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洗完走出去,发现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的东西都很新,看样子没人住过,不像是陈淮的房间。

  刚刚脱下去的衣服他用手搓洗干净,又在衣柜里面找到了没拆封的晾衣架,将洗好的衣服挂起来晾到阳台。

  有了前车之鉴,林暮不敢再乱跑,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坐回床上。

  没过几分钟他就忍不住了,整个人躺下去,因为洗干净也吐干净,胃部稍微舒服了一点。

  这样闭起眼睛的感觉变得舒服起来,晃来晃去的像在荡秋千,林暮感觉让他这么安静的躺一会,他又能睡过去。

  咕咕咕。

  叫出声的肚子不允许主人空腹睡觉。

  林暮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滚了几圈,最终向生理需求妥协,走出房间。

  偌大的别墅静的可怕,林暮关上门,按照记忆中上来的路往回走,走到电梯口附近,忽然听见某个方向传出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他循声走过去,停留在二楼另一侧角落的房门口,房门是玻璃材质,透明的,他刚走近,就能透过玻璃看见房间内部。

  里面有许多吊在棚顶的沙袋,还有许多立在地上绑了海绵的靶子,透过这些障碍物,林暮只能虚虚看见陈淮的背影。

  他裸着上半身,布满疤痕的脊背肌理分明,小臂青筋鼓胀,每一拳打在沙袋上都会发出重而沉的声响,光是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到落下的拳头力道有多重。

  这样的陈淮无疑是很有魅力的,浑身上下散发而出一种十分危险的野性。

  林暮屏住呼吸,被吸引了似的,就这样一步步奔着危险走去。在他走到距离陈淮七八米的地方,背对他的陈淮突然转身抬脚,“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沙袋迎面朝林暮飞来。

  他很迟钝那样,吓到愣在原地,沙袋甩过来的时候带着一阵风,那风拂起林暮的发丝,沙袋边缘堪堪停留在林暮眼前五公分,而后迅速回落。

  因着重力荡回去的沙袋被陈淮单手扶住,停下摆动,他压着眉头,喘息地问林暮:“你来做什么?”

  静谧的空间内只能听到陈淮急促的呼吸,他说这句话的情绪很重,像是厌倦到了极点,压得人透不过气。

  过大的衣服挂在林暮身上,显得空荡荡,裤腿和袖口挽起来,深灰色将林暮的脚腕与手腕衬的更细了,像是轻轻一握就能掰断那样。

  手腕处那个破旧腕表的上方露出一小截醒目的疤痕,与陈淮手臂上那条位置几乎一样,陈淮不由得往自己手臂上那道长长的疤痕看了一眼。

  林暮察觉到他的目光,稍微侧身,抬手盖住那截小臂,又将袖口拉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

  林暮这种时而凑上来乱说一通,恨不得跟他扯上多么深刻的关系,时而又遮遮掩掩若即若离,像是有很多事情瞒着他的感觉让陈淮很不舒服。

  更让他不舒服的是此时此刻这种被人轻易牵动情绪的感觉。

  林暮一直盯着陈淮裸露的上半身看,目光专注,陈淮有一瞬间不自然,而后语气僵硬的说:“醒酒了就自己走。”

  没醒酒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瞬,很快又把眼神移到他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仔细地观察陈淮身上的伤疤。

  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不规则的各种形状,有的颜色发白,有的颜色发深,可能跟受伤的类型与深浅有关系。这跟用手摸起来不一样,视觉是很直观的东西,他靠想象根本想不到这么多不同种类的疤会是怎么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

  林暮往前靠近,伸出手,几乎情不自禁地想摸上去。

  陈淮似乎没想到林暮胆子这么大,直接制住他的手腕,略微抬高了声音叫他的名字:“林暮!”

  林暮吓一跳,瘪瘪嘴,没吭声。

  雷厉风行惯了的人头一次碰到这么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商业上的手段派不上用场不说,不愿意暴力解决问题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听不懂人话?”陈淮一字一句地说:“别,碰,我。”

  林暮抬头,直勾勾地看着陈淮的眼睛,说:“我还没碰到呢!”

  陈淮:?

  林暮又张嘴,挑衅地学他一样,语气顿挫的回击:“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说完自顾自委屈起来,半真半假地继续火上加油:“你原来求着我碰我都不碰的好吗?”

