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却没有人应声。

  萧承宇敲门的力道加重:“白殊?白殊,你在吗?”

  门里一片宁静,静谧得能听见窗外雨珠啪嗒啪嗒砸在窗户上的敲击声。

  电话因为没人接听, 几十秒后自动挂断, 萧承宇再次打了一个过来。

  房间需要房卡才能进, 萧承宇只能在门口给白殊打电话。

  一墙之隔,房间的单人床上,白殊被逼到床头,身体蜷缩成一团,他无数次想要从怪物手底下逃跑, 却又无数次被抓着脚踝扯回来, 有时是怪物的手,有时是伸出滑腻的像尾巴一样的东西盘在他的脚踝上。

  色彩斑斓的尾巴盘踞在白皙的肌肤上,像为他量身定做的脚镣。

  徐灼眸光晦暗地看着缩在床头、退无可退的白殊, 嘴里还残存着彼此呼吸交缠时的甜味,他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你想救他。”

  杀死一个人类对他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他只是在此之前从未对人类有过特殊感情。

  可当他想要清理掉门口那个人类时,软软的胳膊搭在了他的颈后。

  他的脑袋顿时像迫于某种无法挣脱的神秘力量弯曲了下来。

  当他意识到白殊挽住他的目的,只是想要救门口那个人类后,脑袋里响起一声声尖锐的轰鸣, 冷漠地发问:“为什么?”

  白殊舌尖发麻,下巴湿漉漉的,却只有一小部分是泪水,剩下的都是来不及吞咽的口水。他的眼睛被水洗涤过,像漂亮的琉璃珠子, 听见怪物的话又冷不丁地抖了一下。

  眼前的怪物仔细观察, 是能找出越画屏和桑昭的影子的,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三个怪物骤然变成了一个,带来的压迫感不会随着数量的减少而减少,只会发自内心的感到惊悚。

  他还在这样的怪物面前挑拨离间,想要看他们打起来。

  白殊的眼睫颤抖了一下:“没有人能看到另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无动于衷。”

  他丝毫不怀疑怪物会杀掉萧承宇,可萧承宇是人类,甚至是无辜被他牵连的。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白殊敏锐地察觉到房间内的空气凝固了,窗外的冷意像顺着窗户缝隙、天花板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

  “别杀他,好不好?”

  白殊竭力克制心里的恐惧,嗓音放软,声音都在颤抖。

  在蛇信子钻到他嘴里,掠夺他的空气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恐惧并不会在一次次的接触中消失,反倒滋生了心底最阴暗的绝望。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往后的生活,被怪物肆意掠夺,直到他厌倦为止。

  这是比遇到怪物更加恐惧的事,一直以来白殊都在不停的给自己找和怪物周旋的信念,寻找那一点点求生的希望。

  可现在一个近乎可怕的事实摆在他面前,让他除了在面对怪物的恐惧之外,还衍生出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下巴突然被抬起,那张写满绝望和惘然的脸暴露在怪物的视野中,在灯光下漂亮得近乎虚幻。

  即便是充满绝望的表情也很容易引起怜惜。

  “可以。”怪物轻轻点了头,并没有任何勉强,但他肢节一动,白殊就被迫从床头拉到了他面前,他橙黄色的眼瞳端详着这张脸,脸上的笑容有几分残忍:“白殊,你要用什么来跟我许愿呢?”

  他在人类世界待得越久,就学到了越多的东西,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可事实上,他已经明白,想要的东西不能被动地等待对方给予。

  一味的忍耐只会换来更加过分的得寸进尺。

  白殊意识到了什么,困兽一般地想要挣扎,脚踝上的尾巴却越缩越紧,他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徐灼像充气一般鼓起来,皮囊里面有东西挣扎着想要涌出来 :“不,不要……”

  眼前这一幕太过惊悚,大脑像浆糊一样无法做出反应,白殊只能被动地看着一个色彩斑斓的头颅从那副熟悉的皮囊里钻出来。

  它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高的身躯,破开皮囊钻出来后,那副皮囊迅速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白殊满脸泪痕,止不住地颤抖,害怕到了极致:“不要过来……怪物,滚开啊。”

  庞大的滑腻身躯爬行的速度很轻盈,白殊抖得不成样子,眼睁睁看着那个怪物一点点爬到床上向他逼近,酒店的单人间只够容纳一个成年人,怪物上床后占据了所剩不多的空间。

  白殊用力将床上的东西向怪物砸去,枕头、洗漱用品、被子,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怪物的脚步丝毫没有停留,那些东西对它不痛不痒。

  不大的单人床上,白殊被困在床头,手机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他被怪物围在中间,手指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眼泪不住地顺着那张脸上流下来,漂亮的脸被打湿,哭得眼尾发红 :“滚开。”

  他踹了怪物一脚,怪物的蛇尾却顺着他白皙的脚背往上爬。

  窗外的雨还在下,啪嗒啪嗒的雨声一下下敲在他的胸口,像死亡来临前的丧钟。

  这样下去会怎么样……

  会死的,不是被怪物杀死,也会被它吓死。

  怪物靠得越来越近,白殊的手颤颤巍巍地放进口袋里,猛地掏出水果刀插在了怪物身上。

  他的手还在颤抖,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水果刀插进去后,又闭着眼睛握着刀柄一直往下划。

  足有一人腰粗的身躯被划出了好长一道口子,几乎能看见泛粉的肉里。

  白殊的手上沾上了红色的粘液,慢半拍地抬起头,眼眶里像是盛不住太多眼泪似的,顺着下巴落到怪物的身躯上:“放过我。”

