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枫良擦去那些劣质的药粉,在自己乾坤袋里掏出逢霜曾经给他的伤药。

  他刚处理好逢霜的伤口,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侍女恭敬端着碗进来,温枫良扶起逢霜,要给逢霜喂药。

  逢霜昏迷中闻到苦味,牙关紧咬,温枫良喂的药全都从他唇角流出。

  “是安胎药。”

  逢霜仍不肯张嘴,温枫良无奈,放柔声音喊他阿霜,哄了好一阵他才施舍般张开一点点,喝一口又嫌苦,要温枫良加糖。

  温枫良不厌其烦哄他喝药。

  孩子在逢霜肚子里安安静静,不像之前受了些许刺激就各种闹腾,温枫良感受了一下,发现孩子的气息很弱,比逢霜被关在水牢险些出事那日还弱。

  他想了想,划破手腕,取了些血,捏着逢霜鼻子给逢霜喂下去,而后把空碗一丢,对他最器重那魔将传音:“去清岳仙宗把昭戚请来。”

  如今昭戚对温枫良没半分好脸色,一见温枫良就想骂,温枫良依旧赶在昭戚开口前道:“他病了。”

  昭戚:“……”

  昭戚去看了逢霜,这一看可谓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把温枫良宰了,又不得不强忍着怒火先给逢霜检查。

  他怕吵醒逢霜,都不敢大声斥责温枫良,只扯着温枫良袖子把温枫良扯出屋子。

  他面沉如水,压低声音道:“你就这般恨他?”

  温枫良不说话,也不让昭戚说话,干脆利落给昭戚禁言,给昭戚安排个房间住下。

  两人出门后不久,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床头,冷淡的目光从逢霜肚子上扫过,轻声一笑,而后抬手掐了个诀。

  让魔将把昭戚带下去,温枫良坐在院中发呆,忽感觉到有轻微的灵力波动,忙奔进屋,一眼望去,屋里除了逢霜再无其他人。

  他把小院四周查了一遍,同样没找到他人踪迹,他仍不太放心,又用灵力探了探逢霜经脉丹田等位置。

  昭戚在魔界待了三天,他原想等逢霜醒了,就跟逢霜痛诉温枫良这无情无义的行为,说不定还能就此让逢霜对温枫良死心,可他被那魔将“请”出魔界时,逢霜都没睁过一次眼。

  “尊上,这是小院那位托奴婢给您送来的鱼汤。”

  温枫良让逢霜去参加兽戏一事并无别的魔族知道,除了那只魔兽是真的,余下的魔族都是假的,是温枫良用灵力捏出的幻境——逢霜失了修为形同常人,哪看得出来。

  同样,逢霜被带出水牢关在小院的事也没多少魔族知晓。有魔族注意到过这座小院,但有温枫良的结界在,他们只当小院里温枫良养的什么人。

  这侍女和伺候逢霜的侍女是姐妹,妹妹求到她面前,她没法狠下心拒绝,思忖许久才同意。

  她觑了觑温枫良脸色,便见温枫良有些恍惚地停下笔,重复了一遍:“谁?”

  逢霜?给他送汤?

  还是逢霜亲手做的鱼汤?

  温枫良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鱼汤,疑惑不解。他前几日对逢霜做的那些事,难道逢霜忘了吗?

  说不清心头是何滋味,温枫良拿起勺子尝了口。汤色不是很好看,味道也不怎么好喝,盐淡了,很腥。

  书房里只剩温枫良一个人,他慢吞吞全都喝完了,特意等了会儿,身体没异样,逢霜没下毒。

  他想,他该去见一见逢霜。

  刚跨过小院门,就听到逢霜欣喜的声音:“随之。”

  温枫良一下子懵了。

  看清温枫良的相貌那一刹,逢霜笑容僵在嘴角,步伐放慢。他像是察觉到温枫良不是记忆中爱人的模样,困惑地盯了温枫良几息。

  很快,脑中隐隐约约的画面变得清晰,隐下的笑又重新回到他唇边,他步履轻快,如往常那般迎接他的爱人。

  “随之,你来了。”

  温枫良下意识看着逢霜眼睛,后者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笑意,和他们还在青羽宫时,逢霜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更懵了。

  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那日的事情让逢霜受的打击太大,失忆了?

  若真是那样,也太狗血太离谱了吧。

  温枫良觉得不可能。

  温枫良想过很多种他们再见面的情景,基本都是逢霜对他抱有敌意,警惕不甘又愤怒,从未想过这一种。

  他想逢霜会不会是装出来的失忆,但他明白,那天他闹的疯,逢霜再喜欢他都做不出装失忆这种事。

  逢霜面对他时姿态放得低,不代表逢霜真的一丝脾气都没有了。

  “怎么这么看我?”

  逢霜没等他回答,自己笑着转移话题问他汤好不好喝。

  想起自己喝完了才在碗底看到半枚鱼鳞,温枫良回过神:“还、还好?”

  逢霜道:“我头一回做这些,难免有疏忽的地方,不好喝你就直说,不用骗我。”

  他本想自己尝尝,奈何他闻不得鱼腥。

  逢霜犹豫半息,假装自然地牵过温枫良的手往房间走:“要用膳了,你吃点?”

  温枫良偏过头,视线落在逢霜通红的耳朵上,鬼使神差没拒绝:“好。”

  逢霜就弯起嘴角,说:“我猜你要来,就吩咐小厨房做了几样你喜欢的菜。鱼我让他们做成豆腐鱼,酸甜口的。”

  温枫良转头去看逢霜,逢霜向来讨厌鱼,他也不是很喜欢吃鱼。

  “怎得今日想吃鱼了?”

