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跟江清往外走的时候,王助理的电话尚未打完,见到他们出来,说了句“稍等”便将手机从耳边拿下。他跟江清打完招呼,问林暮:“林老师,我们现在回去吗?”

  “不用。”林暮看了眼换下白大褂的江清,对王助理说:“你先回去忙,不用送我,我跟同学叙叙旧。”

  “好的。”王助伸出右手,引向科室出口方向,道:“您们先走。”

  他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界面显示仍在通话中,屏幕上方有一排虚拟号码,林暮的目光只顾放在王助理的手上,没有往下方留意。

  江清视力极好,一扫而过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不是关心他人隐私的性子,微微颔首,便带着林暮朝电梯间走。

  门诊楼的每一个角落人都很多,吵吵闹闹,科室走廊也不例外,外面挤满了等待叫号的病人。

  他们出不远,便有人认出江清,走到跟前叫了句江医生,问他可不可以帮自己看一下新拍的病片。

  江清原地驻足片刻,跟病人讲明大概情况,叫他别担心,随后抬手,片子没等递回去,忽地皱起眉头,回头看向王助理所在的方向。

  两个人隔空对上视线,不知为何,王助理做贼心虚般捂住听筒,又向走廊内侧走了几步。

  林暮见江清一直向后看,不禁问他“怎么了?”

  “没。”江清将片子放入病人撑开的白色影片袋,对林暮说:“走吧。”

  他们从门诊部后门出去,江清带着保温盒,在路过后门食堂时,打了小米粥和素菜。

  出去后他们走上一条小路,路上没见几个人,很安静。

  “你刚说他在住院……”林暮这才问他,“望月他到底怎么了?”

  江清沉默片刻,抬手揉揉额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到了就知道了。”

  顿了顿,放下手,江清又问:“你知道刚刚那人是打给谁?”

  林暮:“什么?”

  江清补充:“王助理,走廊。”

  “什么意思……”林暮听这人说话费劲,一时没转过弯,咂摸咂摸才弄明白他在问什么,可还是有点纳闷:“你问他刚刚给谁打的电话是吗?”

  林暮说:“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

  林暮“哦”了一声,感觉莫名其妙。

  几分钟后,走到住院部大楼门口,江清在上楼梯时又没头没脑地扔出来一句:“小心提防点。”

  “啊?”林暮简直一头雾水,“谁?王助理……吗?不是我说你,你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

  江清瞥林暮一眼,语气没什么情绪,却一口气说了对他来说很长的话:“他在给对面的人打电话汇报你的行程。”

  没说的是王助理甚至精确到了今天来时路上林暮看了几次手机,说过几句话,以及接下来会与谁吃饭。

  这行为跟监视没什么两样。

  林暮先是茫然,随后想到什么,顿时了然,变得严肃起来:“谢谢,我知道了。”

  差点忘了,陈淮身边有个叛徒,他当时认为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这个王助理,现在看来他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但林暮转念一想,不对啊,他给对面汇报自己的行程有什么用呢?难道顾昭那边还有什么动作?

  林暮简短地复盘了一下自己今天从见到王助理之后,到刚才离开前的所作所为,应该没有什么对陈淮不利的言行。他觉着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怎么都摸不清这些城里人乱七八糟的脑回路。

  思索间已经上楼,走到某间病房门口,门是关着的,江清回应路过护士的问好后,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道缝隙,林暮先是看见蓝格子的病号服,一只苍白的手,随后却被里面那人脖子上刺目的白色纱布夺去视线。

  “林……”林暮开口,名字刚说一半,被林望月小心翼翼打量的视线截断,含在嗓子里。

  林望月隔着门从缝隙里小声跟林暮说“你好”,随后很快将眼巴巴的视线转向江清,眉眼弯弯,既高兴又害怕地说:“你来啦!”

  “不开门吗?”江清问,声音比刚才还冷。

  “哦哦。”里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把门打开,站在门边背靠墙壁,柔声说:“请进。”

  嗓子哑着,像是感冒了,听起来有些刺耳,跟林暮记忆中林望月温柔的声线很不一样。

  江清把手里提着的小米粥放到病床旁的医用床头柜上,又去看了挂在床尾的病历本,间隙抬头看了靠墙罚站的林望月一眼,林望月就紧张地站直了一些:“我没事啦,过两天都能出院啦。”

  对方没理他。

  林望月很无奈地耸耸肩,气声跟林暮说:“他很凶吧?”

  林暮欲言又止,被这俩人搞得有点懵,他清了清嗓子,还跟林望月一块站在门口的位置。

  “好久不见,林望月。”林暮说。

  “好久不见。”林望月先是难为情地笑笑,然后咬住下唇,目光看向林暮身后的墙壁放空,像在思考,十几秒过后如释重负的样子,看着林暮的脸道:“林小一。”

  “不好意思啦。”林望月指指自己的头说,“有的时候,脑子的反应会有,一点点慢。”

  林暮实在很少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了,愣了一下,他的视线还落在林望月的脖子上,让林望月误以为他在震惊自己的伤口,抬手碰了碰,给他解释:“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就是轻轻刮了一下,不严重……的……”

  林暮顺着林望月卡壳的时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原来林望月又被江清眼神杀。

  在这个诡异的氛围里,林暮一方面觉着奇怪,一方面又感觉熟悉,怎么七年过去了,这俩人的相处模式还是这样。

  林望月还是那么没出息!

