉到了荒谬,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大脑思绪混乱,过往和乌憬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越回忆越能发现自己的愚蠢,他怎么就能确定乌憬是人类,就凭他有人类的温度和心跳吗?明明怪物可以伪装成不同的人类,他却将他当成了是能救他上岸的浮木。

  乌憬的手轮空,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收回手,轻声细语地说:“殊殊,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好不好?”

  白殊的躲避对他来说不亚于是在他心口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他迫切的想要找到借口来解释现在发生的这一切。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杀死”怪物,让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乌憬了,哪怕在时间越久,也会发现乌憬不是人类,也跟那个让白殊感到恐惧的怪物没有关系了。

  他有无数的办法和时间让白殊接受乌憬的新身份,唯独没有想过会在现在暴露身份。

  他看着白殊,他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肩膀上披着的外衣早就在仓促转身时掉落在了地上,那张漂亮的脸发白,心疼地说:“我们回去吧,会生病的。”

  人类太过脆弱,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极尽卑微,想要白殊先回去,他会好好跟白殊解释这一切。

  可白殊不想听,他看到这张脸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条两指宽的小蛇变成人的样子。

  它可以变成徐灼、变成越画屏,变成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却唯独变成了他当成救命稻草的人的样子。

  在他为那条蛇吓得瑟瑟发抖只能依赖乌憬时,在他在梦里也被怪物吓到期盼着乌憬来救他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看见这样的一幕。

  “骗子……骗子!!”白殊摇着头拒绝去听乌憬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骗他的,都是将他耍得团团转的谎言,他慌乱地迈着发软的脚往下山的地方跑。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听,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离开那个怪物。

  天色昏暗,只有一层朦胧的月光笼罩着寨子里的路,白殊一路朝着下山的地方跑。乌憬不敢靠近,始终和白殊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怕靠得太近会让白殊应激。

  白殊慌不择路地往山下跑,这是他在理智情况下绝对不会做出的事,先不说认不认路,就是这么暗的天色下山对于当地人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可他的理智在看到乌憬转身时就崩盘了,上天没有听到他的祈求,将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亲眼所见,容不得一丝狡辩。

  白殊只记得大概的方向,但远达寨附近没有悬崖之类的危险,只是除了村民开垦出来的路,其他地方都杂草丛生,还有一些带刺的植物。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一条布满荒草的路上,偶尔会被一些树枝挡住前路,拖鞋早在跑动中跑丢了,白嫩干净的脚心踩在地面,走两步就感觉脚心发疼。

  “殊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吃掉你,你停下吧。”

  白殊听到乌憬的声音悚然一惊,他感觉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身在哪里,但乌憬的声音就好像一直都在他身后不远处似的。

  想到怪物可怕的能力,白殊一个分神,脚下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块,脚踝一扭就要摔下去。

  现在是下山,顺着山坡滑下去的后果可想而知。

  白殊摔倒的时候没有办法做出应急措施,就这么倒下去怕是脸先着地,他还没感觉到疼痛,就倒在了熟悉的怀抱里。

  乌憬眉头紧锁,夜晚并不影响他的视力,他看着白殊现在的样子,心头几乎都在滴血,后悔自己没有在白殊一开始跑的时候就拦下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熟练的安抚:“没事了。”

  白殊的身体刚有一点放松,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惊恐的发现身体好似已经习惯了乌憬,迟钝了一秒后才开始挣扎。

  那点挣扎的力气在乌憬面前不痛不痒,他不顾白殊的激烈挣扎,抱着白殊轻轻松松就撕裂了时空,下一秒出现在房间里。

  房间里还保持着白殊离开时的样子,被子凌乱,里面还残留着温度,就好像他离开后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做梦一样。

  白殊宁愿自己是在做梦,他被放在床上后就立马离乌憬远远的。

  乌憬捧起他的脚,白皙的脚背上被不知名的植物刮出了许多道小口子,还有些泥土和碎石嵌进了流血的脚心里。

  白殊连忙伸回自己的脚,一直推到靠着墙,看着乌憬的眼睛像雨水洗刷过一样透彻,却充满了恐惧:“别碰我!”

  他排斥乌憬的触碰,被他碰过的脚还在流血,他却一点点在地上蹭着,执着地想要蹭干净,蹭干净什么呢,上面沾到的泥土吗。

  乌憬深深地凝视着白殊的动作,不再往前刺激白殊,退后一步:“我不过来,你去洗个澡,我帮你拿点处理伤口的药过来。”

  白殊靠着墙蜷缩着身子,不言语。

  乌憬一点点走到房间门口打开门,向白殊示意自己的无害,他没有想到会被白殊看到,心急如焚还不得不忍耐怕刺激到他,脑海里想不出能让白殊不那么怕他的方法。

  只好像对待脆弱易碎的宝贝一样,一举一动都放到最轻。

  白殊被关门的声音吓得瑟缩了一下,眼泪从眼眶里流出,他蹲着蜷缩着身子,眼泪簌簌落下,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想起了什么似的,跌跌撞撞地起身去开门。

  莫杰希和孙江是他带来的,他得去告诉他们,乌憬是怪物,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帮凶,快离开这里,离开怪物的地盘!

