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买这个房子?”林暮问。

  陈淮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以为你很需要这笔钱。”

  以问代答,是种很有技巧性的回复方式,说是正确答案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又跟林暮心里想的不太一样。

  林暮沉默一会,说:“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陈淮动了动,侧过脸去,林暮能感觉到他高挺的鼻尖抵在自己肩膀上滑动的感觉,贴到脖子上了,有点凉。

  “是讨厌。”陈淮说着,温热的呼吸不规则地夹在字与字的间隙,吹到林暮下巴上。

  林暮收紧手指,车辆到站停下,而后重新又启动,中途没有人上车,他忽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好像总是这样,离开的时候会发现有很多想说的,没说完的话。可等两人重新见面之后,又全都忘了,或者说是林暮不想问了也行。

  似乎不管说什么,都不太合时宜,会打破一些什么东西。

  ——比如现在的单方面拥抱。

  他们的误会太多,错过彼此七年的生活,还有陈淮遗忘的那些记忆。

  书本故事中的主人公总是不长嘴,气得读者抓心挠肝,林暮也曾认为那些故事中的误会可以避免,是作者偏要那样杜撰的。

  但解释了对方就一定会信吗?

  更何况他跟陈淮之间不只有误会,陈淮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记忆中甚至没有自己。

  难道他要带着只有自己脑子才存在的那些莫须有东西去跟陈淮说“我喜欢过你,你或许也喜欢过我”吗?

  这太可笑了。

  有些事注定难以启齿,更何况迟滞了七年之久。

  他们不是甜甜偶像剧里面的男女主角,无论分开多久,重逢就会烈火重燃。

  林暮什么都不敢想,他只想压住自己那正在蠢蠢欲动的,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我好像很想你。”陈淮突然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这话像一记小锤子,锤在林暮的头上,叫他大脑发懵。

  又像一滴水,嘀嗒,落在林暮心里,泛起一片涟漪。

  路边的柳树枝生长旺盛,抽打在公交车箱体上,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满眼绿色。

  林暮感觉喉咙有点酸,眼睛也发胀,他眨了眨眼,小声咕哝着:“别开玩笑了,真的是。”

  陈淮直起身,看到林暮的表情,跟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等他转头,林暮已经侧过去,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嘴巴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很不开心。

  陈淮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刚刚下意识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回身坐正,“嗯”了一声,说:“我开玩笑的。”

  经过这个插曲,没有人再说话,到站提示响起,林暮低着头,喊他:“下车了。”

  陈淮站起来,走到一边等林暮。

  林暮走到外侧座椅的时候,司机刚好踩了刹车,他身体失衡晃动,陈淮扶住他的胳膊。

  林暮站稳后很不明显地缩了下,不愿意让陈淮碰那样。

  乱说话的人,真的很讨厌。

  或者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讨厌。

  气氛变得很怪,胡同还是那样,陈淮跟着林暮往里走,走到那几个垃圾箱,林暮看过去,脚步停顿,几秒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如果站在后面的是有记忆的陈淮,他就可以嘲讽地跟他说:“你瞧,我就是从那捡的你,当时你可脏。”

  但他不是,林暮就只得沉默。

  “就是这个院子。”到院门口,林暮抬手指向写着房号的蓝色金属牌,给陈淮介绍,“在进去后正对的那个房间。”

  说完,他推开从大门上面单独切割出来的小门,小门下方有很高的横杆,林暮迈过去。

  陈淮停在原地,视线左右移动,观察了一会大门,像在寻找什么,没找到,神色显得有些失望。

  小门对陈淮的身高来说有点矮,他得稍微弯腰低头才行,等他钻进去,林暮已经掏出钥匙在开锁了。

  打开门后林暮回头叫人,见陈淮还站在院门那发呆,忍不住叫他:“想什么呢?进来啊。”

  陈淮迈着长腿走近,站在小屋门口,又停住,表情变得很难看,像是在思考一些让人痛苦的事那样。

  林暮把包放下,见状问:“怎么了?”

  陈淮摇摇头没说话,走进去,转身想关门。

  “不用关。”林暮突然说,“开着吧,通通风。”

  这样显得房间大一点。

  他把桌子底下的凳子抽出来,放在过道上,让陈淮坐,自己转身坐在床板上。

  之前收拾东西,把床铺都撤了,现在床上只剩木板,木板带毛刺,容易刮衣服。

  “是不是有点小?”林暮问,状似无意地往四周瞟,“一般没人买这么小的房子,住着憋屈。”

  陈淮正想伸手摸摸桌子,闻言收回手,低声回了句:“没,挺好的。”

  他说:“大的住着没意思。”

  林暮听到这话想起陈淮京北那个大到离谱还有点阴森的家,赞同地点点头。

  收拾出来的几个大箱子就放在床上,摞起来挡了房间一半的阳光,显得房间压抑,陈淮盯着那堆行李感觉不太舒服。

  林暮回头看了眼:“哦,那几个箱子是我的,等会就搬出去。你看看吧,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全都在这了,没问题等会钥匙直接留给你,后续你想换锁或是怎么样都行。”

  “不用搬。”陈淮说,“钥匙你也留着。“

  林暮又不懂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皱着眉看他:“你到底想干嘛?又是没带户口本,又是不签合同,现在让我带你看房,看完又说不拿钥匙,你耍我?”

  他把斜挎包从身上摘下来,袋子绕着包体缠两圈,啪地一声扔在陈淮面前的桌子上,说:“钱你拿回去,这房子我不卖了,你走吧。”

  陈淮像是不理解林暮为什么生气,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直接问他:“你不高兴,为什么?”

  林暮一口气梗在胸口,反问他:“你说为什么!?”

