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20章 人不可貌相

  “两位不必多礼。既是有事相商,便请入内一叙。”

  裴玉戈目光扫过二人,面上平淡如水,并未因二人‘放肆’之举而作何刁难之举,而且他时刻记得自己并无那个立场与权力。

  师小南与柯慈交换了个眼神,二人提步跟在裴玉戈身后。

  不仅是他们,二人来时还有使唤的侍从跟着,不过那些人统统不能进‘王妃’屋内。徐正礼跟进去之前把闯了祸的弟弟也留在了外面,怕的就是柯慈借机发作。

  不同于弟弟,徐正礼是和裴玉戈一同长大的人,年纪大了些后便放出去替裴玉戈跑外面的事,自有些眼力和分寸在身上的。不需自家公子多吩咐什么,他便利落沏了壶热茶端出来,自裴玉戈始,逐一奉上茶后方才退回公子身边。

  师小南的目光一直落在徐正礼脸上,甚至不加半点掩饰。那仿佛要将人当场生吞活剥的凝视却看得已娶妻生子的徐正礼浑身不舒服,他从没见过那样的虎狼模样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更不要说师小南有着世间寻常男儿所偏爱的娇俏可人模样,远不该露出那样的神情。

  柯慈在旁看得清楚,放下茶杯言道:“原来裴中丞身边也有稳重懂规矩的,下官还以为您身边都是些不懂规矩的,才想着要提醒裴中丞多加约束,莫坏了王府的规矩。”

  裴玉戈神色淡漠,半点没被柯慈的阴阳怪气影响,闻言只是淡淡道:“正言年方十五,又是侯府家生子,来到王府难免惶恐。柯长史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平日多提点些,那孩子想必也能像柯长史一般知礼守矩。”

  因生来肺气不足,裴玉戈几乎不曾高声说话,他语气总是平平淡淡的,但这并不代表他说出来的话没半点力度。

  师小南原本一心盯着徐正礼,听到裴玉戈面不改色讥讽回去,不由掩唇偷笑,不过这次她忍住了没有笑出声。

  柯慈不慈。素日除了在萧璨面前有些好脸,对着旁人皆不假辞色。裴玉戈说让柯慈把徐正言教得同他一样‘知礼守矩’,可不就是变着法暗中点柯慈,说他方才言辞越矩。师小南与柯慈同为王府长史,平日替萧璨打理外务抬头不见低头见,此刻听了裴玉戈的回击如何能不笑。

  柯慈皱眉冷冷道:“下官替王爷打理王府外务,府中规矩自有秋典仪教导。不过话说回来,裴中丞又非真心成为王妃,您的侍从王府自然管不着。”

  裴玉戈没有立刻理会柯慈,一手捏住盖碗轻轻拨弄碗中浮起的三两茶梗,慢条斯理托起茶碗轻抿一口。他这碗茶放了一小会儿,正是茶香正浓的时候,只一小口便唇齿留香。品茶时,他连眼都没抬。

  美人垂眸,一举一动斯文优雅,再多瞧几眼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不论男女都鲜少有人能把持住不动心。

  师小南的目光流连在主仆二人之间,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裴玉戈。美人虽好,她却没有那胆子敢同自家王爷争人,相较于裴玉戈这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玉君子,还是敦厚老实的男子逗起来更有趣。更何况,她现在也并不觉得裴玉戈是空有一副好皮囊,不该碰的人不碰,这点她还是心里有数的。

  品完了茶,裴玉戈才慢悠悠抬头看向柯慈。

  到底是受萧璨重用之人,此番主动找上门来,看似冲动张扬,却并未因他刻意晾着而露了破绽,只是面色更沉了些。

  裴玉戈对他倒也是有些改观的,只不过面上并未表露出来半点,淡淡道:“正如柯长史所说,正言是从侯府跟着我过来的小厮,自然只能由我亲自教导。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两位长史是为正事而来,既如此…就不必柯长史为正言这孩子多操什么心了。”

