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无功提前回谷确实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可问题不大,只要前期苟得好,我必然能在虎狼环伺险象丛生的药王谷成功埋伏到最后!
故我提前敲打了看起来口风很严实的白芷,和看起来口风就很不严实的青宵,让他们勿要在袁无功面前提及我的存在,前者对此表示:“唉。”
我:“不要唉声叹气,我有我的考虑。”
白芷愁苦地:“你能有什么考虑,无非是胆怂,不敢去面对袁先生罢了。”
我:“……”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了:“你是不是同我姐——就是徐英,你在京城跟她见过面对吗,也说过话?”
“自然,英姐姐为人飒爽,我心往之!”
怪不得白芷现在说话一股将我拿捏彻底的家长味儿,原来是去我姐那儿取过经。
白芷能拿捏我,我自然也能拿捏青宵,食物链就是这么无情且不讲道理。
祠堂内,青宵捧着我替他抄完的戒律,欢天喜地:“真帮我写了哇,前辈你真好!但前辈你的这个字……真的好丑!哈哈哈!”
“我那是在模仿你,不然一眼就会被人看穿。”
“放心啦,大师兄不会闲着没事儿来检查这种抄写作业,不会有人看穿的!”
青宵兴冲冲跑去把作业交给了惩戒堂的长老,被笑着教育了几句,他也不沮丧,又噔噔噔跑出来找我。
“前辈,前辈!你还在吗?”
我耐心回复他:“在,还有作业要我帮你写?”
“不是!你小瞧人,除了我大师兄,才没有人会那样欺负我!”小少年双手叉腰,好似一头莽里莽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鹿,他得意洋洋地道,“我的身体,用起来感觉如何?”
我:“……你好好说话。”
“有没有让你感到久违的活力,是不是青春满满让你充满不舍之情,毕竟我是年轻人嘛,哈哈哈!要是你以后还会帮我写这种作业,我偶尔把身体借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啦!”
我懒得搭理这样无聊的对话,留下句“脸掐着挺软”,就将青宵涨红了脸,滋儿哇乱叫的反驳扔在脑后,这个时候袁无功应该已经见过谷主,回他的房间休息了才对,我决定溜过去,偷偷看眼情况。
我此前也来这间孤僻的院落里踩过点,除定期有人打扫故灰尘无几外,可谓要啥没啥,一派荒芜,我不晓得袁无功身为谷主座下亲传弟子,又在外享誉美名,怎么会甘愿住在这种地方,可转念一想,他的住处好像从来都是如此。
在黑风岭同王府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暂且不提,京城医馆可是专门准备了他的卧房,我头回进去,里面冷清得看不出有人居住于此,说屋主是姬宣那种苦行僧还有可信度,要往袁无功这只花蝴蝶身上联想却是万万不能,后来是我经常有事无事去看望他了,袁无功才渐渐往里开始添置物件。
他在京郊还单独有套小院,那里面可真是奢侈又风雅,不过袁无功几乎从不在那里宿下,唯一一次也就我开无双同谢从雪对峙后,他濒死的我带回了那里,然后五日不眠不休,将我强行从鬼门关暂时拖了回来。
锦衣玉食理所当然,吃糠咽菜也能自得其乐。
他看上去很讲究,可眼前远离药王谷所有人,孤零零落座在山脚的小院却告诉我,事实并非如此。
我脚踩在树杈上,和一只鸱鸺蹲在一处,此刻已然入夜,院子里黑洞洞的,窗下无光,袁无功似乎没有回到这里。
这大晚上的,他不回自己屋休息,还能去哪儿?
我心中生疑,电光火石间我想到他或许是去找姬宣了,袁无功既然回到药王谷,那他不会不知姬宣就在山脚小镇,这二人算是交情匪浅,袁无功又是那种见什么新奇玩意儿都要扑一下惹惹看的倒霉性子,堂堂摄政王病重至此,他不去看热闹才是奇怪。
袁无功若能出手为姬宣看病,那自然最好不过,就怕他过去一顿冷嘲兼热讽,叫人雪上加霜。
然就在我正欲跳下树赶去山脚,青瓦石板路的尽头,有人来了。
夏蝉与鸱鸺一声声鸣叫,明亮夜露结成人间的月轮,那人径直走到树下,仰起头看我,他开口道:“你在等他?”
片刻,我点点头,谢澄又道:“他还在谷主那里,看情况今夜会回来得很晚。”
“嗯。”
“你一路匆匆赶来药王谷,就是为了找他?”
“是。”
谢澄沉默一阵,他平静地道:“好,我能做什么?”
