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不喜欢人多,也讨厌热闹,更不想看着林小一跟别人聊天。

  但林小一都这么跟他说话了,前面就算是刀上火海,他也得心甘情愿的跟着。

  包间里一圈人现在坐没坐样,说话都大着舌头。

  林小一面上看着没什么变化,可陈淮知道,林小一多半也上头了。

  小脸平时看着总是丧丧的,眉毛眼睛嘴角都耷拉着,现在不光眼睛在努力地睁大,多挤出来一层双眼皮,连眼神都变得呆滞起来。

  而且总是伸舌头偷摸舔嘴唇。

  喝多的人脑子被酒精侵蚀,胆子都比往常大,该说的不该说的,什么都顺嘴往外秃噜。

  男生讨论球赛,喜欢的球星,还有网络游戏。

  这些林小一都插不上话,后来他们又开始讲各班互相看不上的矛盾,谁跟谁约过球赛,谁人品不好,谁跟谁打过架。

  女生们聊学校里有哪些人长得好看,哪些人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最后聊着聊着,不约而同聊到林小一身上。

  “四班那帮孙子天天比比,说林小一能装,拽的二五八万,我寻思得多烦人呢。结果转来一看,他装啥了?都太特么老实了!”开启话头的,是班里一个林小一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男生。

  “天天后面垃圾桶外地上一堆垃圾,都是林小一顺手扫干净倒进垃圾桶的。”

  “每次搬桌子林小一都是搬得最多的,从来不偷懒,还帮其他人一起。”

  “体育课咱班落在外面的外套,每次也是都林小一顺手带回教室的。”

  “对呀对呀,全班能有几个这样的。我看他们班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班主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个女生啪的一拍桌子,语气愤慨。

  “忘了听谁说,她原来看不上咱老赵,天天上校长那杵坏,好几次有学生路过校长室都听到了。平时看到咱老赵恨不得尾巴都摇飞,主任长主任短,背地里搞这些,真恶心。”

  “她跟别人闲聊的时候还喜欢造谣,讲各科老师家长里短的闲话。”提到四班班主任,同学们都颇有愤懑。

  “下作。我看她班学生背地里也没少骂她,报应么这不是。”

  众人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

  “咱老赵,是我从小到大,遇见过的,最负责任的老师!”一个女同学说着说着,泪水里在眼眶里打转。

  “我爸本来觉得女孩上学没什么出息,家里条件不好,想直接给我找个人家嫁了,是赵老师一次又一次家访,给他做足了思想工作……中间我爸说过好多难听的话,我都听不下去的那种……可是,可是赵老师一直都没有放弃我,她还每个月都给我发奖金……我知道,那钱都是赵老师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

  在座不少人眼睛都红了,他们或多或少被赵老师帮助过,有些是经济上,有些是心理上。

  有个女生的声音很小,她跟林小一说:“你可能不知道,那次你上课途中走神,赵老师不是让你去办公室等着吗,她后来跟我们说,本来高一开始,你就应该分到她班里的,后来是四班那个,为了什么其他原因,硬把你要过去。”

  “她说她也是从羊淮山出来的,羊淮村没有新闻上写的那样可怕,那里只是全国成千上万个山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山村。村里的小孩,几乎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大山的机会,也一辈子都没有触碰到书本和知识的机会。”

  “他们的世界很小,通往外界的路却很长,甚至从山里到山外根本没有一条像样点的路,能从那里走到外面的孩子,都是历尽了千辛万苦的,都很了不起。”

  大家都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她讲话。

  她说:“赵老师很了不起。”

  又说:“林小一,你也很了不起。”

  女生又断断续续复述了好多赵老师给他们分享的山中生活,每个故事的基调都是封建的,痛苦的,压抑的。

  林小一呆呆地听着,注视面前的酒杯出神,杯底残余刚刚喝剩的一层薄薄的淡红色酒液,看起来浓稠又粘腻。

  原来赵老师是用这样的方式——通过剖析自己不堪的过去,来让这些喜欢他的学生们爱屋及乌,真正接纳自己的。

  怪不得,怪不得,自打他来到一班,几乎没有任何同学对他另眼相待。

  原来他一直被赵老师护在身后,他何德何能呢。

  酸胀的情绪充斥在胸腔,让他感觉自己的每个呼吸都带着心里盛放不下酸楚与感激。

  纵使心中升起千言万语,却连一个字都难诉出口,林小一向来是这样。

  看到转台上的白色酒瓶,林小一连分辨那是什么酒的心情都没有了,直接将杯子倒满。

  陈淮阻拦林小一提杯的手,林小一转头看着他,眼睛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情绪。

  林小一哑着嗓子,捏了捏他的手,小声跟他说:“我想喝……”

