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23章 暗潮涌动

  来人裴玉戈也识得,或者说虽未见过几次面,却总能从长辈口中得知,故而多年未见也能一眼认出。

  “微臣参见镇国公主。”

  周围诸人皆住了口向红衣女人行礼,后者抬手示意,众人方起。

  女人看向这里面为首的萧兴泊,语气如常询问道:“本宫快十年未曾回京,听闻老王爷头些年主动将王位让给了世子,不知身子可还康健?”

  萧兴泊收敛起方才的嚣张,拱手回道:“回公主,祖父身子康健,只是厌倦俗世烦扰,便将王位传给了父王,自己在府内单辟了一处园子清修,平日不过问世事罢了。”

  “哦……原是这样。辛苦你回去代本宫问声好,当年故人已不剩多少,如今回来,本宫倒是想念这位小叔叔了。”

  老礼王是肃帝老来得子,虽年纪与寿王、大长公主等年纪相仿,辈分却大了一倍。因其皇子出身,仍比同辈的宗族耆老萧经略还要身份贵重一些。萧兴泊是如今礼王的小儿子,年不过二十三四,素日王府的事又有父亲与长兄担待。他自然是不清楚镇国公主与自己祖父是哪种故旧,面上答应得也算痛快。

  “小王想起方才大长公主遣了人过来,便不多打扰公主雅兴了。”

  镇国公主方才方才出声力挺萧揽,摆明了同自己不是一路人,萧兴泊虽然平日仗着祖父与父兄的势有些轻狂,但还不是完全的蠢货,眼见再留下来也占不到什么好处,便直接出言告辞。不知是他,同行之人但凡心中有鬼的,也都不敢在这位单纯靠军功换得‘镇国’封号的公主面前久待,赶忙跟着离开。

  其中却有一人未动。

  那人不仅没有跑,反而在同行人都离开后不慌不忙朝镇国公主再行一拜礼。

  女人看着他,思索片刻后方道:“你还有话要说?”

  “不敢。微臣上都督府司录参军殷岫参见公主。”青年坦然自报名姓官职,并直言道,“微臣自幼便闻得公主威名,心中敬服,却始终未得一见。今日得缘一见,实乃三生有幸,虽叹不能全儿时从军护国之夙愿,但能见公主一面,也算不辜负自己了。”

  镇国公主闻言,不由重新打量了眼前青年一眼。

  “倒是有几分不凡的气度。”她伸手扣上青年肩头,只轻轻一捏便感受到了薄衫之下结实的肩膀,故才有此一赞。

  “公主谬赞,是微臣之幸。如此…便不叨扰公主与世孙说话了。”

  便在殷岫告辞转身之际,镇国公主出言唤住他道:“人生于世,万事顺遂无忧者万中无一。前路窒碍难行,你若不闯,无人可帮。”

  殷岫俯身苦笑道:“公主教诲的是。只是不知…若是坚持前行便会伤及至亲,又该如何选?”

  若说方才殷岫之言还有些隐瞒遮掩,此刻再问,却几乎是将心事和盘托出了。

  裴玉戈在旁听着,微微蹙眉,此刻他也同镇国公主一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殷氏子。

  公主轻摇了摇头,诚实答道:“本宫不知你之困境,便不会妄加指摘。只是你所言夙愿在本宫听来本不该累及家人,若二者当真相冲,便要看你在忠孝之间自行决断了。”

  殷岫再问:“不能两全?”

  “世间难得两全。昭帝推行新政,让无数同本宫一般的女子亦可出仕从军经商,文帝延续其母良政,大改税政、重农重商,使得如今大齐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在你看来,二帝如何?”

