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左手的中指, 当时是怎么骨折的?
解释过很多遍,理由也很简单:他性格大大咧咧,这也不注意那也不注意, 关门的时候总喜欢用手扶着门框带上。还读大学的时候, 有一次没留心, 狂风吹着宿舍门狠狠关上,半点没有缓冲,就这么磕在了江潮手指上。
这个理由,这个事发的过程, 江潮向别人解释过很多次了。事情过去了太久, 那一瞬间的冲击带来的疼痛, 过后漫长的治疗和复健过程,江潮都已经不记得了。
刚才蒙亮提起这件事,被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才忽然之间解了锁。
昏暗的、泛黄了的记忆像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随着记忆的苏醒,重新被涂上了鲜活的色彩。
*
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会吸引人注意的, 还在读书时, 裴林就跟现在一样耀眼了。
但人总会遇到困难。
事情的起因江潮已经记不清了,大约是裴林精心准备了什么东西, 临门一脚时被人截了胡——用的自然不是什么公平公正的竞争手段。
那时候的裴林还是个单纯的傻白甜, 以为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是有理可循有据可依的, 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 就什么都能做成。
除了家里有个不太靠谱的爹之外, 这件事大概是裴林人生中经历的第一个挫折。
摔倒了,也靠自己爬起来了, 但留下的伤口疼了很久。
那段日子里裴林老是发呆,天天泡图书馆, 待到闭馆才肯回宿舍;饭也吃得少,一问就说没胃口。
低沉了一段日子,终于把自己作病了。
那段时间还有一件事:裴林想从乐队里退出去。
蒙亮挺爽块地同意了,结果第二天嘴上急得长了好几个泡。
裴林看见了,心里也不得劲,可真让他继续,他又为难——不管是为了乐队还是为了自己,他都不是合适的主唱人选。
本来就因为这事在跟自己较劲,又摔了那么大一个跟头,裴林就这么急病了。
后来病好了,身体拖了很长时间才彻底养好。
江潮骨折这事发生在一天中午。
裴林下午没课,中午回宿舍睡觉。那天是个阴天,外面在下雨,确实是个睡觉的好天气。
裴林病好了之后老是失眠,睡不好觉,偏偏外面风大雨大,宿舍的窗户和门一直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江潮来宿舍看他,顺便捎来一点水果。他跟裴林聊了几句,看他一副想要睡午觉的样子,便没多待,起身离开了。
临走前他问裴林:“外面刮风,要不把门给你锁上?你室友都带钥匙了吗?”
就这么说话的工夫,外面闪过一道凌厉的闪电,几秒钟后,风声和雷声一起袭来。
宿舍的房门被重重拍上!
裴林吓了一跳,从床上探下头来:“风好大哦。”
江潮搓了搓手指,轻轻地“嘶”了一声,应道:“是,雨越下越大了。”
“晾的衣服都收了吗?”裴林好心提醒道,“昨天看到你在晾衣服呢。”
“……”江潮慢半拍回答道,“哦,好,我去……收。”
左手的疼痛忽然明显起来,剧痛过后又变成了麻木。
江潮低头看了看左手,除了觉得手指微微泛红之外,看不出太多异样。他没有多想,带上了裴林宿舍的房门,离开了。
*
江潮并不经常回忆过去,再重要的事情也很难让他反复回想。
早就被收进心底最深处的往事被猛地揭开,带给江潮的,竟然只有难言的遗憾和可惜。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二,还是大三?
他记不清那是哪一年,记不清裴林宿舍的样子,连那个场景前后的事情也都完全没有印象。
那时的疼痛也已经不再记得,跑了多少次医院更是陌生得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他只记得,伸手拦住那扇门时心里跳出来的想法。
……他想得很简单,裴林准备睡了,大风吹着门轰隆一声关上,别把他吓到。
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身体比脑袋更快地、下意识地就去扶了一把门。
江潮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他的手搭在沙发把手上,脑袋向后靠着。
忽然间,左手中指的指尖又传来了陌生的刺痛。
江潮从沙发上坐起,低头一看——
手里的那根烟烧到了底,烫伤了他的手指,留下一点浅浅的红印。
*
第二天早上裴林睡醒的时候,正好看到江潮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正在穿衣服。
“!!!”裴林立刻清醒,昨晚发生的事情一股脑涌入脑海中。
昨天他们在浴室里又差点擦枪走火,后来江潮艰难地放开他的嘴唇,自觉地离开了卧室,先让裴林好好洗澡。
但昨晚……反正是睡在一起了。
裴林僵硬得不敢动,可怜兮兮地缩在床边,只盖了被子一角。
后来江潮也洗了澡出来。
裴林立刻紧紧闭上眼睛,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卧室的最后一盏灯被江潮暗灭了。
可他并没有立刻躺下。裴林感觉到那人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是身旁那人的气息太过熟悉,裴林原本乱七八糟的思绪渐渐变轻,他不再僵硬地蜷起手脚,整个人放松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现在看到江潮,昨天晚上在浴室里的旖旎画面又像电影一样在裴林脑袋里来回播放。
他埋进被子里,脸颊通红。
这点小动作很快便被江潮发现。他回头看看,问:“吵醒你了?我得去上班了。”
裴林瓮声瓮气地说“没有”。他扒着被角,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着江潮。
阿潮脸色好差呀,一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
裴林鼓起勇气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声说:“阿潮,你昨晚又没睡好吗?”