  颤抖的声音听得陈淮心都要碎了。

  林小一心里难受,想喝就喝吧,只要别喝过量,反正他在这。

  一整杯白酒,一口气灌下去,从喉口烧到胃里,像点了一把火,烧的林小一眼睛通红。

  后面同学再讲什么林小一都听不清了,头很晕,林小一倚靠在旁边的陈淮肩上,被陈淮伸手轻轻环住。

  偶尔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就睁眼找找,天旋地转,人都重了影,分辨不出是谁在说什么,他就再把头埋回陈淮身上。

  林小一抓着陈淮的衣服,陈淮的味道让他安心,能让他稍微不那么难受。

  后来张叔不允许给他们这桌再上酒,反而送了一些解酒的蜂蜜水,大家聊聊天,喝喝水,大部分人酒醒了的差不多,张罗着去唱歌。

  林小一被陈淮扶起来,摇摇头,说不去了。

  陈淮代替林小一跟江清一起收拾桌子,撤台。

  林小一跟林望月俩人坐在房间拐角的沙发上。

  林望月也喝了点酒,说话嗓音粘连着,他偷偷跟林小一说:“我感觉陈淮看起来不傻,他不简单,你小心点。”

  “啊?”林小一喝多了脑子转的慢,没理解上去,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句:“对吧,我就说陈淮最好了。”

  音量不算低,两个收拾桌子的人一齐回头,林望月赶紧挪到沙发另一边,装作无事发生。

  林小一抱着抱枕前后摇晃,嘴里不清不楚地念叨着:“陈淮,你今天怎么,抱着软软的……有点冷……”

  夜里店里客人走的差不多,又临近下班,中央空调关了。

  室温开始下降,林小一穿着单薄的工作服,陈淮顿了顿,走过去,把抱枕丢到一边,

  先取下围巾给林小一围上,又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林小一身上,直接拉上拉链。

  林小一的手被困住,抬头看着陈淮,皱着眉毛跟他说:“咋办呀,我胳膊没了……”

  陈淮垂头看着喝成傻蛋的人,喉咙滚动,压下想把人马上抱回家的冲动,摸了摸他的脑袋。

  等收拾完,江清带着林小一跟陈淮去更衣室换衣服。

  林小一的柜子在最里面,江清在外面,两个人的柜子的方向正好相反,互相看不到彼此。

  陈淮给他脱衣服,林小一很配合,自己高高举起双手。

  衣服脱到一半,林小一的头整个被罩进衣服时,陈淮的动作却突然停了。

  侧腰突然被凉凉的手指碰了一下,接着整个手指贴上去,带了力气。

  “冷!”林小一打了个颤,自己把衣服从头上拔下去,拍掉陈淮的手,埋怨他:“你要冻,冻死我呀。”

  陈淮没理,还盯着林小一侧腰上的凸起疤痕看,疤痕只有三公分左右,不长——但那却是个刀疤。

  看伤口的外观,绝对不是简单的划了一下那么简单,如果这伤口再偏一点,陈淮不敢想。

  林小一见人傻了一样盯着自己的腰看,视线跟过去,恍然大悟,伸手混不在意地摸两下,给他解释:“我妈妈生病的时候不小心扎的,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说完去捂陈淮的眼睛,小手冻得冰凉。

  地下更衣室比上面还冷,陈淮指骨捏得响,压下愤怒的情绪,给林小一把上衣都穿上。

  林小一喝多了对别的反应迟钝,对陈淮可不迟钝。

  他拍拍陈淮的脸,往上推他的嘴角:“怎么不高兴了呀,今天新年第一天,可不能生气。”说完自己咧着嘴笑,直冒傻气。

  陈淮的负面情绪被林小一的傻样冲淡了不少,收拾完了带着人回家。

  可刚出饭店,林小一死活不要回去,非要牵着陈淮去路对过的小广场溜达溜达。

  “我们去,那什么,小吃街!”林小一往对面广场指,“就是那,去,去!”

  小吃街没找到,倒是撞见了在小广场中心深夜告白的小情侣。

  周围的人不算少,零零星星的驻足在原地看热闹,林小一也停下来,很新奇地看着那边。

  小蜡烛被摆成心形,每杯蜡烛旁边都配有一枝玫瑰,烛光跟花朵将女生围在中间。

  心形的缺口延伸出去一条路,满地都是烛光和鲜花。

  男生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女生面前,单膝跪地,举起手中超大一束玫瑰。

  女生接过去,他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戒指盒:“宝贝,我爱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小一晕乎乎,没站稳,肩膀碰到陈淮的胸膛,才反应过来陈淮还站在他身后。

  陈淮胳膊从林小一的腋下穿过去,自后向前地环住他。

  林小一没想到自己转个头的功夫,前面的小情侣就亲上了,周围不断传出打趣的口哨声。

  他捏了捏陈淮的胳膊,陈淮俯身,低下头,下巴抵在林小一的肩膀上。

  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林小一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小声扭头在陈淮耳边很惊讶地说:

  “他们在亲,而且还伸舌头……”

  下一秒,林小一的眼睛突然被陈淮抬手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