  殷岫被问得愣了一下,他并非不知如何答,而是在思索公主言下之意。

  未及他开口,镇国公主便又接着道:“妄议先帝实为不尊,我不为难你。二帝功绩,合该千古铭记,然而史书工笔中她二人却是褒贬参半,全得了朝政社稷,却逆了自古礼法纲常。本宫的亲叔叔为二帝开启大齐盛世鞠躬尽瘁,可惜除了北境五州,旁人都只记得他玩弄权术、颠覆纲常的奸佞之名。他们都是一手将大齐推至鼎盛之人,却也无法在死后名声与家国社稷谋得两全,在本宫看来,该如何选…全凭你心,无关旁人。”

  殷岫沉思不语,公主也不催促。

  萧揽在旁听得一知半解,倒是裴玉戈将镇国公主所言细细品了一番,心中俨然已拿定了一个胆大的主意。

  “多谢公主开导,微臣明白了。家中长辈还有嘱托,微臣先行告退。”

  殷岫脸上仍有愁色,但他却没再久待,行礼后辞去。

  镇国公主此时才放下一脸严肃,转回来走向裴玉戈与萧揽,随手扶了把又欲行礼的裴玉戈,随口道:“俗礼一改免了,你身子不好,坐下说话。”

  萧揽招呼着裴玉戈坐下,主动同公主寒暄道:“好多年未见姑祖母,您容颜未老,瞧着比我祖父还要年轻些!”

  镇国公主萧萱是伏忠亲王之女,与昭帝年纪相仿。去年才贺过喜寿。可人却半点瞧不出已近耄耋之年的痕迹,目光炯炯有神,平日也总是一身张扬红裙。也或许是镇国公主一生未嫁未育,又亲自带兵厮杀历练,瞧着也不过是刚过半百年纪的人。

  莫说比小十来岁的寿王还显得年轻,便是与天生体弱的裴玉戈面对面坐着,都显得比他更康健些。

  镇国公主不拘小节,闻言只与萧揽这个孙辈说笑,没有半点长辈的架子。待转回头看向裴玉戈时,她语气温和了些说道:“路上才听说了你成亲的事。自你们一家入京,似乎就再没见过了。我还记得你娘拼命生下你时的情景,那时你浑身乌青,又总也不哭,可是急坏了我们。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瞧着还是未能好转。”

  “是,长安无福,这天生的弱症怕是不能同大姑姑和长姐那般驰骋疆场,终是遗憾。”

  “对了,你姐姐虽无法同我一道回京,却也托我为你捎回了节礼与信。不过这次我未随身带着,今日回去了,我再差人送去…哦,你如今是住在雍王府上?”

  “是。雍王并未将我困于王府,大姑姑遣人来送便可。”

  此处只有他们三人说话,公主随行之人又把守在周围,裴玉戈便没有方才人前时那般拘谨,称呼也是颇为亲近。倒是一旁的萧揽听得有些发愣,趁着两人都未及开口时出声追问道:“裴大哥称呼姑祖母是…大姑姑?”

  裴玉戈对萧揽颇有些好感,便点头解释道:“家父同如今的靖北王皆是先代收养的孩子,只不过家父并未承袭先代姓氏。大姑姑是萧老王爷的亲侄女,便也是我的长辈,只是大姑姑从前是康王更亲近些,鲜少有人知晓与家父和靖北王私交甚密。”

  萧揽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又追问道:“等等!那我和堂兄岂不是都该唤裴大哥一声叔叔?”

  裴玉戈听得一愣,他此前倒是从未想过这一遭,不由浅笑,可一时不察又呛咳了几口。萧揽见状又忙上前要帮他拍背顺气,被裴玉戈摇头拒了。

  “家父并非亲子,不能同朝中宗室如此论关系。且我只比从礼大几岁,当不得这声‘叔叔’。”

  “也是。”萧揽笑着摸了摸头,又转头看向镇国公主,“姑祖母多年不曾回京,如今回来总不能是为了明晚中秋家宴吧?”

  “自然不是,京中秘令罢了。除我之外,靖北王府也来人了,而且应该会在京中久住一段时日。”

  裴玉戈闻言警觉起来,秘令之说他懵然不知,朝中御史台皆无半点讯息。不过他并不清楚萧璨是否获知,而这些时日久久不归,又是否与此事有关联。

  镇国公主饮了面前一碗茶,放下后又问起萧璨的事道:“方才礼王家的小子提及萧璨在京郊掳掠民女,我瞧着今日堂妹府上的喜宴不见他人影,莫不是真如那人所言?”