  白殊完全忘记了他们并不知道怪物的事,打开门就朝着他们的房间门跑,就在跑到房间门口准备敲门时,无声无息的影子笼罩住了他的。

  乌憬叹了一口气,从背后抱住白殊,压低声音说:“他们睡了,不要吵醒他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将白殊抱离房间门口,一步步朝着他们的房间走,安抚地吻在白殊的脸上,触碰到了一片冰凉:“殊殊,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你乖,听话。”

  白殊的无助地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将要发出嘶吼的声音,却泄露不出一点声音,他在乌憬怀里瑟瑟发抖,曾经让他感到无比温暖安心的怀抱,现在变成了梦魇般的存在。

  他最害怕的记忆来源自面前这个人,最甜蜜的记忆也来源自这个人。

  这样极致的反差,让白殊的心都像被撕扯成了两瓣,憎恶又恐惧地看着乌憬,乌憬无视他的目光,把他放在床上,拿着找来的药酒对着灯光细致地看着白殊的脚心。

  那些嵌进去的碎石泥土嵌入得更深了,白殊走过的地面上都留下了浅浅的血痕。

  乌憬一点点摸索着白殊的脚踝,那里浮肿了,看上去是崴到脚了:“这里疼吗?这里呢?”

  白殊不言语,他坐在床上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唇瓣紧紧抿着,他努力蜷缩着身子,即便坐也只坐很小的地盘。

  他的大脑很乱,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其实没有反应过来,所做的事都是靠的本能,唯有一件事异常的清晰。

  乌憬捧起他的脚,对着灯光拿起镊子想要帮他把碎石取出来,远达寨的人生活在山上,和蛊虫为伴,在受伤时的工具药品意外的多。

  裹着碘酒的棉签碰到白殊的脚心,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回神,缩回了脚,自顾自地蜷缩,脚背弓起,在灯光下白皙细腻,漂亮得惊人。

  白殊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很漂亮,像精致的艺术品,他躲开乌憬的触碰,那张脸流下的眼泪几乎将裤子泅湿。

  乌憬的动作僵硬了一瞬,柔声说:“伤口不处理会感染,殊殊,我们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好吗?”

  白殊透彻的眼睛慢慢挪到乌憬身上,那张脸在灯光下搭配着苗族的服饰,更加蛊惑人心了,竭力想要装出无害的样子,却让白殊更加不寒而栗。

  他张了张口,嗓音都透着一股哭过后的水汽:“脏。”

  乌憬蹙眉,眼瞳里倒映出白殊惊惧的样子,微微附身想要去亲吻他的脚背:“不脏的,殊殊很干净。”

  白殊却像被他的动作吓到了,猛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有碰到乌憬睡过的那半张床。他闭了闭眼,眼睫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颤抖得像振翅的蝴蝶。

  他的大脑乱糟糟的,唯有对乌憬是怪物这点挥之不去,死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那么久的亲密接触,缠绵的亲吻和贴身纠缠,那些画面里属于乌憬的脸渐渐交织变换成了那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白殊的手用力到发白,那些画面翻滚着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他睁开眼睛看着乌憬那张脸,眼里的憎恶显露无疑:“是你脏,别碰我,我嫌恶心。”

  他只要想到,跟他纠缠那么久的是他拼命想要远离的怪物,就恨不得换一身皮肉。

  乌憬的神情彻底僵住,平静的表情像是裂开了,露出破碎的内里,他这具身体几乎和本体无疑,占据了更多的理智,此刻他清晰地听到代表理智的那根线在摇摇欲坠。

  白殊料想到他会生气,会暴怒,甚至会暴露出本体来吓他,像以前那样,却看见乌憬笑了,向来冷静的人露出笑容,比一直笑吟吟的人带来的震慑大多了。

  乌憬那双橙黄色的竖瞳不再掩饰,彻底暴露出来,痛到极致,他也不想再掩藏了,就用那双非人的橙黄色的眼睛注视着白殊:“你现在在气头上,你说的话我不会信的。”

  白殊没说话,拒绝跟乌憬靠近,那副抗拒的姿态,连触碰乌憬睡过的床铺都不愿意,仿佛在无声述说着“究竟是不是真心话,你比谁都清楚”。

  乌憬不听不看不想,眼睛都发红了,心脏撕裂的疼。仍然不愿意相信,那么喜欢他的白殊,在上半夜还能跟他亲密纠缠,现在就能毫不掩饰眼里的憎恶,嫌他脏。

  只要他不去想,不去看,白殊就不讨厌他了,他就能挽回白殊的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