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愣愣地站在原地,脚步像生根了一样难以迈出一步。

  不是白殊不想动,而是他的身体僵硬得就像雕塑,身上铺了一层冷硬的石灰。

  无边无际宛如海水一样的恐惧席卷而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眶里的瞳孔骤然紧缩,暴露了心跳过快的事实。

  越画屏一尘不染地站在医院走廊,他的周身所有嘈杂的事物都像被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喧闹和人潮远去,这一方空间里只有宛如死寂般的寂静,和肆意蔓延的恐惧。

  他的眼睛,所有裸露出来的肌肤,脸部、脖颈、手背,都有一根根杂乱无序的活跃细线,那些细线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

  那些细线连接着身体,亲眼目睹这一幕,很容易让人产生他的骨骼、肌肤下的血肉组织里,甚至细小血管里充斥的不是血液,而是流动的粘稠细线。

  它们一根根支撑起了这幅表面清冷、容貌优越的人形轮廓,提线木偶一般操纵着这幅躯体。

  白殊的神情有些恍惚,医院走廊的白炽灯照在他的脸上,豆大的冷汗顺着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一路滑落到下颌。

  一旦产生了这种联想,就像走在看不见的旅途上一脚滑进了深渊。

  他的心脏叫嚣着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白殊盯着那些游动的活跃细线,那些有生命的物质,在他的注视下,它们的肆意横冲直撞的动作戛然而止。

  时间定格般停下来,紧接着齐刷刷地像蛇一样弯曲,身体支起脑袋看起来。

  别对视!!

  移开视线!停止联想!

  白殊的脑袋发出尖锐的轰鸣,那是大脑在遇到危险时发生的警告,他的意识想要扭头,身体却一动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白殊甚至不知道他在跟什么东西对视,是他还是它。

  恐惧模糊了时间,白殊不知道从越画屏突然出现到现在过了多久,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可实际上走廊空挂着的摆钟才刚刚走过几秒钟而已。

  白殊的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握紧的拳头里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痛感感让他瞬间清醒,他不再看那谲异的细线,强迫自己去看越画屏。

  哪怕裸露出的皮肤下有涌动的细线,越画屏这张脸仍然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惊艳感,清冷得像簌簌落下的冰棱状雪花,冷到了极致。

  白殊此刻可以无比确定,越画屏不是人!

  没有哪个人可以隔绝出一方空间,让周围人对他的状况视而不见,也没有哪个人能在身体的器官全由那些诡异细线组成的情况下还活着。

  这幅让人见之心折的美丽皮囊,只是它用来隐藏本体的表象,体内是丝丝缕缕活跃的细线。

  白殊咽了咽口水,手指放进兜里握紧了衣服里的电棍,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在不确定能听到心声的人是不是怪物前,他购买了这些防身用具。

  但在此刻直面了怪物后,他第一次产生了渺小的

  念头,在这样恐惧又未知的怪物前,人类的力量渺小得宛若尘埃。

  可在这股近乎是绝望的念头之下,白殊却也感觉到了一种更为清晰的情绪——像是愤怒?

  越画屏的意识空间里几乎掀起了一场龙卷风,在得出那个结论之后,他浑身上下每一条尾巴,鳞片都炸开了。

  他像个被冒犯了领域的野兽,狂暴、躁动,疯狂想要发泄出那股不知名的怒气,这点怒气几乎能够冲昏他的头脑,让他不管不顾地暴露了自己非人的身份。

  但其实他对于暴露身份这一点是持漠然的态度的,就像人不可能融入进蚂蚁的族群里,就算学着它们的行为模式生活。可超出蚂蚁想象的力量与庞大的身躯,都让他与蚂蚁的世界格格不入。

  人类不会在意在蚂蚁面前显示出与众不同。

  他只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愤怒让他的所有肢节都在暴动,这种愤怒来源甚至事实上没有对他造成任何身体上的伤害——没有哪只蚂蚁不自量力地想要咬他一口。

  他在学习人类的过程中,也理解了人类的审美,白殊在人类中属于顶尖的上层,如果他是食物会是所有掠食者愿意留到最后耐心品尝的那一个。

  可这个让他食髓知味、甘心忍耐蛰伏的食物,即将被另一个充满腐臭味道的东西污染。

  甚至,那个东西也会像他一样去触碰他。

  一想到浑身上下都打着他的烙印,连一呼一吸间的气息都是献祭味道的食物,会被另一个东西拥有,越画屏体内的肢节就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刻,杀意到达了最顶峰。