  以前陈淮不会说话,自然说不出什么很直白地祈求,但行动上多少会表现出来这种的意向,那他也不算编假话。

  林暮没理会陈淮脸上自我怀疑的表情,甩手想走,手却被攥的紧紧的。

  “松手!”林暮用力抽了几下没抽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压低了嗓子很凶地警告陈淮:“你别碰我!”

  却未曾想陈淮非但没松,还拽着他走出去,下楼,直接把他带到玄关才放手。

  “出去。”陈淮说。

  林暮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赶,眼睛瞪得很大,反应过来后转身就去开门。

  走就走,林暮才不怕这个,谁还没脾气了,他又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门把手按了好几下都没反应,他回头瞪陈淮,跟他吼:“你家什么破门!坏了!”

  房门带智能锁,需要按着按钮下压把手才能打开,陈淮气的胸腔翕张,原地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林暮又气急败坏地压了好几次,还是弄不开,最后就松手背对陈淮站着与他僵持,两个人的呼吸声因为愤怒都变得很急。

  谁能想到公司里说一不二情绪稳定的陈总能让一个喝多的人惹成这样,说出去都没人信。

  一直在试图开门那人头发还是湿的,一绺一绺贴在脖颈上,深灰色丝绸质感的上衣被晕出一块深色水迹,领口太大歪着吊在单薄的半边肩膀,走路走的太快,裤腿有一边散开拖在地上,再仔细看,发现林暮光着脚,鞋都走丢了。

  可怜见的。

  就这样还要开门走,走去哪?

  陈淮平复呼吸,走过去拉了林暮一把,林暮很激动地挣扎,喊着让他放手。

  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被陈淮捏着的手腕很疼,这种痛感蔓延全身,林暮感觉浑身都在跟着疼似的。

  他努力控制声线,想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丢人,不那么低人一等。

  嗓音中有藏不住的哽咽,不带脑子地脱口而出:“你让我走!陈淮,你在我那的时候,我从来没赶你走过!”

  这话说出来陈淮先是愣住,而后林暮动作顿了一下,也愣了。

  他好像想到什么,脸上因挣扎吼叫爬上的血色突然褪了个干净,脚下地板凉的像冰,寒意顺着脚心钻进林暮的身体,让他如坠冰窟。

  林暮开始抖,打冷战那样,不敢看陈淮的眼睛,用力把自己的手往回缩,整个人表现得极度无措。

  ——他把陈淮赶走了,所以陈淮现在也赶他走。

  林暮闪回到那些分开的场景,或是各种各样的噩梦里,他想解释,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说不出话。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像是心被掏出去了,那里空落落的,不会跳了一样,原来被人赶走的感觉是这样的。

  眼前这个陈淮的表情变得严肃,像是在跟他说什么,林暮发现自己听不到。

  他压抑这么多年的情感,再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全都释放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是不应该的,但情绪上头后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要怪就怪那杯酒。

  没让他胡思乱想太久,很快,陈淮直接托着他的腿弯把他抱起来,像抱小孩那样,或者说——像从前每次跟他闹着玩抱他那样。

  林暮想要稳住平衡只能抱住陈淮的脖子,他现在处于一个很高的位置俯视陈淮,他高陈淮低,这也是从前很熟悉的那种视角。

  从这个角度看陈淮,浓密的长睫毛,高高的鼻梁,其实没什么变化。

  林暮心里泛着酸,他揪住陈淮后颈的衣服,攥得紧紧的。

  陈淮抱着他走到沙发边上,把他放下去,林暮没忍住又扯了扯陈淮的袖子,这回却在陈淮看过来的一瞬间松开了手。

  陈淮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复杂,他硬巴巴地跟林暮解释了句:“拿鞋。”

  林暮没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陈淮就走了。过会,他手里拿着一双厚的新拖鞋过来,弯腰放在林暮前面的地上。

  跟房间里面备用的不一样,这双是跟陈淮脚上差不多的款式,林暮看了会,把脚伸进去。

  陈淮又去茶几上抽了两张纸,伸手递给他,说:“擦擦。”

  林暮反应过来,脸轰的一下开始发烫,他扭捏地把脸擦干净,陈淮伸手,他又顺手把用过的纸放进陈淮手里。

  陈淮转身丢进垃圾桶以后,竟然直接回来坐到了林暮身旁的沙发上,柔软的沙发垫下陷,让林暮感觉自己似乎往陈淮那边移动坠了一点。

  他连忙往旁边窜窜,保持一定距离。

  陈淮看到他的动作,给他一个看起来很无语的眼神,抬手揉揉自己发胀的头,问:“冷静了?”

