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22章 谣言

  御史台乃帝王耳目,上至君臣朝纲、下及黎民社稷,皆要听之言之。

  因自古贪腐积弊、结党营私屡禁不止,便更需忠正之人将其揭露惩之。可帝心人心难测,往往越是忠正耿直之人,活得便越难。

  温燕燕的身后事办得潦草,便是因为天子更迭,而萧栋并不想御史台依先帝时那般作为。此后,说多错多,也便失了圣心。

  御史大夫死得悄无声息,甚至没能在朝堂之上激起水花。上峰如此,底下微末小臣见了便更会裹足不前。若他们不想仕途止步、甚至丧命,便只能丢弃本心、言帝王所想。

  这也是如今御史台症结及困境所在。

  当初的温燕燕如是,如今的裴玉戈亦如是。

  与萧璨成亲,他并未因此得到任何助力,唯一可称得上好处的便是少了后顾之忧,不必担心牵累到父母姐弟,可放手去查。然而计划虽可行,实际查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裴玉戈只有一人,既无法将记载的册子带出府衙,白日里又不能找其他同僚一同看。温燕燕自先帝时便在御史台供职,与她相关的卷宗何其之多。若只一人翻阅,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不要说为了提防被符礼瞧出端倪,还需掺杂着其他卷宗一同看。

  饶是裴玉戈这身子再如何勉强,几日下来收效也是微乎其微,数日才堪堪从中圈选出十数个有嫌疑的人来。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查案之事尚无眉目,京中却已谣言四起。传得最多最广的无疑是温燕燕生前艳史,三人成虎,黑白颠倒。

  说她不曾婚育,是因为被男人抛弃;说她官拜御史大夫,是因为以色侍奉先帝与褚王姐弟换来的;说她不徇私情是因为憎恶男人、挟私报复,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哪怕这些谣言本身都自相矛盾,可传得人足够多了,无关之人也只会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将子虚乌有的谎言说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极尽诋毁之后,有人甚至还要将所有出仕的女子都踩上一脚。

  谣言的消息是徐正礼传回来的,他本是奉命去打听大长公主府的事,却听到了越传越凶的谣言。反倒是大长公主就只为小孙女的婚事才遍邀京中王孙贵族,相较而下,显得不是那么需要在意了。

  裴玉戈立刻明白背后操纵之人的目的。他不仅要温燕燕身死,还要用谣言将她曾经的功绩一并从史书中抹除。更欺她无法开口为自己辩驳,便肆无忌惮泼脏水。

  “嫂嫂可是身子不适?”

  耳边人声将裴玉戈神智唤回,有些脸生的青年站在面前,方才便是他出声搭话。虽然青年礼数周全,言辞语气颇为客气,但这称呼属实让裴玉戈有些不适应。

  他并不认识眼前人,但京中贵胄王孙虽多,能这般礼貌规矩、又与萧璨还算亲近的人却少之又少,再看此人年纪,倒也不难猜。

  裴玉戈起身微微躬身,向青年拱手一礼道:“有劳揽世孙关怀,臣只是一时出神,身子并无不妥、”

  青年愣了下,眨了眨眼追问道:“嫂嫂怎得猜中是我?”

  “臣也只是猜测,不过世孙方才亲口承认,臣才敢确信。”

  “我何时……”萧揽心直口快,问出口才猛地反应过来,随即抚掌笑道,“是我没错!嫂嫂不仅容貌倾城,人更是聪慧非凡,我倒真有些羡慕堂兄了!”

  萧揽是寿王嫡孙,裴玉戈此时记起上次是大婚迎亲时见过对方一面。许是因为祖父、父亲都在,萧揽虽只比萧璨小一岁,人瞧着却没什么城府心机,还跟半大孩子似的无忧无虑。

  “世孙抬举了。只是这嫂嫂的称呼,臣实在当不得,如若可以,还望以名姓相称。”

  那称呼实在别扭,偏偏裴玉戈又不能直说他与萧璨其实并无夫妻之实,只能推脱一二。

  “自然可以。只是直接唤名未免失礼,不知堂兄平日在府中如何称呼。裴大哥若不介意,我便如此称呼你可好?”

  “不敢当世孙如此称呼?”

  萧揽微皱了皱眉,他心直口快,当下便直接问道:“裴大哥为何如此拘束,还一口一个世孙称呼着,莫不是同堂兄也是这般生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纵使裴玉戈并不认为萧揽此问是有心试探,但大长公主府中耳目众多,有些话出口必得慎之又慎。面对萧揽的询问,他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今日算是与世孙初次相见,王爷不在,臣怕一步行差踏错,惹王爷烦扰。”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萧揽并无过多猜疑。

  “既如此,裴大哥便唤我从礼便是,祖父提前为我取了表字,也好方便兄弟间互称。而且我同堂兄素日关系甚密,私下相处,裴大哥不必如此拘束。”

  同萧揽相处,比应对萧璨时还要轻松些。裴玉戈面上不由露出露出笑容,点头致谢道:“多谢。”

  “啊…嗯,不用说谢。”

  单看美人绝色容颜尚可自持,但裴玉戈发自内心一笑,让萧揽看得一时失神。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回礼道:“失礼了!”