  陈淮把包从桌子上推过去,推到林暮手边停下,像是很怕他反悔似的,声线也不再那么强硬,有点示弱地说:“如果知道,就不问你了。”

  陈淮现在这种一见他生气就明显放低姿态的表现,让林暮感觉很熟悉。他撇了撇嘴,把脸扭到一边吐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坐回去:“我最后问你一次,这房子,你到底想买还是不想买?”

  “别提什么我需不需要用钱的事,咱俩关系没到近到这地步,退一万步讲,我一个陌生人,就算要饭也不关你的事吧?之前在京北那些乱七八糟的,我跟你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买,钥匙拿走,我马上搬出去。不买,现在就拿钱给我走人,给个准话吧。”

  林暮受不了跟陈淮这样忽远忽近不明不白的纠缠,一句话要想多,一个表情也要想多,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感觉烦死了。

  陈淮目光闪躲,搭在桌子上的手指攒成拳,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林暮把包拿起来,抖落开袋子,像给小学生带红领巾一样挂到陈淮脖子上,拎着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人薅到门口,指着外面说:“出去。”

  看到陈淮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感觉浑身上下都通畅了,爽的不行。

  你牛你赶我走是吧,行,现在在我家,我说了算。

  “请吧。”林暮扬起下巴,挑了挑眉,毫无惧意地仰视陈淮。

  陈淮俯首看了看一边说赶他走一边又攥得死紧的手,那手指用力到骨节都凸起发白了,主人毫不自觉,还在那一本正经的嘴硬。

  俩人在门口僵着,隔壁婶婶出来扔垃圾,往这边看了眼,突然大喊一声“诶呀妈呀!”,拎着两手的垃圾跑过来。

  “这是陈淮吧!你表哥这咋又长个了!落你这么多,得有两米了吧!诶妈呀,小陈又变帅了!”

  林暮不屑地瞪了陈淮一眼,很不服气,凭啥婶婶见到他的时候没说他变帅了。

  “一米九二。”陈淮被林暮抓着衣服,脖子上不伦不类地挂个包,歪着身子礼貌纠正道。

  婶婶哈哈一笑,“都差不多啦,你俩咋啦这是,小哥俩闹矛盾了?这咋刚回来就闹矛盾捏,吃饭没?晚上一块上婶家吃饭去?”

  “不用不用,谢谢婶。”尴尬的声音。

  “不。”毫无感情的语气。

  两人异口同声拒绝,热情婶婶的笑容顿时僵住,反应过来特别不好意思,讷讷说道:“那……那小哥俩爱吃啥就吃点啥吧,哈哈,你们年轻人都爱出去下馆子,好不容易见面,吃点好的。哈哈,不说了,婶先去扔垃圾。”

  林暮看着女人脚下生风的背影,忍不住想张嘴叫人回来,但想想叫回来也不知道能说啥,气得转头又狠狠瞪了陈淮一眼。

  陈淮没了刚才面对女人的冷漠,无辜地眨了眨眼,林暮一把将他推出去,用力关上门。

  被关在外面的人敲了敲,林暮哼了一声,猛地推开,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干什么——”

  电话响起,陈淮掏出来看了眼,没理,他先把包以同样的手法挂回林暮脖子上,才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嘴里嗯了一声,转身走出院门外。

  林暮避嫌,没追上去,原地等了一会。

  过去半小时还没动静,林暮有点纳闷,他把门留个缝,回到屋里坐着,开始无聊地摆弄背包带子。

  又过去很久,阳光都倾斜了几十度,他终于忍不住跑出去找人。

  等他从小门钻出去,外面哪有人了。

  林暮一直跑到胡同口都没见影子,走进小卖部看了一圈,也没有。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狗东西真行,七年了还是喜欢玩这套动不动就消失的把戏。

  走了好,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

  林暮气鼓鼓走回家,看到床上的包抄起来直接丢进柜子里,柜门摔得震天响,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他把该掏的东西掏出来铺上,下午了,今天回不去,晚上走山路不安全,等明天起早走,还得再睡一晚。

  林暮坐在床上随意躺着,又找了几个慈善组织把资料投递过去,顺便琢磨着这么等不是个事,得找曝光渠道,这是他一直知道存在却很抗拒的途径。

  因为他克服不了当年的阴影,想起来就会浑身冒冷汗,手抖。

  可这些必须得是过去了,以后不行,他必须为自己的学生们强大起来,哪怕要炒作自己。

  太阳彻底落下去,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林暮从床上爬起来,眼前黑半天,估计低血糖了。

  他出去买了几包泡面回来,明天早上的份也带出来,小锅还能用,正好吃完再走。

  香气飘满屋,林暮哼哼着站在锅边夹了一筷子,接着锅盖吃。

  门突然被人敲响。

  他这门十天半个月都不响一次,冷不丁出声,吓他一跳,送到嘴边的面条秃噜秃噜,一路滑回锅里,溅他一身油点子。

  林暮拿纸吸了吸,敲门的人最好有事,不然别怪他——

  “陈淮?”

  林暮吸油的手顿在半空,陷入迷惑,过会才团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干巴巴扔出去一句:“你来干嘛?”

  没等人张嘴,他马上恍然大悟,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道:“知道了,门外等着吧,我给你拿。”

  他拖拉着拖鞋,打开柜门,从柜子底下给他摸包,没想到一回头,人进来了。

  “干什么!”林暮呵道,定睛一看,快有门高的人身后还立着一个大号黑色行李箱。

  “酒店满了,续不了。”陈淮面不改色地撒谎。

  林暮听他鬼扯,气势汹汹地靠近,准备将人扫地出门——

  啪叽,人把行李箱塞他手里了。

  “什么味道,好香。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