  徐家兄弟是裴玉戈身边除父母姐弟之外最信任的人了,故而纵使客居王府,他却也不会容许旁人随意指摘自己的人。

  师小南没让柯慈再继续同裴玉戈‘斗嘴’下去,她先柯慈一步开口道:“王妃说的是。王爷先前已特许了您身边年长的近侍出入王妃内院,又命郭总管通告全府,自然是…信得过王妃驭下之能。下官与柯长史既是王爷命而来帮衬王妃,自然不敢在王妃面前多说什么,只不过是…柯长史素日心细嘴碎,多说了一句,还请王妃宽心。”

  王府自然是萧璨的王府,所以无论如何优待裴玉戈、又是否令徐家兄弟可循另一套规矩行事,皆不过是萧璨一个心意的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比作王府之中,便是以萧璨的心思命令为先。一口一个王妃,说得再尊敬,‘王妃’也是‘王爷’的附庸,无论裴玉戈是否真与萧璨有情分,这等身份便是再点他,莫忘记自己低一等的身份。

  师小南说话听来客客气气,实则绵里藏针。

  “有劳师长史费心解释。此前种种确为王爷恩德,这我自然知晓。不过也正如柯长史所言,我并非王府真正的王妃,只不过是因利而聚才暂且顶了这名头。抛却君臣,我与王爷皆是男子,谈不上谁雌伏于谁。若论尊卑,我也只与王爷论君臣、无夫妻。”

  裴玉戈说得很慢,可字字掷地有声,师小南一时没寻到什么话来回,竟愣在那里。

  过了会儿,裴玉戈才又开口问道:“只是不知师长史今日来意是?”

  萧璨此前已明确说过府内若有处理不了的‘麻烦’,便可寻柯慈,但却并未提师小南。要么是因为师小南不善此事,要么是她另有更重要的差事。单见女子方才言行种种,完全不是口角愚笨之人,那么便是后者。然而裴玉戈却做不知,说话时只看师小南。

  “王妃容禀,下官与柯长史今日来主要为两件事。其一是传达王爷嘱托,其二是为的中秋夜宴以及…各府菊宴。”师小南看了眼一脸吃瘪表情的柯慈,忍住笑意接着看回上首的裴玉戈,垂首恭敬道,“王爷近日为正事奔波在外,无暇顾及各府菊宴,所以只能请王妃独去。”

  裴玉戈颔首应承下来,毕竟萧璨连天子之宴都能任性不去,更遑论其他臣子宴请了。他对此并不意外,只是……

  “我见近来不仅是王爷,府内上下诸位理事之人皆是忙碌,倒只余我一人躲清闲了。”

  师小南笑道:“王爷为正事奔波,下官等在王府奉职,哪有躲懒的道理。王妃是王爷特意请回府里的,自然您也有替王爷周全的时候,何必自谦?至于王爷和旁人究竟为何忙碌,王爷说王妃身子不好,不必为此劳心。”

  这便是说萧璨做什么都与他无关,也无需多问。

  裴玉戈抬眸,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应道:“原来如此,多谢师长史指点。”

  “下官岂敢!”师小南被那笑容晃得心神起伏,忙低下头去,可心口却怦怦跳不止,顿了一会儿才复开口道,“王爷命下官告知王妃,非他亲自验看的美人都不得入府,所以无论说项的人是谁,都请王妃挡了。王爷说…他自是相信您有这个本事。”

  “呵。”裴玉戈轻笑出声,语气虽轻,其中含意却是不言而喻,“如此…臣便得谢过王爷如此信任了。那…第二件事劳烦师长史也一并说了吧。今日我已在御史台待了一日,身子十分累乏,想早些歇着。”

  师小南小心抬眼看向柯慈,而后禀道:“王妃容禀。素日与宫中及各府往来皆是柯长史分内之职,也唯有他最清楚,所以请王爷允他回禀一二。”

  裴玉戈低低应了一声,扭头看向柯慈,也不说话。

  柯慈看着上首的人,迟疑了下才垂首说道:“八月十五有宫里中秋夜宴,王爷那日一定会同裴中丞一道出席。不过在此之前,另有几家递来的菊宴帖子,因先前半月您白日都在御史台,拜府是一律推拒了的,故而宴请便不能全推。王爷吩咐,让裴中丞自行斟酌赴宴,定下后,其余事务则全由下官与郭管事打理。”

  “王爷是否有说今日便要定下?”

