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松尾音刚落,张骓期身旁跟着的那些个军中人纷纷拿刀对准了张骓期。

  张骓期瞪大双眼,登时惊然无措,完全被这状况弄糊涂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对自己刀剑相向。

  这些可都是京都守备军里的佼佼者,都是罗虔精心挑选的手下,怎么会听时松的话?

  张骓期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

  他面如土色,根本不敢细想,如果这些已经叛变,那罗虔是否也反了水?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叛变,而是蓄谋已久,那么现在皇宫的情况……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局势已然彻底反转。

  原本处于下风的两人已然成为上者,而跟着张骓期的人最后却亲自将他收押。

  萧予霖依着旁人扶起,目光却落到了远处被带走的张骓期的背影上,莞尔道:“我倒是不曾发觉,你和子……越发像了。”

  他终究是没道出那个人的名字。

  时松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走,而是岔开话题道:“宫里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昭王那边,已经让赵曲安去了。”

  “遇归呢?”

  “和魏大将军在北宫门,今夜准备潜入进去。”

  萧予霖点点头,他看着时松突然问道:“小时,你有想法吗?”

  时松装糊涂道:“王爷不妨把话挑明了说。”

  萧予霖却回之一笑,应道:“用得着挑明吗?其实你身份才传出来时,我并没有很震惊。”

  时松也不意外:“王爷早就知道了?”

  “也不算吧,只是当初你问我那些话时,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丝不同。”

  从萧洛宁出嫁那日的城头闲聊,再到年初时松在宫宴上找赵余勤,萧予霖心里大概也有了个底。

  毕竟,没有谁会对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如此上心。

  他没有去求证也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只是尊重时松的选择。

  他笑意未收道:“多少会有感慨吧。”

  一阵良久的无言,最后是时松先打破的沉默。

  “没有。”他顿了顿,又把话补充完整了,“我没有想法。”

  “多少人求而不得?你却连一点念头的没有,你难道都不为自己做打算吗?”萧予霖抿唇思量,“若是你想的话,我——”

  时松立马开口打断:“王爷多虑了,我只是想活着,然后……”然后去找他……

  他终究没勇气把话说完。

  两人刚出大牢,就要上王虎接应的马车时,时松却猛然顿住了。

  “等等!”他望着于沉云下掠过的飞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惊变,“漏了……”

  萧予霖不明所以:“什么?”

  时松没有回他,忽然间想通什么似的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么……”

  “什么意思?”萧予霖从这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他说的不简单,不自觉皱眉。

  时松自顾自理着条理:“我以前以为,张世晓与米赛格有所往来,纯粹是为了借兵造势。但现在看来,我好像想错了。依照他手中自认的势力,要想造反,是完全够的,用不着冒险大老远找黎古借兵。那他当初为什么要找米赛格呢?”

  萧予霖疑道:“另有其因?”

  “对了,新主继位,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臣服听从的。”时松眉间越来越紧,语气越来越沉,“身居高位,总要有旁人的把柄拿捏在手,才好控制。”

  他猝然抬眼,继续道:“所以,他确实是在铺路,不过是为他功成之后的路。他想以米赛格的过错威胁黎古,巩固新主地位。”

  萧予霖听了这些脸也沉下来:“我倒是小瞧了这位野心勃勃的尚书。”

  时松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眉心,难得愠道:“疯子!这一步落得如此之险,也不怕这盘棋下完了真引火烧身!”

  “王虎!”他对着马车上的人喊了一嗓子。

  “公子。”王虎下马老实拘礼。

  这称呼是他返京途中寒梅习得的叫法,也是时松的意思。

  时松快语道:“令人快马加鞭传信给桐州,让范桂屹带兵去酉州阻止周珂开关,势必两天内传达。黎古兵可不好应付,酉平关破了可就完了。”

  “是!”

  王虎应得干脆,安排得也心甘情愿。

  其实先前才被时松要挟时,他也想过要逃,去搬救兵。可最越往京都对天下的局势就越为清楚,现在看来,跟着时松倒不失为一条明路。

  当天夜里,时松写下一封信,当初哈步给的牛骨哨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片刻的功夫,猎鹰高翱,脚下绑着时松落笔的信纸,朝西而去。

  时松望着远去黑鹰出了神。他知道,黎古定然不会轻易出兵,米赛格肯定是背着乸尔王遣兵。如今,给哈步传信,或许能拜托他拖延些时日。

  不过哈步在黎古军中无甚威望,让他设法拖住米赛格也不是长久之计,重要的是,得阻止酉州的周珂和吕缚开酉平关。

  酉州水路直通京都,不管是酉州还是黎古,若是张齐敬发话,定然直逼京都,这繁华之地不出半月必然沦陷。

  所以酉州必须“收复”,京都无人可派,只得从桐州调兵过去,这注定会是一场硬仗。

  时松无奈轻嘲,后齐人打后齐人,也是乱得可以了。

  他在柏秋行书房里呆坐半晌,起身剪掉一烛,头也不回道:“王爷已经出来了,你不回去,还跟着我做什么?”

