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郢州富水【完结】>第129章 爱生

  是夜大雪,成王府内林怀治放下密报,哂笑:“宁哥这脑子,被太子玩于鼓掌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在滁州时就已在暗中结交朝臣,托着宁王妃的母家尽是王公权贵,禁军中人。”刘从祁肃声道,“现在他已秘密联合宁王妃之父、左羽林大将军、左金吾卫大将军、右龙武军大将军以及宁王府长史、中书舍人、城门郎等计划在太子离宫前往惠陵祭祀时,以清君侧诛杀刘千甫为由发动宫变,并拥立为章顺皇后幼子庆王为帝。”

  “庆弟年仅十一岁,真做皇帝,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林怀治没有想到林怀湛一回来就预备做这么大一件事,“这事圣上知道吗?”

  刘从祁道:“昨日老爷子进宫见他了,或许已经揭发出来了,就等圣上下决心。国库没钱,就得拿这些人开刀,朝中也需大洗。”

  窗外的雪停了,林怀治抬眼看去,思索片刻后唤来萧宽,沉声问:“近日王府之中的甲弩可有异样?”

  民间言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私藏盔甲不论是皇子还是宰相都是意欲谋反。

  萧宽一向管着这些,他冷静回答没有,甲弩藏于暗处就连刘从祁和严子善都不知晓位置。

  听此林怀治让他退下,冷冷道:“先让宁王去出这个风头,把一切都处理干净。父皇慈爱却也多病,我奉汤药于床前,望祖宗庇佑,莫失其君。”

  刘从祁倒了碗酒一饮而下,答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严子善心事重重的进来,一句话也没说在刘从祁对面榻上坐下,浑身笼着忧伤。

  “你没事吧?”刘从祁皱眉问道。

  严子善叹道:“没事。”

  林怀治倒了碗酒给他,追问:“真的没事吗?”

  “我说了没事!”严子善接过酒一口闷下,“事我做好了,宁王带的那些人全是酒囊饭袋,太子要带走的府兵也是不中用的。只要这件事能成,咱们至少会轻松许多。”

  林怀治点头,三人都心照不宣地商议了关于宁王兵变时的具体事宜。

  待夤夜时分,长街无人,刘从祁与严子善两人才出了成王府。一出王府,刘从祁就按耐不住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是舒国公不服训教吗?”

  认识数年,刘从祁有时也会拿严子善玩笑,但也有真心关切的时候。严子善长叹一声:“是长公主。”

  “圣上不是只让你教舒国公一人吗?”刘从祁诧异道,“怎么还有长公主的事?”

  伤心事涌上心头,严子善就差抹泪痛哭,他泪眼婆娑地看向刘从祁,哽咽道:“我有意长公主便说了。可长公主说她不喜欢小孩子,我年岁也只比公主小五岁,怎么就是小孩子了?”

  刘从祁:“......”

  刘从祁对于这些情情爱爱也是一头雾水,毕竟他自己的情感大事还在苍蝇撞墙,同情似的拍拍严子善随后憋笑离开。

  站在原地的严子善看见前头刘从祁忍住笑可又过于高兴导致肩膀颤抖的样子,低声怒道:“刘十一,你笑个屁!我诅咒你一辈子没媳妇!”

  岂料刘从祁无所谓地对他摆摆手,丝毫不在意。

  刘从祁走出王府寻了一幽静巷子想翻墙回梁国公府时,身后蓦然响起脚步声。来人稳而不急,脚步从容。

  腰间佩刀被刘从祁握紧,他转身看去,只见暗夜中一名男子穿着披风压着帽檐向他走来。健壮精实的身材包裹在夜行衣里,浑身只有一双眼睛露出。

  他看着刘从祁,眼尾带着几分讥笑。

  “小爷刀下不死无名鬼。”刘从祁拔刀指向来人冷冷道。

  “我的表弟,你想通了吗?”

  戎狄语在巷内念起,月影移位照亮了空寂的小巷。

  宣阳坊的宜阳公主府内,林孟则坐在榻上品茶,而她脚边则坐着慢悠悠擦刀的额尔达。

  阴阳相合,无形气势缓缓压着刘从祁,他盯着面前两人,用戎狄语问:“解药在哪里?”

  “你还没有答应我们。”林孟则放下茶盏,戎狄语的音色不高甚至很轻柔,却隐隐藏着威严。

  刘从祁瞧着面前的女子,涵烟眉的眉尾上挑生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斜红两撇更是加出女子风韵。金箔所贴的花钿流光照人,双耳的翠玉与发间珠钗于烛光下将她衬得更为国色。

  刘从祁冷笑:“如今塞外的回纥与突厥作乱,是你们干的?”

  “话不能这么说,难道你不想回草原吗?”林孟则淡笑着说,“曷日勒,你在长安这么多年不想你母亲吗?”

  这话一出刘从祁难得的沉默了,他怎么会不想,日日夜夜他都在思念自己的母亲。林孟则继续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额尔达收刀,接道:“春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那你们回长安是为什么?”刘从祁之前与林怀治猜过八分这两人回长安的目的,可离了草原千辛万苦来这里,岂不是离戎狄更远?