  如果他一定要和那个腐臭的气味在一起,被触碰、被亲吻、被拥抱。

  ——那不如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就吃了他。

  彻底享用了祭品。

  即便他只能得到短暂的欢愉,即便在他生出这股念头时,庞大的身躯就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抗拒。

  甚至他会失去这数不尽的岁月里,唯一的祭品。

  但要让白殊活着被别的东西沾染一丝一毫,他宁愿让他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不生不死不灭,变成他的一部分。

  与祂同在。

  短短几秒,白殊就从盯着细线失神,到感受到越画屏身上传过来的杀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股冰冷的杀意出现的那一秒,他刚刚才清醒的脑子就在往下面坠落,下面是粘稠黑暗的如同沼泽一样的深渊,一点点带领着他的意识往下陷。

  白殊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蝴蝶濒死前竭尽全力的一次振翅,他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连一丝一毫想要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连拿出电棍的机会都没有。

  他仿若整个人都陷入了那片粘腻活跃的沼泽群里,什么医院、怪物、人群通通消失不见,他的视线只能看到那片蠕动着的黑暗“沼泽”。

  白殊从未像现在这样念头清晰,渴望拥抱那片沼泽、想要陷进去彻底和它融为一体,他恍若被蛊惑一般朝着那片蠕动的沼泽走去。

  可现实是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渐渐露出一种堪称朝圣般的崇敬。

  走过去、拥抱它、和它成为密不可分的存在。

  白殊在那片蠕动的黑暗沼泽中看到了它一闪而过的本体,一条巨大的色彩斑斓,充满了庄严肃穆感的蛇,在无数蛇尾的掩护下,它身上有一种超脱自然的神性。

  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膜拜它。

  白殊即将闭眼,走进那片黑暗沼泽里时,模糊的视线看到越画屏不急不缓地走过来。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脸上却没有一丝情绪,那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里面充满了无机质的冷漠,连一丝悲悯都找不到。

  冷漠无情地像来自九天之上的神明,对凡间的痛苦挣扎毫不在意。

  白殊垂在身侧的手指突然抖了抖,很轻微的一下,一股火苗一样微弱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冒出。

  他不想死,不想死在怪物手里。

  更不想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去,怪物为他送行。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宝贵的认知,他拿捏着他的生死,却对他的死活毫不在意,如同路边踩死的一只蚂蚁。

  而他要死在这样一双眼睛下,这样诡异的怪物下。

  白殊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用尽了他全身上下能调动的所有力量来对抗那股蛊惑人心的力量,想要保持清醒。

  可事实上,他的眼睛一点点合上,眼底的光几乎黯淡,全身的力量调动起来只够牙齿咬破嘴唇——他连这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白殊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即将拥抱永恒,变成恒古不变的存在。

  可就在他的身体彻底陷入蠕动的黑暗里时,白殊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疼痛,他的手臂被人紧紧攥住,嘴唇上传来吮吸濡湿的触感。

  白殊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淡却又出色至极的脸。

  他们离得极近,越画屏紧紧攥着他的手臂,脸颊贴近,贴着他的嘴唇吸食,伴随着的还有唾液混合着血液吞下的咕咚声。

  白殊的脸长得过于精致,唇色却是淡淡的,显得那张脸十分冷漠,但他咬破嘴唇后,淡色的唇被鲜血浸湿,那点鲜艳的色彩就像雪白的画纸上落下的一点颜料。

  那张漂亮冷漠的脸,顷刻间有了妖艳的视觉感,极大地冲击了视网膜。

  尤其,流淌出的血液里还伴随着浓郁到前所未有的献祭香味。

  周边的场景骤然变成了封闭的洗手间里,即便隔绝出了单独的空间,但越画屏还是不想让白殊这幅样子被别人看到。

  哪怕路人只能看到一团空气。

  白殊被吸食血液吸食得头昏脑胀,他唇瓣的每一个纹路都被细致地舔过,血液的味道已经残存得连气味都要消散了,但怪物并没有餍足,开始朝着他的唇齿而去。

  越画屏从急迫地攥着白殊的手臂,舔舐那点血液时,就已经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比起吃了白殊,让他留在他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

  留下白殊,有源源不断的献祭味道时时刻刻都能享用,但要承担着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恶心气味污染的可能。

  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从没允许过有旁的生物觊觎他的东西,他连这种可能性都不会允许它发生。

  让白殊活着,注定会打破这条规则。

  可即便如此。

  他仍然愿意承担这点风险。

  越画屏紧紧拥抱着白殊,蛇一样绞着他的身体,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他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呼吸着白殊香甜的气息,品尝着他的味道,在这种切身拥有的体验里,沉浸得几乎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