  寒梅从门扇后现身,似是翻了个白眼:“王爷那边人手众多,自然不必让我操心。倒是你,身边可用之人少之又少,我担心你忙不过来,所以又回来了。”

  “麻烦你下次编一个好点的借口,或者把你脸上不乐意的心思收一收。”时松放下剪刀,回到案旁取下一支毫笔舔墨,“你不愿跟着我,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回王爷身边吧。”

  寒梅抱臂靠门,淡声道:“我若是能随心所愿,此时也不会在这儿了。”

  时松不作声,莞尔才道:“我总觉得,你这性子,倒是和怀安更像一点。”

  寒梅默了默,哼笑一声,状似不以为意道:“‘易主’了这么些年,不像也该像了。”

  “只是如此么?”时松问得不咸不淡,看不出情绪。

  “你想说什么?”寒梅神情更冷。

  时松揭过这个话题,没再与她理论她该去哪儿,也没打算与她谈论和谁更像一点。他知道寒梅此举是萧予霖的意思,不是监视,而是出于真正的关心。

  他如常落墨,安然受之,眼也不抬道:“宫里那头如何了?”

  寒梅也当做无事发生,应道:“魏大将军还潜伏在北宫门,罗定骞按照原计守在安定门,魏侍郎已经进去了。”

  “张世晓呢?”

  寒梅:“放心,已经派了人传伪信,姓张的还不知道。不过依照张世晓多疑的性子,瞒不了多久。”

  时松专注笔下,一心二用应道:“不需要瞒多久,无论他知道与否,最后的结果都一样,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杀他更容易些罢了。”

  他又交代了几句,才将寒梅遣了下去,偌大书房又只剩他一个人。

  待墨迹铺满宣纸,时松才搁笔,以前柏秋行总是会在此这般练字。

  松子趴在桌上舔了舔毛,然后又安然睡过去。

  时松将目光落到旁侧书架的箱子上,那是柏秋行练完字的藏卷。

  他取下木箱,准备把自己这张也放进去,打开后却不自觉翻阅起来。

  那些字迹如柏秋行人一般,周正又好看,赏心悦目吸人眼球。翻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有一张突兀的草纸硌到手。

  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赫然撞入眼帘——“大人柏子濯”。

  时松看见这个愣了一瞬,随即立马反应过来了。他的字迹,他记得,这是他才来时第一次写下的。

  他置之一笑,自言自语道:“我以前的字这么丑的吗?”

  松子不会说话,团成一团舒服地打呼,没有人回他,他就定定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纸。

  过了好久好久,时松像是再也忍受不了,所有的负面情绪顷刻间爆发。他蜷在椅子上抱住自己,埋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书房外是夜静的虫鸟鸣声,书房里,只有时松哽咽啜泣的声音。

  第一次,这是柏秋行死讯传来后,他第一次有如此激烈的情绪。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反复问着自己。

  哭过后,他又开始偏执,又开始钻牛角尖,又开始去信那个渺茫的可能,柏秋行没有死。

  如此反复,道不清是折磨还是宽慰。

  夜已过半,皇宫里却像是没有黑白日一般,这时各宫各殿还都是重兵巡逻把卫。一人混在其中,在长廊拐角处偷摸溜进了偏角,而后推窗而入。

  萧予寄听见窗户边上的动静,立马翻身坐起,顺起烛台持以戒备之姿。

  他现在危如累卵,被囚禁于此,不由得风声鹤唳。定睛看清了来人,才大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兴奋。

  “魏小爱卿!”他欣喜若狂,下了床连鞋都没穿,趔趄几步,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魏忱。

  魏忱有模有样地单膝跪地:“微臣是来救驾的。”

  萧予寄目光澄亮,狠声道:“去,去给朕杀了张世晓!”

  “皇上,微臣自当遵命。不过——”他没等萧予寄发话,自顾自起身,一抬笑眸,“皇上可否答应微臣一件事。”

  萧予霖霎时满眼希望:“你说,什么高官权位、荣华富贵,朕都给!”

  魏忱抬眸与他相视,慢吞吞地应着他的话。

  “微臣想要,皇上让位与离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