  “罚站呢?”江清把装着粥和菜的保温盒打开摆好,头也没回地说,“过来,吃饭。”

  “哦……”林望月松开握着门把的手,对林暮说,“我们走吧,里面坐。”

  他们往里走的时候,江清径直从里面出来,擦肩而过时林望月牵了牵江清的衣角,问他:“不坐一会吗?”

  江清没吭声,林望月在他拧着眉的表情中讪讪松开手。

  “我在外面等。”这句话是对林暮说的,话落门被江清带上。

  林望月在关门后看起来变得更放松了一点,他坐在床边,很没办法地说:“生气呢,可难哄了。”

  他喝了两口粥,问林暮:“你怎么来啦?是在这边读书吗?”

  林暮摇头,“毕业两三年了,家里,家里孩子生病,过来看病的。”

  一口粥含了半天,艰难地咽下去,林望月摸摸脖子,垂下眼睛,吹了吹下一勺:“差点忘了,这会儿你们是该毕业了……张希颜她们呢?还好吗?”

  “她们在南城,挺好的——”林暮想着她们应该还不知道林望月的消息,如果知道,一定会很激动。“你……你当年怎么突然,突然就退学了。”

  林望月想了想,把勺子放回去,两手支在床上晃着腿:“生病呀,来这边看病。”

  “看好了吗?”林暮问:“她们一直联系不上你。”

  “嗯。”林望月低着头,声音很小,“应该看好了吧……但有的病是天生的,怎么看也看不好的。”

  林暮听他这么说,感觉可能是很严重的病了,如果是张希颜她们在这,肯定很会讲安慰人的话,不会让气氛变得沉重。

  “没关系,现在医疗很发达的,肯定能治好,别担心,心态最重要。”林暮很努力地试图安慰人。

  林望月看到柜子上的小碗里有切好的苹果,是江清刚刚削好皮切成块的,他有些开心的吃了一块,又拿起递给林暮:“你也吃。”

  林暮说不用,林望月的手还支着,没办法,他只得捏一块放进嘴里。

  林望月喂给自己一块,慢吞吞地说:“不治了吧,病治不好的话,过程也是很难捱的,不想治了。你呢?你跟你哥怎么样了?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

  最后一句几近呢喃,林暮没听清,反倒是听见前面提起陈淮时,吞咽的动作猛然顿住,随后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跟从床上站起来想要帮他的人摆手说没事。

  不知道话题怎么就从治病转到了他跟陈淮身上,面对同学的关心,林暮不好无视:“我们……咳咳,他,他跟父母回家了。”

  “啊……这样啊……”林望月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很遗憾,“你们没有联系了吗?”

  林望月用一次性纸杯给林暮倒了杯水,林暮接过喝一口,把咳嗽压下去。

  他不想再多说,但也不会撒谎,只敷衍林望月道:“联系,但不多。”

  随后又反问他“那你跟江清呢?”,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话题转折的也很突兀。

  “不知道呀,他要让我给气死了。”林望月小声叹息着,很迷茫似的:“我也不知道。”

  “喜欢男生挺辛苦的。”林望月说。

  林暮张了张嘴,合上,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两个人像在打哑谜,说着自己想说的,听着自己想听的,对话陡然结束,沉默好长一会。

  林望月先回过神,连忙喝了几口粥,给林暮解释:“一会凉了没喝完人又要生气。”

  道别前林望月问林暮要了张希颜跟王媛的联系方式,并拜托林暮先不要告诉她们见到自己的事,林暮应下:“明天再来看你,我最近都在医院。”

  林望月:“好。”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间江清把饭盒洗干净,装进袋子拎出来,什么都没跟林望月说就走了。

  “小气。”林望月看着江清的背影气哼哼的吐槽,转头跟林暮挥挥手说再见。

  林暮:“拜拜。”

  出去的路上林暮想为林望月说两句好话,却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在临告别前给江清说了一句:“他挺怕你生气的。”

  江清“嗯”了一声,再没下文。

  林暮估计自己说了句没用的废话,悻悻走了,去院门口租临时床。

  他晚上在林团团病房外的走廊睡,没带被子,医院里打着空调,入夜有些冷,林暮抱着肩膀,睡的一直不踏实。

  凌晨,迷迷糊糊听到脚步声,林暮以为是护士查房,或是其他病房的陪床起夜,没当回事。

  可脚步声却在他的床前停下,高高的身影遮挡住走廊昏暗的灯光,对方撩了撩林暮的头发。

  弯着腰,声音很轻地说:“回家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