  “未曾,不过……”

  “咳。既是未曾,便请柯长史拟了名目来,想来以王爷对你的信任,这等小事自然早就备好了。”裴玉戈难得如此强势打断旁人说话,他凤眸一瞥,出声道,“若是未及准备便请回去准备,过半个时辰我再命身边人去取。倘若王爷今晚归时另有命令,还有劳柯长史将我方才之言一一禀明后请王爷过来一趟。”

  裴玉戈一言一行皆客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没给柯慈留一丝发作的余地。

  “不敢劳裴中丞的人在府中走动。”柯慈心里憋着口气,面上却规矩,抬手向门外随从一招。后者进门先向裴玉戈行了大礼,而后自怀中取出一本文书,柯慈跟着起身朝上首俯身一拜。

  无需裴玉戈开口,徐正礼便主动提步上前,双手接过那本文书后退回。文书并未递给自家公子,而是由他站在一旁捧着。

  裴玉戈也没有立刻翻来看,只是慢条斯理端起桌上茶水饮上两口后淡淡道:“有劳两位长史了,今日事我自会斟酌。时辰不早了,二位请回罢。”

  他顶着王妃的身份下逐客令,纵然柯慈都知道他并非真的王妃,此刻也只能与师小南一齐行礼退出。

  等院子里闲杂人等都离散干净了,徐正言才敢踏进屋内,有些小心问道:“公子,小的…是不是给您惹祸了。”

  半大少年心思单纯,听不出方才堂内一番言辞来回,只能感觉那柯慈似乎对他家公子颇为针对。徐正礼最开始也是捏了一把汗,方才当着外人不好发作,此刻见弟弟进来,自忍不住想开口训斥两句,只不过话未说出口便见裴玉戈突然咳个不停。

  徐家兄弟也顾不上别的,忙都扑到自家公子身边,徐正礼取了丸药,又打发弟弟去倒些温水来。

  伺候着裴玉戈服了药,也不敢轻易挪动人,徐正礼用手轻抚裴玉戈后背替他顺气,一边关切道:“公子定是方才费心费力与那二人周旋,强撑许久这才耗了元气,该早些歇息着!”

  裴玉戈肺虚气弱,蹙眉摇头,强撑着自徐正礼手中拿过文书。嗓子咳得有些哑,却还是坚持出声道:“我无事,这是正事…耽误不得。”

  徐正言此刻还改不了嘴快的毛病,加之忧心公子在王府受了委屈,想也未想便开口道:“什么正事!还不是…”

  “正言闭嘴!”徐正礼抬高声喝住了弟弟,他素日虽严格,却从未如此对弟弟疾言厉色,徐正言被喝呆住了。饶是这样愤怒,徐正礼也是尽量压低了声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里不是侯府?!从前在府里你任性是有公子护着,这里你说的每个错字都得记着是公子替你担着,今日胡言乱语累得公子被王府长史拿话针对还不记着教训?回去收拾东西,我明日便送你回侯府,公子劝也没用!”

  徐正言被吓得眼泪一下子出来了,眼巴巴看向裴玉戈,“公子…”

  徐正礼没容弟弟再说,又斥道:“回去!”