  逢霜笑道:“你拢共就钓了三条,被我放跑一条。一条我给你熬汤了,剩下那条不得让你尝尝?”

  温枫良脚步微顿,他钓的鱼?

  他这几日都待在书房,逢霜这几日昏迷不醒,哪能和他一起去钓鱼?

  他心中诧异,面上掩饰的很好:“既然如此,就该留着给你补身子。”

  “……无妨。”

  逢霜披了件很薄的斗篷,进屋也没脱下,温枫良问他原因,他瞧了眼温枫良,又拢了拢斗篷,半真半假道:“肚子大了,不好看,怕吓着你,遮一遮会好些。”

  他说这话时紧紧盯着温枫良,好似要从温枫良神情中看出他想知道的东西来,可最终也是他先移开目光,不敢再窥探下去。

  余光瞥见温枫良一怔,他道:“不影响做那种事,我可以背过去。”

  对他来说,身体不过是他留住温枫良的工具,比起疼痛,他更不愿意温枫良对他失去兴趣。

  温枫良抿了口茶水,不置可否。

  逢霜察觉到他的注视,抬眸向他看来:“怎么了?”

  温枫良摇摇头,他看着逢霜坐在他对面,唇角含笑地看着他,那些恶念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的发展实在古怪,前几日还闹到见血,今日又平静祥和到仿佛还在青羽宫那段日子,什么都没发生。

  温枫良定了定神,不着痕迹地套逢霜的话。

  逢霜看了温枫良几眼,他看透了什么,又不愿承认,若无其事道:“那日我落水,多亏你及时赶来,否则我和孩子都不在人世了。”

  落水?

  温枫良自以为很轻微地皱了皱眉,却不想逢霜把他所有表情收之眼底。逢霜垂下眼睫,一手覆在小腹上,轻声道:“得跟你说声谢谢。”

  温枫良只好说:“不必言谢。”

  侍女送来晚膳,皆是精致且美味的菜肴,温枫良那道豆腐鱼在最中间——温枫良闹归闹疯归疯,没一气之下断了小厨房的供应。

  随心吃食端来的,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逢霜对那侍女道:“先端下去吧。”

  “嫌苦?”

  温枫良随口一问,逢霜认真点点头说:“苦,很苦。”

  “糕点蜜饯都有,苦什么?”温枫良咽下嘴里的食物,“药里多放些糖。你……落水胎像不稳,药不能不喝。”

  逢霜给温枫良夹了一筷子笋片:“那我吃完饭再喝。”

  逢霜醒了没多久,就突发奇想想给温枫良做鱼汤,此时有点累了,温枫良见他一脸倦色,道:“累了就去睡。”

  逢霜应好,走向床边,走了几步回过头,想问温枫良今晚过不过来。

  温枫良侧对着他,支着额角,眉心紧蹙,于是他一个字都没说,安静躺到床上。

  逢霜合上眼睛,一遍遍地想他梦里看到的情形——满地都是他和温枫良和离的契书,温枫良冷漠无情地说,让他把孩子打了,以及他握着一把木剑,怀着孩子和魔兽搏斗。

  太真实了,真实到不像是梦。

  一只手忽地摸上他额头,他才惊觉温枫良还在房中。

  “做噩梦了?”

  温枫良拭去他额角冷汗,他贪恋温枫良手上那点温暖,却不知周身为何愈发寒凉,他抿着嘴,轻轻嗯了声。

  温枫良在想逢霜口中落水一事,突然听到逢霜变重变急的呼吸声,下意识坐到床边。

  他心头有事,敷衍安慰逢霜几句,却没有起身离开,逢霜到底困倦的很,被温枫良的气息包裹,不多时就坠入梦乡。

  温枫良等他呼吸平稳悠长,才伸出手,一寸寸在他经脉灵台检查。

  果然察觉出一缕不属于他的灵力。

  温枫良走出小院已经很气愤了,再看到那道身影时更加愤怒。饶是知道这人身份,他对这人也鲜少有恭敬——在他看来,他和这人是合作关系,不是上下级。

  他沉声道:“你为何要篡改他记忆?”

  那人正在看他写的计划,指出几处错误后,那人头也不抬道:“他还有半颗心。”

  温枫良闻言,不自觉摁上自己心口。他体内有逢霜半颗心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没有逢霜这半颗心,他不可能这么快这么顺利度过魔血发作的痛苦。

  他脸色依旧难看的紧:“那又如何?”

  那人转过身,一双淡金色眼瞳无悲无喜看着温枫良,语气平静到不带一丝波澜:“没有他的心,你进不了绛河镜结界。”

  温枫良眉头一挑:“要他的心还不容易?”

  “容易。但只有他心甘情愿给你的心,才能让你进入绛河镜深处。”

  这是什么设定?

  “所以你就篡改他记忆,还编出什么落水,就为了让他心甘情愿把剩下那半颗心给我?”

  “那是你的事。”

  若非温枫良搞那一出,他才懒得管这种事。

  “你与他的恩怨情仇我没兴趣,我只提醒你,别忘了正事。”

  温枫良当然没忘。他答应这人打上仙界,破开混沌山河阵,这人答应他保住逢霜性命。

  虚空中出现逢霜小院的画面,一痕不起眼的光芒在院外飘荡,寻找可以进去的入口。

  “最迟三日,仙界会派仙将前来,明面上是跟你议和,实际上他们想找机会杀了他,让他直接从魔界归位。”

  温枫良冷笑道:“痴心妄想。”

  那人不再言语,与温枫良擦肩而过,留温枫良独自待在殿中。

  温枫良处理完一批公务,又发了半盏茶的呆,最终慢悠悠转到逢霜院中。

  他捏碎那团光芒,推开门,就见逢霜赤着脚站在窗边,愣愣地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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