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的笑太刺眼,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珍惜,将手中西装用力攥到发皱。

  浓重的酒气混在咫尺的呼吸中格外刺鼻。

  陈淮眉毛皱起,难以忍受的表情溢于言表,别人看着大概会感觉他没什么变化,但林暮就是知道,陈淮眼神中的不耐烦已经多得快要溢出来了。

  紧绷僵硬的躯体出卖了主人抗拒的意愿,林暮能感受到,脸上笑容逐渐变得不安,一会过后,化为缠着几分酸楚的强颜欢笑。

  他在陈淮的视线中缓缓松手,本想后退的,可想念的本能让他不得不保持着与陈淮很近的距离。

  林暮仰头望着陈淮,语气小心而又讨好:“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陈淮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条件反射地拉开距离,快步走到水池边洗手,耳朵在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红了。

  林暮亦步亦趋跟过去,他一直看着陈淮,眼睛通红,眼神湿漉漉的。

  学不会哄人的他只知道磕磕巴巴叫人的名字:“陈淮……”

  陈淮洗手洗了很久,林暮被晾在一边,复读机似的叫了好几声,越叫心里越没底。

  “陈淮,你别生气了,”他喉咙发紧,鼻子也泛着酸,脑海里错乱的记忆模糊不清,他只以为现在还是两个人生活在小屋的时候,陈淮是因为跟他生气了才不理他的,可他其实连原因都搞不清,就在乱七八糟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陈淮不理他,他手里揪着衣摆,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

  低头的时候见到陈淮那双洗到红肿的手,林暮把所有事都忘在脑后,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伸手过去抓住捞起来。

  洗了半天的手就这么又被人碰到,陈淮额头青筋都起了,他反手抓住林暮的,将那双手勒到发白,沉声说道:“林暮,适可而止。”

  若放做平时陈淮在公司的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话,下面的人早都吓到脸色发白缩成一团。

  但林暮只是抬头看他,眼睛瞪得很大,想很不可思议那样自顾自呢喃道:“你能说话了……”

  说罢蓄了很久的眼泪就那么啪嗒一下,掉在陈淮手背上。

  陈淮像被烫到,立刻松手,从尾指到中指的三根手指却被人拉着攥在手里。林暮的手比他小太多,看起来像小孩抓着大人那样,有种很滑稽的画面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的人体温会升高的缘故,林暮两只小手都热乎乎的,像温水一样包裹着他的手指。

  林暮用衣服袖子把他手背上的水珠吸干净,低头轻轻吹,鼻音哝哝地埋怨:“冬天坏就算了,夏天咋也这样啊。”

  陈淮垂头,只能看到林暮的刘海,还有那两瓣轻微鼓起的,亮晶晶的嘴唇。

  他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在他出院后,敢这么不知死活的抓着他的人实在太少,更别说还用这种,这种莫名其妙的奇怪语气跟他说话。

  陈淮手指条件反射地瑟缩,几乎在刚发现他有退缩意图的瞬间,林暮就抬头,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气愤地质问:“药呢!我给你带的药没涂吗!”

  两个人的地位突然颠倒,陈淮竟被他凶的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毫不留情的地抽回手,语速有点快地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眼前喝了酒的小疯子怕不是认错了人,陈淮有些气恼,不知道自己跟一个对家喝醉了,甚至图谋不轨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的人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说完又要去洗手,林暮这哪能让,几乎是把陈淮两个胳膊抱在怀里那样锁着。

  林暮也急了,说:“我涂那么久药白涂了!你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

  站都站不稳的人,抱着他胳膊的力气却十分惊人,陈淮竭力按捺住这些年来养成的,面对桎梏便要条件反射还手的冲动。

  他反手一勾,将手挣脱出来,同时迅速将林暮两只胳膊反锁到身后制住,而后把拧着劲用力挣扎的醉鬼按在墙上,倾身靠近。

  陈淮手上用力抬高,在林暮发出痛呼的同时,贴近他低声耳语:“不管你把我错认成谁,林暮,我警告你,以后离我远点。”

  林暮什么反应都没有,陈淮默认他听进去了,僵持几秒后松开手。

  却没想到松手的下一瞬间,林暮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让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自己转过头,两个人脸对脸,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林暮眼睛亮亮的,十分坚定地对他道:“你是陈淮啊,我没认错,哪怕你化成灰了我都能认得。”

  陈淮心中一动,感觉林暮此刻的眼神炽热得像头小兽,横冲直撞地顶在他心上。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所想,只知道他沉寂多年的心脏正完全失去控制那样,在这样的视线中越跳越快。

  陈淮毫不怯场地与林暮对视,直到林暮被这样陌生而又熟悉的注视唤醒,回想起那些年难忘的记忆,率先将睫毛低低垂下去。

  他像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总是扛不住陈淮看他,于是缓慢吞咽,干咳地舔了舔嘴唇。

  气氛逐渐升温,就在林暮闭上眼,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前一刻——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停在门口,礼貌的小声敲门,问道:“陈总,您在里面吗?”

