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129章 弃车保帅

  柳放悄无声息入京一事犹如滚水入油锅,将京中本就混乱的局势搅成了一池辨不清的浑水。

  权倾一时的太师被困于府邸,内阁、阆中院、京兆府、以及六部中半数等都卷入了这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争中去。而柳放回京呈交证言证物、还将同安郡王险些遭遇刺杀一事也一并说了出来,算是将大齐年资最久的两府亲王也裹了进来。

  百官无论是不涉党争、还是深陷其中的,一时间谁都辨不清其中局势。如今的京城便仿佛是被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没有谁的日子过得特别舒坦。

  “裴大人,请用。”

  侍从奉上热茶,裴玉戈颔首以作回应,坐在他对面的萧旸抬手示意,并道:“如今京中情势不明,长安今日冒险前来,想必是有要事要谈。托殿下相助,如今驿馆内外均已被二弟撤换,要紧的地方也都是我们信得过的人,长安尽可放心开口。”

  靖北王世子在京中处境尴尬,京中虽有府邸却一直不被允准回府住着,可就是无人顾得上他们的这些时日,驿馆内外竟已被撤换成信得过的自己人,可见人脉手腕,两位世子俱是有的。

  裴玉戈对此并无质疑,他放下茶盏,神色相较去年在燕州边境之时已是大不相同,萧旸只瞧一眼便没有再多寒暄啰嗦,而是直接请对方道明来意。

  “我今日此来,是为向萧大哥求证一件旧事。”

  “你说。我若知道,必然据实相告。”

  “是有关……两位老王爷的事。”

  “…但说无妨。”萧旸闻言微微蹙眉,脸上仅存的那点淡淡的笑容也收敛了去,毕竟是事关自己祖父,他也是半点不敢马虎轻视。

  “前些日子,我从好友口中听到了多年前朝中的一则流言,其中言及两位老王爷尚在壮年时扶持昭帝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之事。我这两日去翻了前几代史官编纂史事旧稿,据那上面所载,当年肃帝子嗣兴旺,哀帝继位尚不足半年便崩逝,是两位老王爷力扶昭帝登临地位。而当年有望争过昭帝的肃帝子孙全数遭遇贬谪打压,他们各自倚仗的外戚也在短极短时日内消失殆尽。我想知道……”裴玉戈说到最后先停了停,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接着道,“萧大哥是否清楚两位老王爷当年到底对肃帝的子嗣做了什么?”

  萧旸并未立刻答复,他眉目如鹰隼般打量着裴玉戈,似是要把人看穿一般。

  良久,他才开口反问道:“长安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虽未明白答复,却也没有反驳裴玉戈所说之事并不存在,得了这么一句,裴玉戈心中便也有了数。他坦言道:“我与明珠为先师遇害之事奔走半年多,查得越多越发觉过去与近来的一些事并非是殷绰一人手笔。”

  萧旸点头,他倒是认同这个判断,而且先前几次交谈,裴玉戈与萧璨也隐隐透露出他们的怀疑。联系裴玉戈所寻,再结合如今京中的几件大事,萧旸任世子多年,心中便也有了猜测。

  “长安是怀疑这其中有楚王或是礼王的事?”

  裴玉戈点头,但为了得到最完整最真实的答案,不预先给萧旸植入一颗怀疑的念想,他并没有全数告知他们真正怀疑的只是礼王府。

  萧旸的眉头自方才起便没有松缓过,事关祖父与几十年前的旧事,他格外慎重,心中思考了许久,才终于下了决定。

  “两位祖父心胸坦荡,纵然名望权力加深也不曾回避过什么,有些事我幼时也长长听祖父们聊起。昭帝身为女子,若想名正言顺继位,其中阻挠曲折……我想不必我多言,长安你也一定能够想象得到。”

  裴玉戈点头,他师从温燕燕,彼时皇位已传到了文帝手中。大齐历经两代女帝,仍然无法全然扭转那些文人士族对女子为王做官的鄙夷,更不用说昭帝当年以女子之身初登大宝,其中艰难又岂是旁人能够想象的。

  萧旸又轻叹了口气,语气中略带几分无奈及讽刺,垂眸道:“自哀帝驾崩到昭帝平安继位,这之间也不过数月。当时的大齐两面树敌,而当时的北境远比今日危急,乱世更需得快刀斩乱麻。雷霆手段之下……势必血染京城。”

  短短一句,虽将那段沉重的历史一笔带过,可裴玉戈却能够想象当时的场景。

  想要从本质上改变所谓的‘祖宗礼法’,光凭嘴皮子是说服不了所有人的,而这其中,让昭帝以女儿身登临帝位,不仅仅是要昭帝本人有那个魄力,更要有一人在背后为昭帝扫除障碍。天家皇权之争,注定有很多人会被卷入其中,世家外戚盘根错节,想要稳便只能将他们全数拔除。尽管相对而坐的两人都不曾经历那段沉重的过去,却都能明白其中的复杂与艰难。