  少年犹豫了下,但看裴玉戈身子难受无暇顾及自己,便只能委屈着行礼出去了。

  待屋内只剩主仆二人,徐正礼才后退半步跪在裴玉戈身边,垂首道:“正礼擅作主张,请公子恕罪。我知公子疼惜我们兄弟,往日在侯府也总当正言是半个弟弟看待,可他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在王府待着。先前是侯爷担心我进不得内院,才让正言跟着,如今…还是让他回侯府去罢。正礼说这话确有私心,不想弟弟无声无息折在这等虎狼之地,再者也是不想公子今日这般为家弟回护而耗费心力。”

  裴玉戈未尝不知徐正言性子天真跳脱,并不适宜在王府这淌浑水里搅和,只不过他素来平和,不忍对陪伴身边之人说太重的话。今日之事算个警醒,他叹了口气应道:“也好,你明日便带他回府,不过记得转告父亲。就说是我担心他年纪小应付不来才命你将弟弟送来,不可同父亲说今日之事。正言秉性善良,此刻相比也是自责,你莫要再过多责骂于他。”

  “…谢公子。明日回府,我想再向侯爷讨个可用之人带回来,公子身边不能只我一人。”

  “依你,人不必能干…谨慎正直便可。”

  “是,正礼记下了。”

  裴玉戈颔首,此刻气匀了些,抬手示意徐正礼站起扶他回内室休息。

  ……

  “哈哈哈哈!他真这么说?”

  王府主院,萧璨饭后漱了口,打发走其他伺候的人,才同前来禀事的左右长史谈笑,他满不在意的模样让柯慈有些不解。

  “襄阳侯府也算忠正清白门第,怎会有这般狂悖不尊纲常之人?!”

  萧璨却不在意,只摇头点了点对方道:“你啊…别的地方都好,就是性子未免偏激了些。单说裴玉戈,他若只是个木头美人,便根本进不了我这雍王府。既是有本事的,难免心思不同旁人,何况…抛却我这萧氏的姓,只论我们的盟约,他所言何错之有?我们皆为男子,我有的…他也都有,男子之间的情事,本就没说谁一定为下不是?现下明白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了吧?”

  “王爷……”

  柯慈还欲再说,萧璨已抬手拦了。

  “此事不必多言,郭纵那边我也已知会过了,无论他怎么选,你二人尽力周旋回护便可。裴玉戈是有分寸的,不至于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局面来。”萧璨心中还记挂着正事,吩咐完了便神情一凝,转头问道,“小南,这半月又何异动?”

  师小南福身回道:“回爷的话,叶将军在朝多年又身兼禁军要职,自然一点就透,京中倒还算平静。不过…甘州那边飞鸽来报,意欲针对户部晏老尚书。”

  “甘州…没记错的话,晏老入京前便是甘州刺史?”

  “是。叶少将军的妻室正是晏老与康宁郡主的亲孙女,只是不知此举是奔着叶家来…还是楚王来的。爷,甘州便在京城之南,路途算不上远,算上飞鸽传书回京中的时日,估摸着那上京之人不日便能到京城附近了。楚王孙如今就在京中住着,又‘凑巧’赶上中秋夜宴这个节骨眼,臣请令…是否要先派人去拦?”

  萧璨端坐主位神情凝重,他转着手上的扳指不言语。

  柯慈在旁担忧道:“若真是包藏祸心之徒,他身边不可能没人看着,只怕打草惊蛇。”

  “爷…”

  萧璨转扳指的手停下,抬头时神情没有半点犹豫,看来已有了决断。

  “拦。不过人不从咱们府里出,温姨母的事没完,殷绰不会完全不知我这半月出京做什么,如此倒也能遮掩一番。小南这阵子还是将心思放在京内,甘州那边让人继续查着,至于截人办事…恩怀,用你从前的门路寻人去办……死活不论!”

  “是!”

  【作者有话说】

  这里解释下正文线时间,文里是按农历算的。所以大婚的七月初五其实是公历的八月二十,萧璨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十七,公历就是9月1,此时他俩成亲一过去快一个月婻諷了,所以才快到八月十五中秋(公历九月底),经历过国庆中秋假期一起调休的宝子们应该get到这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