  萧萱一生戎马,最是不喜京中贵胄靡费风气。更不用说她与昭帝志向相投,强掳民女这事在她这儿可绝不是什么小事。

  眼见着姑祖母表情严肃,萧揽连忙出声否认道:“堂兄风流之名多是世人讹传,我同他一起长大,从未见他轻薄男女。况且…堂兄成亲不过一月,怎么可能放着裴大哥这般天资绝色,跑去众目睽睽之下掳掠民女?!”

  萧萱看向裴玉戈,后者淡淡道:“长安也不信。王爷固然不是勤于政务之人,却也是正人君子。若是确有人亲眼瞧见,那么所谓的‘民女’必然不会只是民女。”

  “你既心里有数,我也就不再过问了。左右你们已成婚,虽不及叔叔他们那般是自幼的情分,但男子之间也未必不能相濡以沫。”

  显然萧萱也并未细想这桩婚事,裴玉戈暗自松了口气,他本就不欲至亲裹入其中,便只顺着对方的话应下来。

  而被裴玉戈他们议论的萧璨此时身处京中别院书房内。

  桌旁放着一个解开的布包,里面放着三两块干粮与几小块碎银子,其余则是厚厚的几沓草纸信稿。而摊在他面前的则是几卷用血书写的诉状,字字泣血,诉的是原甘州刺史、如今的户部尚书晏秋山及其子晏梁草菅人命、强占民财、私加苛捐重税中饱私囊以及官官相护等数条罪状,另有康宁郡主及其兄楚王的罪状。

  真假参半,哪怕是萧璨这种知晓部分真相的人瞧着都觉得心寒,不得不叹一句用心歹毒。

  再看堂下所跪女子,粗布衣裙,脸上尽是一路风霜颠簸后的狼狈,倒不像是单纯的死士。

  萧璨将牵连楚王兄妹的那卷血书卷起,抬手置于烛火之上,看着火舌慢慢吞噬那份血书。柯慈侍立在侧,端了小铜盆接下燃烧的绢布。

  “倒是安排周全,一个死士在明吸引旁人追杀,另外安排你在暗处慢行。若非我及时察觉逮到你,任谁都不会想到真正握有一切的是个平平无奇的寻常民妇吧?”

  “贵人既已知道,不知打算要如何处置我呢?若是想问什么,还请免开尊口!我滚过钉板,挨过鞭子板子,不怕你们的酷刑手段!”

  女人不同死士,虽面对追拿审问的大阵仗有些害怕,却仍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之气不肯开口吐露半个字。不过萧璨很快戳破了她的虚架子,一手拿过妇人布包里的纸张,翻阅过后抽出几张照例在烛火上焚烧,一边抬头瞥了眼女人道:“勇气可嘉,不过你幕后之人指派的另外两名死士皆已毙命在我的侍卫刀下,如今你包里的就是你唯一的希望,不必想着指望别人了。”

  女人咬紧牙关,闻言整个人颤了下,反问道:“贵人若要处置尽管动手便是!世间自有是非公道,我死了也还会有旁人!只是若想我吐口却是不能!”

  她说这番话时,眼中决绝与恨意不似有假。

  萧璨放下女人布包中的证据,有些好笑反问道:“这世间残酷你未曾经历过一番,何以这么笃定自己能抗住?”

  女人看向萧璨的目光带着怨毒,却并非真正朝着上位的青年而来,她环视左右,心中一横。

  “!”守在女子身旁一汉子瞥见她那眼神后,立刻冲过来用手捏住了女子的脸颊。顾不得什么礼节,抽出腰上挂的汗巾,团成一团塞进女人口中,这才没让她咬断自己的舌头。

  柯慈一惊,回头看自家主子,却见萧璨神情淡然,似乎丝毫不意外女子自绝之举。

  “身手不错,只是混江湖委实可惜了。”见制服了意欲自绝的女子,萧璨赞了那汉子一句,随即转回来叹了口气道,“你们一个个行事都不动些头脑的?我若要杀你,昨天截住你时直接杀人夺信便是,何必拐着弯把你放到别院好吃好喝养了一天一夜?这会儿京中还不知道又该传我什么了!”