  林暮吞了一口唾沫,乖乖点头。

  他又问:“醒酒了?”

  林暮认真思考了一会,迟疑地点点头。

  得,林暮两手攥在一起,正襟危坐,像个上课被点名的小学生似的。

  陈淮虽然跟他只短短见过两次,也能感觉出来林暮是个内向偏冷的人,再紧张也会压抑情绪强装镇定那种,现在这乖巧幼稚的姿态,一看就不正常。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林暮低头左右晃晃,声音低落:“什么都不要。”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陈淮。”

  空气静默了很久,林暮扣着手指头,什么话都不说。

  过会,他几乎像在自言自语似的,很小很小的声音弱弱反驳了句:“你是。”

  陈淮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今天,他的嗓音变得低冷:“过去是过去。”

  言外之意是该放下就放下。

  他见人没吭声,又说:“因为赞助,大可不必。”想到什么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因为顾昭,更不必。”

  林暮转头,迷茫的不能再迷茫:“顾昭是谁?”

  陈淮默了一瞬,起身就要走。

  有人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这声音在静默空旷的大厅里面不能更明显了。

  陈淮转头,看见的就是耳朵红到滴血,捂着肚子脸红到不行的男生。

  醉了的人也有羞耻心啊,林暮现在真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哭,闹,肚子叫,还能有比这一连串行为更让人尴尬到脚趾扣地的么,他想不到了。

  于是林暮咳了咳,顶着大红脸反问陈淮:“刚刚你肚子是不是叫了?你饿了吗?我给你做饭吧……”他在陈淮冷淡的神情中声音越讲越小。

  这地方是一分钟没法呆了,林暮起身抬脚就走,只要他走得快,尴尬就追不上他,后面的人爱怎么想怎么想。

  直到他准确摸回那个洗澡的房间啪的关上门,靠在门后,仍在思维乱跳地寻思,他林小一可真牛比,这么大个迷宫,说记就记。

  肚子咕咕两声,像在嘲笑他的想法,气的林暮握拳哐哐敲了它两下。

  秉承着睡着了就不知道饿的心态,林暮三两步倒在床上,抱着被子一卷,把自己缠的严严实实连光都见不到,开始装死一样挺尸。

  ——睡不着啊!

  他感觉自己都饿的心慌了,门在不久后被人敲响,林暮愣了一下,等了两分钟,才晃悠悠下床开门。

  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地上放着打包好的餐食。

  他把东西拎进来,很大一盒,很有质感的木质手提盒里面装着好几层不同的菜品。

  林暮忍不住笑了,夕阳倾斜,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喃喃自语道:“怎么就不是原来的陈淮呢?”

  吃饱以后林暮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天完全黑下去,他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凌晨两点。

  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睡这么久,再重的酒也该醒了,但他……没失忆……

  他是怎么跟陈淮耍酒疯,怎么不讲理,怎么缠着人家,毫无边界感的硬往人身上凑,一幕幕简直记得不要太清楚!

  世界上还能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吗林暮!?

  他猛地坐起来,拍了两下醒酒后渗着疼的头,不禁自问道现在从二楼跳下去能让他从这个世界上立刻消失吗?

  林暮下地走到阳台边,庭院里有很多造型繁复的夜灯,在晚间点亮后显得外面一片寂静清幽。

  楼下是水池……

  哗哗的水声若有似无,林暮定睛一看,从水池中忽然钻出个人——是陈淮。

  他将被水打湿的头发撩到脑后,仰起头,与在偷看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林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蹲下去。

  等他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再探身看下去的时候,楼下的人已经不见了,水面也恢复平静,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对视都是夜晚的错觉。

  他转身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不禁感慨,他真的跟着陈淮回到家了吗……

  直到他突然想起喝醉之前的事,今天不是跟昭耀负责人见面来着吗?人呢??

  翻开手机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调了飞行模式,将飞行模式关闭之后,好几条短信接连跳出来。

  看着王宇跟昭耀他们发来的关心与试探信息,林暮头都要大了。

  没等他缓过来,叮铃铃的来电铃声倏然想起,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吓得他一颤。

  是个未知号码,迟疑着接通,话筒里面传出的是很温和的声线。

  对方自报家门道:“你好,我是顾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