  “孟则说,她想回家看看。”额尔达说,“何况有长安天子相助,重回草原岂不是更容易?”

  刘从祁冷眼瞧着两人思索片刻,问:“你们在我身边安了探子?”

  否则他难以解释为什么这两人会知晓他在查迷回天的解药。

  “她在你父亲身边不是你身边。”额尔达道,“而且不是你把她带回家的吗?怎么能说是我们的错?”

  刘从祁心中一凛,他和林怀治原以为是苏赛生却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在自己身边,心中对苏赛生多出亏欠。他继而又问:“你们只想回草原为主?”

  “自然。事成之后你也可以选择跟我们一起离开,回草原上去,表弟。”额尔达笑着说,“只要来日的天子能出兵帮我,禁军中我也帮你。”

  说到此处,额尔达站起身,严肃道:“皇子们争权,都是拿拳头和刀说话,这一点倒是跟我们很像。”

  “你如何确定阿史那莫会帮你?就只是因为解药?”刘从祁敛眉道。

  额尔达转身倒起案上的马奶酒,说:“当年他向戎狄王借兵,是我和孟则劝戎狄王借给他的,他自然得记我们的恩情。再则,我帮他在长安找到了一个人。”

  刘从祁想了想,说:“什么人?”

  额尔达端起酒盏看向他,笑了下:“这不重要,他已经离开长安了。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合作?”

  刘从祁说:“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额尔达沉吟道:“离开长安那日。”

  “那你们一切都得听我的。”刘从祁沉声道。

  这时林孟则笑道:“自然。”

  额尔达擎着酒递给刘从祁,说:“宁王做事太急居然想逼宫,可太子也不可靠。汉人曾说得遇明主,方千秋万代,你的选择就是我们的选择。谁也不想族人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说呢,表弟?”

  刘从祁瞧着酒水表面映出的俊朗脸庞,毫不犹豫地接过一饮而下,朗声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酒盏被他摔落在地,额尔达回头与林孟则对望,林孟则答道:“如今的戎狄非当年崇德王所统的安稳部族,此人野心勃勃,不以族人为先。待凉州那边的阿史那莫事成之后,戎狄必会趁火打劫,到时部族内乱,方可拿回一切。两族交好,免受战火,这都是宜阳出潼关前的心愿。”

  吐蕃与羌联合袭击阿史那莫,另外两个草原上的雄心部族戎狄、回纥就不会袖手旁观,必会在此时趁火打劫,那阿史那莫简直是腹背受敌,说不定眼红之下还会袭击边塞州县。

  而这时阿史那莫必会向朝廷求助,如此玉门关就又要起战事了。

  刘从祁沉思片刻,说:“好,我答应你们。”

  翌日,金风阙内。

  徐球和苏赛生看着面前表情一个比一个木讷的人,对视一眼。他俩达成一致,由一向言语温柔的徐球开口:“你们这是怎么了?像媳妇跟人跑了似的。”

  刘从祁皱眉道:“你媳妇才跟别人跑了。”

  说毕他看了眼袁亭宜。

  袁亭宜手肘靠在案上撑着下颌摇头,严子善真是一脸媳妇跟人跑了的表情大口喝着闷酒,郑郁轻叹:“只是才回长安,心绪不佳。”

  “江南多美人,离开有愁态乃是正常。”徐球一副我都懂的样子。

  严子善又闷了口酒,哀声道:“男儿心怀天下,砚卿兄怎会留恋于情爱。器之你这话不对,你自己爱美人别拉上我们。”

  “五娘子倾国倾城,文采斐然,器之爱惜实属正常。”袁亭宜闷闷道,“只可惜,我没遇见一位这样的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赠位妙人娘子给你。”严子善自己感情不怎么样就开始关心兄弟的,于是他问袁亭宜。

  被问及的袁亭宜还当真思考起来,不过更多的是思考刘从祁文采如何。他鲜少看刘从祁的诗文,毕竟他认为自己才情最好,大部分时日里都是看他玩刀。

  刘从祁冷冷道:“严连慈你怎么那么缺心眼,你怎么不把自己洗干净送他床上去。”

  “我俩又不好男风,洗干净躺床上也只能盖被闲聊。”严子善眉心一挑道,“倒是九安你这两年男的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你不会有病吧?”

  袁亭宜听此话尴尬笑笑。

  屋内都是厮混多年的损友,严子善也就不顾及。一时间大家都目光都移在刘从祁身上,其中包括郑郁的好奇神色,没想到离开长安不过两年,他们一下子就有那么多趣事。

  刘从祁闭眼咬牙道:“我没病。”

  “我不信。”严子善说。

  刘从祁看向袁亭宜,笑着说:“则直,我最信你,你觉得我有吗?”

  那笑袁亭宜没少在刘从祁要与他欢好时见过,简单来说就是俩字——欠揍。

  袁亭宜严肃答道:“没有!”他不能撒谎。

  郑郁总觉这两人不对劲,但很快袁亭宜又说:“方才器之说谁的媳妇跑了?”

  苏赛生和徐球异口同声:“你的。”

  刘从祁:“......”

