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拒绝了陈淮想要送他回家邀请,对方可能以为他所说的家是三十九楼,实则不是这样。

  “我这几天准备回北城了。”林暮拧开陈淮的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尽早说。”

  陈淮的表情不是很好,林暮没注意,眼神不受控制地被他嘴角处结痂的伤口吸引。

  “你应该处理一下。”林暮抬手,顿了一下,指向自己的嘴角示意道,“这里,破了。”

  陈淮没有理会,反问道:“为什么?”又说,“等过几天,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林暮看见陈淮身后,女生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丝毫不担心的样子。

  在对方从容的衬托下,林暮挣开对方手腕的动作都显得心虚多余。

  有些话现在不问就没机会了,另外一些事也要讲讲清楚,林暮希望这是一次体面的告别。

  他侧过身,越过陈淮仔细看了一眼停在远处的女生,问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吗?”

  陈淮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靠近一步,又固执地问了林暮一遍:“为什么急着走?”

  林暮往后退了一些:“希望你可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吗?”

  “看在我们……”林暮想了想,“认识一场的份上。”

  陈淮能隐约察觉到林暮对他的态度变得有些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他将原因归结于自己,猜测也许是先前没有控制好情绪,吓到林暮了。不想骗他,陈淮回答了“是,”又说,“但很快就不是了。”

  在林暮看来,准未婚妻与准前未婚妻这两者的身份没什么不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明明白白地指向他林暮,此时此刻就是个突然出现的第三者。

  如果陈淮真的尊重他,不会让他今天才知道这件事,而且是在许雁婉面前,以那样的难堪的姿态。

  也不应该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对他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他把自己当什么呢?

  林暮的表情没有因为这句话产生变化,认真称赞道:“她很漂亮。”

  他将陈淮看得仔细,对上他专注的眼神视线时,呼吸微乱,仓惶躲开了目光。

  垂眸看着脚边花坛里辨不出品种的红色花朵,林暮觉得这花眼熟,像玫瑰,却又不太像,比玫瑰开的饱满盛大,也比他那会从地上捡来送陈淮的那朵的好看。

  问题在心底转了好几圈,林暮不想总是留遗憾,他问:“你说自己不记得,可又能准确说出我们分开时的细节,为什么?”

  陈淮一直没有回答,在林暮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侧过头,冷声道:“我不想讨论这个。”

  “好吧。”林暮现在已经对得不到回答的这件事习以为常,陈淮向来是这样,“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问。”陈淮声音僵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因为林暮上个问题变得有些冷。

  林暮深吸口气,语速低缓,问的小心谨慎:“你回家以后,这些年……过得好吗?会感觉,辛苦过吗?”

  陈淮十分意外地看了林暮一眼,很快又把头扭回去,下意识摸摸裤兜,摸到烟盒顿了一下,收回手。

  “挺好的。”陈淮嗓音有点哑,盯着林暮刚刚看了很久的那朵花,不太自然地说:“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那就好。

  林暮放松地笑了,摇头说:“没什么,随便问问。你们家花园里的花开的真好,这花叫什么?”

  “月季。”

  “好,谢谢。”林暮说,“微博热搜那个事对你公司影响是不是特别大?”

  “我很抱歉。但我手机里有一些聊天记录和录音,之前跟昭耀那边沟通的时候存的,只是现在手机没电了,得晚上回去才能发给你,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如果还有什么其他需要配合的,比如接受采访,或者去尝试联系一下顾昭,我也都可以。”

  “这不关你的事。”陈淮回答得很快,皱起眉,“不要去找顾昭,什么都不用管。”

  “为什么?这件事是因为我——”

  “你不要总是习惯性地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陈淮打断林暮,“很多时候,保护自己比关心别人更重要。”

  没等林暮回复,陈淮又说:“三天。给我三天时间,你想在这或是云霄路那边都可以。我保证今天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他们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三天以后,我送你回北城。”

  “我不理解你坚持要我留下的意义是什么!”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感觉并不好受,林暮不想再不明不明白的被陈淮牵着鼻子走,语气有些重:“你想让我怎么样,至少应该给我一个理由!而不是总这样让我……”

  看到陈淮未婚妻在向他们靠近,林暮顿时收声,后知后觉自己话有些多了。

  陈淮想要说什么被他打断,林暮顿了顿,为今天这段对话做了一个总结:“我觉得我们也不是那种需要过多关心彼此的关系,以后保持距离吧。”

  女生走到他们身边,玩味地看了看两个人的表情,粲然道:“很抱歉打扰到二位——但我得提醒一下这位陈先生,距离我们的航班起飞只剩两个小时了,从这里到机场,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陈淮语气不怎么好:“知道了。”