  堂下女子仍喘着粗气,见她表情,萧璨便知她还未信。

  “我不想杀你,更不打算对你动刑逼供。甚至…我还可以帮你伸冤昭雪。”萧璨说得笃定是因为瞧出女子眼中恨意不是作假,她的决绝是真,不过被利用也是真。萧璨要的是破除那些居心叵测之徒的阴谋,并不袒护真正有罪之人,便是公侯贵胄、乃至他自己与皇兄,也都不例外。

  女子一时有些愣住,但下意识还是摇了摇头。

  萧璨又道:“我不知这么教你的是哪位大人,也不晓得何等冤屈能支撑你一个弱女子如此决绝,但我可以肯定得同你说,我所应承之事,无人能阻!”

  看住女子的汉子在萧璨抬手示意后,道了声抱歉才拿去塞入女人口中的汗巾。

  “为什么帮我?我又凭什么能相信你?!”

  她能平安来到京城全仰赖背后那位大人,无论对方为了什么,她都感激那人为她打通了伸冤的路。她也能看出萧璨不似那些黑心的狗官,但青年委实太过年轻,更不用说昨天正是萧璨带人将她擒住,无缘无故她实难立刻相信。

  “若说什么单纯帮你的蠢话,你想必也不会相信。”萧璨一语正中女子心事,她未答,便又听得对方说道,“我只是厌恶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搅混水罢了。帮你的人恰恰做了我最厌恶之事,所以我要不惜一切打破他的美梦。而你若真有冤屈,我也不会拦你,旁人作恶合该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我不懂贵人讨厌什么,我只知道那位大人是真正帮助了我的人。”

  “帮你?”萧璨轻笑一声,“你敲了登闻鼓,第二日就会暴尸街头。呵,别说你死而无憾,看不到最后,你所谓帮助不过是成了他人绊脚石,是愚蠢而不自知之举。”

  萧璨身居高位,自然有底气说出这番话,只不过听在女子耳中,却只余悲戚与愤怒。

  “贵人说得容易!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有冤难诉求告无门时,难道还有得选吗?!”

  “……”萧璨有一时的沉默,随后他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堂下亲自伸手将女子扶起,微微垂首道,“是我失言,夫人莫怪。”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攥紧了拳头,问道:“贵人说能帮我,可我不过一寻常民妇,实在冒不起险了!”

  “你不信我能帮你?”

  女人犹豫片刻仍是摇了摇头道:“我愿意相信贵人并非恶人。只是走到这一步我已山穷水尽,实在不怕惹贵人不快,即便你说要帮我,可我一无凭证二不认识贵人,不敢堵!”

  “哈哈!夫人看起来还不算糊涂,难怪能凭一人之力坚持到这里。”萧璨听出了女人的弦外音朗声笑道,并将腰间玉符取下一枚塞到女人手中。面对着女人铁扇一展,郑重道,“实不相瞒。我名萧璨,乃当今天子胞弟,早些年受封雍亲王,不知可否令夫人信我?”

  【作者有话说】

  喜寿:即77岁,古人讲究七七大喜,所以是喜寿。耄耋之年指80岁,看过前作的应该能看到这章出现了很多熟人(没看过前作的宝子也不影响阅读),镇国公主就是前作萧恪大哥萧琢的独生女。

  殷岫的职务是司录参军(也叫录事参军),听起来是个武将,其实就是纯纯的文官。武将衙门里专门写六曹文书,打理衙门庶务的七品官,所以才会想说从军但不成,因为他官职只是听起来像武将,实际上不是,被父母安排工作的好惨一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