  “砚卿兄,你这两年在江南有什么趣事吗?”袁亭宜马上转移注意力问向郑郁。

  郑郁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亏得这时徐球想起家里缺钱,忙把叶子戏拿出来,几人开始说笑玩起来。

  叶子戏加美酒,朋友三五往来下,袁亭宜很快就喝多了闹着说不舒服,刘从祁便扶着他去外面的廊下醒酒。

  今日的长安冬阳高挂,下午时分最是暖和。金风阙清净后院的廊下,袁亭宜坐在栏杆上,头靠着刘从祁的肩。

  望着院里的雪,袁亭宜出神地问:“刘相这两年不是跟你说婚事了吗?你怎么没答应?”

  “有什么好答应的,我又不喜欢她们。”刘从祁随意道,“不能因为父母之命,就耽误别人人生吧。”

  袁亭宜说:“十一郎。”

  “嗯?”刘从祁垂眸看他,答道,“怎么了?”

  “你以后的人生是什么样子?”袁亭宜突然问道。

  “我的?”刘从祁这一次的眼中现出些许迷茫,他抬眼看向被阳光照耀的屋顶,思索片刻,说:“则直,我娘名讳揽音珠,是戎狄人。”

  袁亭宜说:“我知道,你不是说过吗?”

  “我想日后回草原,再不济也回凉州的祁连山下。”刘从祁很是认真地说,“我十六岁才来长安,这里比我想象的要繁华,可我不喜欢这里。”

  袁亭宜眉心微微一蹙:“为什么?”

  “则直,你从小在爱里长大,从未吃过苦,也不知权力对人的诱惑。”刘从祁踢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长安天子居所,权贵云集,那些藏在奢靡下的权力像是一张网将来此的人都困在里面。阿娘说我是草原的孩子,应该回到草原上去。牧马放羊,以打猎为生,来日寻一位最心爱的姑娘过完这一辈子。”

  袁亭宜听后抬眼看向他,那双少年永远不知愁滋味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黯然,他问:“那你寻到了吗?”

  “你想跟我回草原吗?”刘从祁不敢去看袁亭宜的眼睛,他在逃避也在害怕。

  记忆里的母亲也有双跟袁亭宜一样漂亮的眼睛,可后来那双眼睛满含忧伤渐渐的失去光泽,不再像天上的启明星。

  袁亭宜看到刘从祁高挺的鼻梁覆上夕阳的金色,往上看去浓密的睫毛正在因主人心思而扑闪。袁亭宜笑着说:“我不是姑娘,不会跟你离开的。”

  刘从祁抿了下嘴,又问:“那你以后的人生是什么样?”

  袁亭宜收回视线,看着膝上玩玉佩的手,答道:“以前我想娶一位我爹娘都满意还不管我钱财的娘子,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刘从祁细细想着那些话,袁亭宜继而又说:“或许,我也不能耽误别人。”

  世间事说不出个对对错错,更莫说朝堂上的事,裴文懋因贪污军饷、国库被下旨流放抄家,但刘从祁会是吗?袁亭宜纠结了很多年,他不知道如何去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千人千面他分不出也不知道。

  他与刘从祁在一起会忘记这些忧愁与世间杂事,一切都有刘从祁担心。

  刘从祁握住袁亭宜的手,望着天际,轻声道:“我有钱,不管你。”

  “可你方才还说你要回草原以打猎为生,打猎有钱吗?”袁亭宜没有挣脱那只手。

  刘从祁转头看他,严肃道:“有。皮毛能换钱,我喜欢的不是姑娘,则直,要是有机会,你愿意跟我离开长安吗?”

  他的眼神不在闪躲,他很是烦恼挠头想了想,又认真地说:“去不了多久,在祁连山下给我娘上柱香就行。祁连山的月、敦煌的莫高窟都是一等一的塞北风景,日后你去何处我就跟着你。”

  袁亭宜说:“那刘相呢?你不管他了?”

  刘从祁想了片刻,道:“他有刘禔,绝不了后。”

  袁亭宜沉吟道:“我想想吧。”

  刘从祁眉眼含笑,握紧袁亭宜的手,又转头看向夕阳,说:“明日泡温泉去吗?”

  “不要像上次那样就好。”袁亭宜毫不留情地打开刘从祁的手。

  上次他俩在骊山别苑的池子里磨磨唧唧,各种花样都来的泡了两个时辰,出浴时袁亭宜背部被石子磨红,双膝发软,腰以下都没有知觉,还是刘从祁把他从温泉池里抱出来的。

  刘从祁答道:“不会,这次我快点。”

  官员考课的成绩一出来,德元帝亲笔细看,提拔杭州刺史郑郁为左谏议大夫兼大理寺少卿、中书舍人,以供奉官身份出入禁内侍于君侧,杭州刺史由别驾杨立升任。

  一时间朝堂对于郑家的荣宠都有些惊讶,但只有郑厚礼知道是为什么,出入朝堂时忧心忡忡。德元帝处理了几日政务就又病了,政事堂早已习惯就又事事问刘千甫。

  德元二十二年十一月十四日,上病,成王、越王侍药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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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从祁和袁亭宜这两人是本文第二会玩二人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