“回寒山门去。”
在我的这句回答过后,谢澄又不说话了。
我开始犹豫不决,这会儿是该跑去偷听袁无功同药王的对话,还是继续留守,现在才去偷听估计也听不到什么有用信息了,可呆着不动好像又只是单纯在浪费时间。
我说:“你跟他们也吵过吗?”
谢澄一动不动站在树下,是漆黑而无言的一道影子,我抬眸看向他来时的小路,目极远眺,袁无功还没有来。
“没有吵吗?”
“和那两个人吗。”谢澄说,“以前经常吵,后来就没有了。”
“那当时呢,白芷说他俩吵得很厉害,你没有吵吗?”
谢澄忽然笑了一声,我收回视线,月光透过枝叶间隙落在他苍白极了的脸上,星星点点,那里储有流动的银河。
他手掌按在树干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说不赢那两个人。”
他说得很慢,笑得也很慢,都不像是笑声了。
“那就不要跟他们吵。”
“我不会再跟人吵架了,我也不想再这样做。”
我嗯了一声,问他:“你知道姬宣是怎么回事吗?”
“你说他生病的事?”
“对,你知道他为什么生病?”
谢澄还在笑:“我不知道,但他自己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废话吗。
“你想让他的病好起来?”
“你有办法?”
我问得诚心实意,谢澄偏在关键时刻扯起毫不相干的话题:“你希望我们吵架吗?”
“……”
“你的希望是什么?”
越说越离谱了,我感觉谢澄在愚弄我,尽管按理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我还是感到了一丝冰冷的怒意正贴在太阳穴边生长。
我依然诚恳地回答他:“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很好。”
谢澄长久凝望着我,他仰着头,只是微妙错开了一个角度,月光便不再落进他眼底,我也不再看得清他的神情。
“姬宣不会好了。”
说罢,他就从这里离开了。
我又是一个人蹲着了。
袁无功果然很晚才回来,夜深人静,我半闭着眼在树影里假寐,听见他脚步声顿时浑身为之一振,他走得很快,一阵风似的,眨眼进进了院门,我忙跟上去,只见他大袖拂地,面无表情,进屋第一时间便紧紧关了房门,独留我在外抓耳挠腮,心中懊恼早知如此就该直接蹲点在他卧房里,免得如此尴尬境地。
我以为他回到久别数月的药王谷,怎么也得在院子里月下独酌,抒发一下心绪念几首诗之类的,这才符合他那身风流气质,结果他倒好,跟身后有鬼在追似的,进屋那么快,怕鬼就不要一个人住在这种偏僻地方啊。
于是他落锁的那一刻,我二话不说就蹑手蹑脚上了屋顶,可怜好端端的无双尽给我拿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先是趴在瓦片上听里面的动静,等了许久,奇怪的是自袁无功关门后,屋中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响,难道他是太累,这就上床歇息了?
我思来想去,到底揭了片瓦,往里看去。
袁无功就站在房门口,一步也没离开,就仿佛是进门瞬间便回身站定,脸几乎是贴在门沿边,如果我没猜错,他正睁大眼睛透过那条缝隙往外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毫无预兆地一把打开门,快步走回院子里,我早就在看清他那副诡异情状之时便大气不敢出,他面上始终不见波动,行动上却明显是心绪烦躁,来来回回在院子里检查了三遍,也就幸亏我依靠无双和他躲猫猫,不然根本没法在这样的搜查下藏身。
他终于不找了,停在院子中央,我就躲在不远处的一丛花圃里,压着狂乱心跳看向他,袁无功头微微垂着,黑发自脸边牵连滑落,现出半个雪白耳垂,我本能咽了口唾沫,就在这时,我听见了细碎的哭声。
幽幽咽咽,哽咽难言,他双手捂住脸,肩膀不住抽动着,哭得伤心又痛苦,换以前我就得马不停蹄去安慰他了,可眼下我只觉心惊胆战,月夜孤山,小院一座,容姿近妖的美人,以及这异常的举动——不,阿药在哭,既然他在哭,我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夜风吹过,他蛛网般的发丝顺势拂动,朦胧好比经年的梦,我能窥见他的十指正虚虚按在脸上,那对本该浸满月色水光的眼瞳……正在以极为疯狂的气势来回不住轮动,他躲在自己的头发与手指后,一刻不停地在这除他外理应无人的院子里寻找,而与此同时,他的唇舌依旧在发出那叫人心怜心碎的泣音,一张脸以鼻翼为分界线上下割裂开,此情此景我光是看一眼,全身就陷入了久久的僵直,血液结冰,不能再流动了。
哭了足足两炷香的功夫,他放下手,若无其事将头发撩到肩后去,脸上半点泪痕都没有,袁无功转身回屋去了。
这回,他没有关门。
作者有话说:
评论不足,我就会尴尬得无地自容,真的很想把这篇文直接删了。
评论麻烦,我写文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