  隔了许久,裴玉戈才又开口道:“所以…那位已让位的老礼王也是其中之一。”

  “看了你们已经完全肯定是礼王了。”

  此时此刻,裴玉戈可以坦然相告,他直言:“从前有过怀疑,如今则是确凿无疑了。”

  萧旸颔首,他思索片刻后言道:“有些事也是我幼时祖父说予我听的,时至今日未必确切,若你们需要,我可以休书一封回北境,请父王回信告知。”

  “有劳。”

  “礼王这个封号是昭帝登基时给的,萧定仁是肃帝子嗣中年幼的那几个,肃帝在世时也没怎么得帝王亲眼。他母妃娘家姓杜,倒不是什么显赫士族。还是靠着送女儿入宫才跟着得了富贵。如若我记得不错,萧定仁生母的母家是最早被清算的,本就是个鱼肉百姓的昏官,倒与外戚士族扯不上什么干系。至于是否有过株连,我就不知道了。要说当年除外戚受创最重的……应当是肃帝最宠的第七子萧定闻。”

  “多谢萧大哥告知。不知老礼王与他这个异母兄长是否亲近?”

  萧旸只摇头道:“这点我确实不知。容我去信向父王与叔父求证一二,长安若有其他想知道的,也可以一并告诉我。”

  裴玉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求证只为拨云见日。世上之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不论史书世人如何评说,以长安拙见,两位老王爷…功在千秋。从前是非对错,我们都不是亲历者,后人或可言说,却没有资格指责他们的对错,更没必要追根究底……说到底,不知是知之甚少,想求个心安罢了。”

  萧旸神色凝重,他听完裴玉戈的这番话,忽得说道:“长安,若你们真有再进一步的想法,靖北王府……可以成为你们的助力。”

  裴玉戈面上闪过惊讶之色,但他只是拒绝道:“萧大哥,靖北王府承载了太多人的心血、更肩负着捍卫北境之责,不该卷进权力纷争里来。”

  “说实话……先前有那么一两回,我隐约像是在殿下身上看到了恪祖父的影子。只不过比起殿下,祖父他更加果决也更狠心些。我方才那番话并非是拿整个靖北王府开玩笑,而且不止我们,若将来真有那么一日,我想平南侯应当也会站在你们身后。”

  沈贡倒向萧璨的事,裴玉戈事先并未告知过萧旸他们一句。不过想想平南侯的出身和与靖北王府的关系,他便不意外萧旸能猜中了。

  轻叹了口气,他道:“……还没到那个时候。”

  萧旸抿了口茶水,眼眸自手中茶碗上移落到裴玉戈脸上,沉声道:“我说出口的话便算得了数。长安,还有你……若你二人下定决心再往前一步,你首先得从御史台脱身出来。”

  “我……已有此心。”裴玉戈放在腿上的双拳不自觉握紧,眼神也有所变化,片刻后他眼中迟疑散去,看向萧旸的眼神坚定无比,说出来的话也是底气十足。

  “你向来拿得准主意,多的话也无需我们同你说。靖北王府虽不在京师,可并非在京中全无人脉,要紧的时候,你们尽可来寻。”

  “多谢萧大哥。”

  萧旸是亲自将人送到驿馆后门的,临走前,他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凑近裴玉戈压低声道:“兵部可能要出点事,你们可以盯着些。”

  如今朝中许多将军都是在北境拼杀得了功劳的,更有不少是昔年贺氏故旧,便是如今的兵部尚书便与靖北王府有着亲戚关系,所以萧旸会知道些消息,也不算稀奇事。裴玉戈记下,客气道了谢才乘车离去。

  他并没有立刻打道回府,还去了另外几处地方。萧旸所言恰中了裴玉戈如今的心思,从前是跟随老师,也是为了报效朝廷与君王才留在御史台,而这一年来的认知已经打破了他从前的‘幻想’,不论是为了想尽可能帮到萧璨,还是为了要真正为家国尽自己的一份力,他都得从御史台走向真正能掌握话语权的内阁去,自然这里面就少不得人襄助。

  回王府时已过黄昏,不过萧璨还是让人温着饭菜等裴玉戈回来一起用膳。

  席间,裴玉戈将萧旸说的话全都说给了萧璨听,后者闻言放下银筷。

  裴玉戈见萧璨似有异样,也停下来打量对方,直觉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兵部侍郎黄先留下一封认罪血书,称串通赵之文伪造兵器、并意图刺杀我的是他。黄先在自己府中服毒自尽。于晁他们提审赵之文时,赵之文咬舌了。”

  裴玉戈心中一沉,果然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