  陈淮惊醒,猛地伸直脊背,后退两大步。他侧头轻咳,抬手松了松领带,喉结同样上下攒动。

  外面人听见声音,连忙开始解释:“陈总,您还好吗?是否需要帮助?包房洗手间在您到来之前已经安排多次消毒,您完全可放心使用。”

  陈淮转头扫了眼还懵着的林暮,沉声回复:“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下意识还想去洗手,但他余光瞥见仍靠在墙上发呆的人,不知想到什么,攥紧拳头,强忍住不适作罢。

  等到外面脚步声减弱,陈淮越过他,直直向外走去。

  林暮拉住他外套衣角,陈淮挑眉,林暮看他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还生气吗?”

  没头没脑的胡话,真要给陈淮逗笑了。

  “松手。”陈淮说。

  林暮眨了眨眼,稍微松开一点,但很快又不舍地攥紧了,小声商量道:“能不松吗?”

  陈淮的回应是直接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的手掰开,随后瞥了瞥林暮湿透的衬衫前襟,冷哼一声,将外套脱下,一把甩到林暮头上。

  林暮只觉眼前突然一黑,便听见对方留下“最后一次”几个字,等他将衣服拿下来抱在怀里,陈淮已经走出洗手间了。

  等他追出去,只看见陈淮被人引着向会所大门走去,看样子马上就要离开。

  林暮鼻腔里全是陈淮外套上面的味道,他贪婪地吸了两口,立刻追出去,却见陈淮已经打开车门。

  依稀听见前面司机师傅关心地问了陈淮一句:“少爷,您还好吗?您的脖子很红。”林暮定睛一看,发现果然是红红的,连带着耳朵那一块都红了,有可能是自己刚刚勒的。

  他气喘吁吁停在车边拍打车窗,车辆迟迟没动,车窗也一直没有打开。

  林暮有点慌,他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陈淮,不由得着急。

  过了好一会,林暮在在高温中感觉后背都让汗水湿透了,车窗才缓缓下降。

  车内冷气混着好闻的味道钻出来,林暮一时分不清这是陈淮身上的,还是他手里衣服上的。

  陈淮见林暮没说话,抬眸扫了他一眼,问:“什么事?”

  林暮脑子有点乱,他努力想了半天才说:“这件外套你也不要了吗?”

  陈淮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内容,露出烦躁的表情,抬手按了一下什么,车窗又开始缓缓升上去。

  林暮死死按着,却仍阻止不了车窗在他面前关上的事实,他听见陈淮说:“老陈,走。”

  直到车窗升到最顶,只留很小的一条缝隙,林暮被夹到,仍旧固执地按着,没松开手。

  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见陈淮的脸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消失了,这种每次见面都像最后一面的感觉让人受不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改变陈淮的态度,或者说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才能让眼前这个长大的,很难搞的陈淮消气,他感觉特别委屈。

  但一想到他也曾经这样对待过陈淮,又感觉自己的委屈来的毫无道理。

  车窗久久地卡在那里,林暮怀疑只要自己把手缩回来,这辆车瞬间就会在他面前奔驰而去。

  终于,他又等到车窗打开。

  没等他说话,陈淮就抬起手,猛地拉着他的领子将他扯下去,脸色低沉,山雨欲来地问他:“你究竟要做什么?”

  林暮咬着嘴唇,几度张口,最后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消气?”

  接连打破自己的底线,陈淮能感觉到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徘徊,林暮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岌岌可危的情绪又松动几分。

  更烦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眼前这个陌生又难缠的人嘴里听到什么。

  于是陈淮长呼一口气,松开手,车里应该有提前准备好的备用镇定药。

  林暮抱住他的手腕,孜孜不倦地问他:“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陈淮没等开口,会所里面又出来一个人,他拿着林暮那个破旧的绿书包,站在门口,为此刻荒唐的画面感到震惊。

  车里的人是诚启那个冰雪女王陈淮没错吧?

  弯腰抱着冰雪女王胳膊的人是那个乡村教师林暮没错吧?

  是天气太热他出现幻觉了么?

  张颂前进两步,问:“林老师,你们这是……?”

  他想起林暮喝多了,恍然大悟反应过来,拉住林暮的胳膊,对车内的人道歉:“抱歉,他喝醉了,可能有什么误会,您别介意,我马上带他离……”

  车门突然打开,里面的人在眨眼之间拉住林暮的胳膊,将人扯了进去。

  随后张颂手里的书包也被一并夺走。

  没等他反应过来,车门啪的一下在他面前合上,将他合作伙伴掳走的车辆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