  “你就是林小一吧?”女生看着林暮,眨了眨眼,笑容友善地伸出手:“我是叶澄,很高兴见到你!”她这才看到林暮脸上的淤青,疑惑道:“你的脸上是……”

  “没,”林暮抬手捂住下半张脸,看了陈淮一眼,低声说:“不小心弄的。”

  说完见女生的手还在半空停留,他犹豫过后,伸出手,刚要握上,便被陈淮拦截,掐住手腕藏在身后。

  陈淮站在林暮身前,隔开了两个人,用警告的语气喊了女生的名字:“先去车里等我。”

  叶澄的目光落在两个人相连手上,露出不甚赞同的表情,摇摇头,语调有些严肃:“对喜欢的人这么凶,可不是正确行为哦。”

  陈淮顺着女生目光低头去看,猛地松开手,林暮把手背到身后,揉了揉那截被掐到发麻的手腕。

  他很听这个女生的话。林暮想。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们的时间,”林暮后退,站得距离两个人远一些,挤出得体的笑:“那祝你们旅途平安一切顺利,再见。”

  话落转身就走,头也不敢回。

  依稀听见陈淮很不耐烦地说“松手”,又听见女生说“那边还在等……”

  没听见追上来的脚步声,林暮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怅然若失。

  几分钟后,载着两个人的车辆从林暮身边驶过,直到车辆消失不见,林暮才逐渐减缓步伐,停在原地。

  远远望去,身形单薄的人站在路边,低头茫然地摸着胸口,有风吹过,发丝浮动。

  那个位置大概破了洞,才会漏着风。

  ·

  林暮后来恰巧碰到赶去别墅的王助,将自己顺路带出来,送到云霄路。

  他把三十九楼关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带走了,很少,一个包,两件衣服,还有那个小箱子,前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林暮暂时住进了王宇家。

  此时后者正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他的小腿哭:“小林子,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哇!女朋友跑了,要是兄弟再没了,我可就不,嗝,不活了呜呜!”

  “啧,你才没了呢,起来,别喝了。”林暮把腿抽出来,越过醉鬼去收茶几上的一排空酒瓶。

  一,二,三……整整十六瓶,林暮自己总共也就喝了一瓶,他看看王宇无底洞似的的啤酒肚,摇了摇头。

  “你说她怎么就走了!就这么扔下我走了!我的感情,我的青春,我的未来……嗝,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呕……”

  王宇抱着手边的垃圾桶吐,林暮收拾间隙里看了他一眼。

  能哭能发泄,挺好的。

  他女朋友走的迅速,离职当天就提了分手,晚上人都已经没影了,不但这样,还主动给王宇转了五万块当分手费,顺便发张好人卡。

  林暮从王宇这没问出个所以然。

  他还是把那些截图和录音给陈淮发了过去,用不用是陈淮的事,那边没回复,林暮也没再主动联系。

  微博上面林暮在慈善休息室后台的视频销声匿迹,有人说这是被捂嘴了,但还是有一小撮人留了视频截图或者录屏,暗戳戳分析,不过分析相关的内容也会很快消失。

  日子平静地过了几天,林暮白天看团宝,顺便到林望月那坐一会。

  孩子们的信息卡经过多次检查,逐渐修改完善发到林暮的微博中,林暮筛选出来一些看起来比较真实的私信消息进一步核实,记录下一些有资助意向的联系人方式。

  其余的还要跟院长联系,跟相关部门报备。

  爆炸的私信中有许多言辞激烈的批判之声,大抵是讲林暮哗众取宠,怀疑他微博的真实性,或是质疑他炒作敛财。

  林暮看着那些私信,没什么感觉。

  因为更多的消息来自好心人,还有数以百计同行者的求助,羊淮山只有一座,但“羊淮山”却不止有一座。

  各式各样的故事令人唏嘘,当知道世界上有人吃饱肚子维持最基本的活着都是种奢求,林暮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

  短短几天,林暮就改变了很多,更成熟了。——林望月这样说。

  林暮笑笑,说可能是因为剪了头发。

  厚厚的笔记已经记了大半本,他恨不得把自己拆八个用,要做的事太多了。

  整理孩子资料,筛选资助者,记录查询其他贫困地区的详细信息,学着编辑文案,了解平台规则。

  只能在睡前那么一小会的空隙里,查一下诚启怎么样了。

  股价暴跌,涉事人员被带走审查,各个合作商的违约与被违约,负责人失踪,光是划清界限的澄清声明就有不下几十家。

  至此,林暮隐约明白,自己大概真的只是全局中很微小的一环,没有他,诚启也难逃一劫。

  三天已经过去了,网上没有陈淮的消息。

  林暮点开与他的聊天窗口,看着停留在自己的最后一条回复的界面,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