  裴玉戈轻摇了摇头道:“…从礼不必如此,我是习惯了的。”

  萧揽由衷叹道:“裴大哥真是好看!说真的,我现在可是太羡慕堂兄……”

  “从礼羡慕什么?”

  许是刚刚萧揽声大了些,竟把在旁边驻足的贵胄公子们招惹了来。为首的瞧着年长一些,之后还跟着三四位名字,瞧着个个身份尊贵。其中一人裴玉戈倒是眼熟,是当朝皇后的幺弟,如今过继到了殷绰膝下,算是太师府的嫡次子。

  萧揽显然也不喜欢搭讪的人,脸上挤出半真半假的笑容,面上还是客气道:“六叔怎么逛到这儿了?”

  “怎么?大长公主的园子本王逛不得?还是说…从礼和你的嫂嫂在此做什么,这才不方便旁人过来?”

  此人以本王自居,言辞粗鄙难听。他一张口便是给裴玉戈与萧揽扣上一顶不清不楚的帽子,用心着实险恶。

  “六叔你胡言乱语什么?!”萧揽素日便不喜这个堂叔,此刻听了他的话更是气愤,正欲讲一讲道理便被裴玉戈抬手拦住了,“裴大哥?”

  “好亲密的称呼啊,看来明珠在外风流也无需担心自己王妃寂寞了。”

  男人说话一句比一句难听,裴玉戈的表情却是平静如常,待那人说够了,方礼数周全同那人道:“微臣见过同安郡王。”

  那人没想到被裴玉戈点出身份来,脸上笑容僵了一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道:“侄媳妇竟认识本王,当真是令本王受宠若惊啊!只是不知何时……”

  还未说完,裴玉戈便已出声打断了他道:“京中王孙贵胄甚多,不过若要论起来,郡王爷的名声可比我家王爷响亮得多。”

  裴玉戈没见过同安郡王,但萧兴泊在京中臭名昭著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若说萧璨是风流,那此人便只能称下流。纵使人长得还算周正,看一开口却改不了,便是没见过他也能猜出来。

  萧兴泊被戳到痛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不过看者裴玉戈说了几句就冒汗咳嗽的模样,他很快想到了什么,又不怀好意地笑问道:“侄媳妇这身子也太娇弱了些,莫不是每日应付侄儿辛苦?”

  萧兴泊说话总是不合身份得粗鄙,便说裴玉戈从前不喜萧璨的风流名声,却也未曾从那人口中听到半句有违出身的粗俗言语来,可这话却总是挂在萧兴泊嘴边,不可不谓皇族子弟之参差。

  “郡王爷以己度人,未免冤枉了我家王爷。”

  萧兴泊反应过来裴玉戈这话难听在哪儿,登时脸色铁青,却不愿就此认输。忽得眼珠一转,想起件事来,便狞笑着道:“我瞧未必!他若是真如你所说,又岂会让你独自一人来大长公主府,而自己却躲在京郊同抢来的美人快活?可怜你还傻傻替他回护着,实在是令本王唏嘘不已啊!”

  裴玉戈听了面色平静,并未如萧兴泊期待的那般大惊失色,倒是萧揽气不过,怒道:“这里是大长公主府,六叔还请慎言!”

  饶是气得不行,萧揽依旧没有破口大骂一句,可萧兴泊却不是那等规矩守礼之人。他自恃拿住了确切的把柄,洋洋得意地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全说了出来。

  “我又不是胡说。你不妨回去问问你父兄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昨日晌午刚过,便有许多人瞧见我那侄儿纵马而来,强抢一美貌民女到马上,至今都未回王府。”

  萧兴泊心中得意,边说边观察裴玉戈的神情,见人无动于衷,又加把劲儿继续说道:“对了!侄媳妇日日在王府空守,明珠昨日回没回府他最清楚不过了,不是么?啧啧…要说你们成亲才一月,这王府里说话间又要添新人了,侄媳妇可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裴大哥…”

  萧揽不知真假,但听萧兴泊说得笃定,一时又觉得或许为真,不由看向裴玉戈。后者表情始终如常,全程不发一语。

  等萧兴泊终于说完了,他才恍若初醒般冲对方拱手行礼道:“郡王爷可说完了?臣身子疲乏,没仔细听郡王说到哪儿了,还请容我告辞小憩。”

  “你!!”

  如果不是不能伤了各王府的情面,萧揽现在只想抚掌大笑,看萧兴泊费了半天口舌,却被裴玉戈轻飘飘一句噎了回去,他不知有多痛快。

  “哈哈哈!妙哉妙哉!”

  萧揽笑不得,却有人替他这么做了。

  来人一袭火红长裙,笑得恣意张扬。萧兴泊初时脸上还有些恼羞成怒,认出来人后立刻收敛了不少。

  萧揽看向来人,略有些惊喜地唤道:“姑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