他点点自己的眼睛:“黑眼圈,好明显。”
江潮无奈道:“生物钟乱了,睡不着,今天调整。”
说罢他俯身在裴林额头上落下一吻:“我先走了,一会儿台里见。”
滚烫的温度从额头中间四散开来,裴林呆呆地看着江潮放大的脸,在那人离开后又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稀薄的空气让他快要不能呼吸,脸颊更是滚烫到快要烧起来了。
裴林用被子蒙着脸,用手指偷偷摸着刚刚被江潮亲过的地方。
……他又开始讨厌江潮了。
裴林在家里看完了晨间新闻,才慢吞吞地去工作——正好碰见结束工作的江潮。
两人身边都有别的同事,只客气又拘谨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错身而过时,裴林心跳飞快。
他按了按自己的心脏,抿着嘴唇偷偷笑了。
中午两人一起吃了午饭,饭后,裴林催着江潮回家休息。
江潮这两天实在太累啦,裴林不想看他再这么辛苦,便把人赶回了家。
江潮打了个哈欠,说“行”,又趁无人注意时偷偷碰了碰他的手指。
也没说话。
但这个动作,足够让裴林的心跳再漏掉一拍了。
结束掉傍晚的新闻节目后,裴林照常回家。不过……说不上是因为什么,裴林的脚步欢快极了,往日二十分钟的路程缩短了近一半。
打开房门时,正好看到江潮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坐起——累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看到裴林后,打了个哈欠坐好,朝裴林挥了挥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
裴林屏住了呼吸——
昨天和……前天,尚且可以用意外导致的意乱情迷来胡乱解释糊弄过去,但现在,他和江潮都清醒得很。
没有酒精,没有奇怪的药,没有难以控制的情/欲和荷尔蒙。
这个晚上,再也没有其他可以搪塞过去的原因了。
裴林嘴上说着不想改变现在的关系,心里却不能克制地有着期待。
他怎么可能……不想和江潮谈恋爱呢?
裴林移开视线,手指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悄悄捏紧。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鼓足勇气,向江潮的方向迈开一步——
迈出这一步后,他们就……真的不能再做关系很好的普通朋友了。
皮质的沙发发出嘎吱响声,江潮不想等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裴林面前。
他张开双手,微微弯腰将裴林抱进怀里——
背后的衣服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江潮知道,那一定是裴林抓住了他的衣角。
江潮轻声笑了。
之后便是一个吻,一个……像是发生在多年爱侣之间的,熟练的吻。
裴林被抱着坐回沙发上,双腿分开跨坐在江潮腿上。他的双手绕在江潮脖子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这个吻结束后,裴林终于发现了江潮手上的小伤口。
“怎么又是这根手指?”裴林牵过他的手看着,眉毛细细皱起,“太多灾多难了吧。怎么弄的?”
“烟烫着了。”江潮轻描淡写地说。
裴林抓着他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中指骨节:“疼吗?”
江潮摇头,浅浅地笑了。
裴林看着他的脸,总觉得那笑容并不真切,他甚至无端觉得,面前的江潮竟有些难言的伤心。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只疑惑地歪着头看着那人。
而那点伤心一瞬即逝,短暂得像是裴林产生的幻觉。
江潮把烫伤的地方递到裴林眼前,嘴角又露出了惹人嫌的笑意:“现在开始疼了,怎么办?”
“……”裴林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你别骗我。”
“唉——”江潮夸张地叹气。
裴林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心里那点羞涩——除了手指上新增的伤口,他还记挂着江潮方才那一闪而过的伤心呢。
他低下头,朝江潮的手指吹了几口气,小声念叨着:“……痛飞飞痛飞飞——唔!”
据说“咒语”念三遍才会有效,裴林没念完。
第三遍被江潮吃掉了。
那晚睡前,江潮接了一个电话。
“新节目?我?”江潮用肩膀夹着手机,手指还在不老实地卷着裴林的头发。
裴林枕在他的膝盖上,两只手不停地拍着他的手背,试图解救出自己的头发。
他听到江潮的话,抬头看了一眼。
江潮特别无语地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不去,问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