  怪物微微低下头颅,蛇信子一下下落在白殊的脸上,舔舐掉他的眼泪,橙黄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流着泪瑟瑟发抖的样子。

  明明匕首插在他身上,流的眼泪反倒更多了。

  他看着祭品的眼神里带上了一股怜悯,那张恐惧的头颅拥有了一种神性,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残忍:“不可以。”

  “白殊,你是属于我的,就算死了,尸体也是我的。”

  人类根本对他造不成伤害,白殊能拿着匕首插进他身体里,只有一个原因。

  他自愿的。

  他在白殊面前放下了所有防备,允许他注视他、接触他、甚至是伤害他。

  可即便如此,白殊仍然杀不死他。

  怪物的尾巴一点点收缩,慢慢缠绕上他的身躯,白殊浑身都在抖,想挣扎却又看见了怪物身上流下的红色粘稠物。

  黏稠的红色刺进了白殊的眼睛里,瞳孔里满满都是刺眼的血红,滚烫的泪珠聚集在下巴上,张口的嗓音都像浸过水似的:“对不起……”

  这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刺激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平时连鸡都没有杀过。

  更何况怪物从头到尾都没有进行过反抗,甚至没有恼羞成怒地反过来伤害他。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他在伤害比他弱小的生物的错觉。

  这是错误的,白殊很清楚眼前这个怪物有多强大。但刀刃深入了肉里,划出了好长的一道口子,连一小部分刀柄都刺了进去,像开膛破肚。

  白殊已经找不到逃跑的缝隙,整张单人床上都盘踞着怪物的身躯,紧紧地贴着他,滑腻冰凉的触感与他接触的地方激起了一阵颤栗。

  他像被困在了一座岛上,孤立无援,除了唯一占据的这点地面,周围全是潮湿阴冷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而来,随时能将他席卷进水里。

  怪物的头颅从他的颈后绕过,将他完全缠绕,蛇信子亲昵地在他的耳廓舔舐:“乖孩子。”

  …

  白殊听见敲门声,反应迟钝地打开门,孙江正要用房卡开门,门咔嚓一下开了。

  孙江掏房卡的动作顿住,着急地问白殊:“你没事吧?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白殊的脸有些苍白,像不久前刚洗过脸,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神情疲惫:“抱歉,我睡着了,刚醒。”

  孙江闻言松了口气,萧承宇来找白殊,听见手机声音,却始终不见人来开门,连忙给他打了电话。

  孙江从附近的ktv赶回来的,提了提手里的袋子给白殊看:“没事就好,你吃饭了吗,我给你打包了点饭菜。”

  白殊打起精神道谢,接过袋子放在了床头,把给孙江买的小礼物给他。

  房间里刚才没开灯,白殊站在门内,孙江没注意他的脸色,他一转过头就看见他的脸,关切地问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吗?”

  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白殊的脸色是有点苍白,嘴唇却很红,像吸多了花汁的妖精,只是他的神色恹恹的,就营造出一种脆弱的感觉。

  像精美的瓷器,稍不注意就会被碰碎。

  白殊为了让怪物离开,很是废了一番力气,大脑思绪转动的很迟缓,摇摇头:“做噩梦了。”

  “哦。”孙江不疑有他,拿着洗漱用品去洗漱。

  他一走,白殊勉强打起的精神又再次崩塌,空气里、四肢百骸里似乎都还残留着那股阴冷的气息,他控制不住地想发抖。

  酸涩的下颚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才勉强压抑下来那股恐惧。

  那把水果刀已经随着怪物的消失也跟着消失。

  白殊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也没有想过真的能杀死怪物。可他也伤害了怪物,还活了下来,这至少证明了不是一丁点希望都没有。

  可心底却隐隐有道声音在说:怪物不放水,他真的能将刀插进他的身体吗?在看到怪物的第一眼,他不会陷入恐惧当中吗?

  白殊摇了摇头,咬着唇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他现在只想给自己找一点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白殊第二天跟着社团一起参加活动,顺便找萧承宇道了谢,还给在学校的莫杰希买了礼物。

  白殊和孙江走在宿舍走廊上,刚好碰到辅导员。

  “诶,等等,有个事要跟你们说一下。”辅导员刚和他们擦肩而过,急忙停下脚步叫住他们:“学校最近和别的学校开展了一些活动,送了个学生过来交流学习,安排在了你们宿舍,就待这个学期,跟人家好好相处啊。”

  宿舍是六人寝,但他们宿舍只住了四个人,都属于不同的专业,是整栋宿舍楼唯一的混寝。

  孙江连连点头,不紧不慢的脚步都加快了,带着点迫不及待,显然是想看看这位新室友长什么样。

  白殊走在后面,越接近宿舍身体就越抗拒,去宿舍意味着见到怪物。

  要是他是刺猬,这会儿身上的尖刺都竖起来了。

  但不管他走得有多慢,还是走到了宿舍门口,白殊深呼一口气,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面对怪物,率先看到的却是辅导员口中来学习交流的新室友。

  穿着极其鲜明色彩的服饰,一头及腰的长发梳成了辫子,手腕上带着两个银色镯子,脖颈上还戴了一个色彩繁多的项圈。

  白殊怔了怔,看向了他的脸,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会被他特殊的装扮吸引,但当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就很难再移开视线。

  那张脸的五官极艳,摄人心魄,只盯着望一眼就有种心神都被扼住的恍惚错觉,却又不是单纯庸俗的艳,而是带了冷淡的神性,漆黑的眼瞳直直望过来时,仿若能看透人心。

  白殊被这张脸晃了一下神,就听莫杰希在旁边介绍道:“这位就是白殊了。”

  他转过头看向白殊,笑道:“殊殊,他叫乌憬。”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