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秦玏正擦着刀。

  “我瞧着你这几日精神头足了几分。”

  春风卷着这一句带着欣愉语气的话,钻进他的耳朵里。比平日血色更浓的脸挂上了笑,秦玏停下动作闻声望去,瞧见廊檐下立着的人,问道:“是吗?”

  “嗯,气色也好了不少。”关荣揭下斗篷帽子,被遮住的白发便全然暴露在外,和着耀光同尘。

  他思忖着走入院坝:“看来择东巷的周大夫医术甚湛,以后就都请他来替你调息养身便好。”

  秦玏却道:“万一是回光返照呢?”

  他说得轻松,关荣闻言登时沉下脸来,他最忌讳秦玏说这种话,偏生这人还真就爱说,警告百二十遍也无用。

  他沉声道:“秦玏——”

  “好好好,我错了,不说了不说了。”秦玏摆摆手,每次都这样不甚为意地揭过。

  他熟练地拿过关荣手里的包囊,却发现不是平日的惯见的,便疑道:“这是?”

  “含今巷的那家糕点铺搬走了,我在另一头买的,也不知和不和你胃口。”关荣又掂了掂手上的另一包,“等会儿给伯母和阿珠带点过去。”

  秦玏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前几日赵将军来信说什么了?”

  关荣默了良久才道:“将军说京都会有大变,让我们远离京都。”

  “是啊,范太师一生清明,怀瑾握瑜,最后却死于鸿毛,可不是要大变了吗?”秦玏无奈叹声,“你怎么想的?”

  关荣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抬头望了望天,慢声道:“我想,先把你和伯母她们送出去。”

  “那你呢?”秦玏不自觉皱眉,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异样。

  关荣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如今后齐局势如何?”

  “或早或晚。”秦玏没有将话说完整,但关荣已经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关荣又问道:“你知道将军什么意思吗?”

  秦玏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

  “与南疆的这一仗打完后,无论胜负,只要还活着,她都会重返京都,把这水搅得更浑。”

  秦玏惊然抬头,似在确认这话中难辨的真意,疑道:“将军同你说这些?”

  关荣摇头道:“我猜的。”

  “晖城大军督监,是工部侍郎胡乾。”他漫不经心地给秦玏扯了扯毯子,“你知道吗,胡乾如今能坐到这个位置,一半的功劳在柏大人和魏侍郎身上。”

  秦玏听出了其中关窍,思索道:“我听闻,两位大人少时与王爷交好。”

  关荣回之一笑,只道:“或许,将军需要我。而且,我义父的仇,也未全然了结。”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秦玏微仰头,攀握住他小臂,“那我陪你。”

  晚风轻掠过,惊起归人心。

  下午包括柏秋行在内的一众大臣被重新召进宫,言论中与范怀戚死谏一事寥寥无几,多的是晖城的烂摊子,更多的则是——如何按照萧予寄的想法去求和?

  唇枪舌剑了一下午也没谈论个名堂,都快子时了,柏秋行才得空回到三更冬。

  三更冬偏房一片黑,主卧房的灯倒是燃着的。

  其实二人把话说开了后,因朝中和晖城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讨论过如何“过日子”。

  点破后过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三更冬两间屋子每天都是睡满了的。只是两人偶尔会和别人心意相通时一样,情不自禁地有些亲密动作,比如环拥、接吻,但也仅限于此。

  要说没有别的什么想法,是不可能的。时常一个深吻便被逗惹得火大。

  但两人谁都没有提过。

  一来时松身上的伤需要安养,二来两人心思大多在政事上,三来确实无处开口,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

  柏秋行在门外驻足,里面寂静无声,片刻后,他才推门进去。

  床边燃着的灯盏最多,也是整间屋子最亮堂处。

  彼时时松正斜坐在床前踏板上,披着一身青玉色云纹锦袍,半铺在地,墨发半瀑于肩。他一手搭在床沿上枕着,另一只手抓着书卷垂在膝盖处,周围还有两本被翻阅过的书,静静地躺着。

  他已经睡着了。

  其实时松嗜睡症已经好很多了,不过此时已近子时,乃是正常的歇息时间,睡着了也无可厚非。

  柏秋行蹑足屏息走向他,在踏板下蹲身,收走他手里的书,又将另外两册捡起搁在一旁,最后在他额头轻啄一吻。

  时松睫毛动了动,眼也不睁地环上他脖子,而后垂首埋在他颈间,享受着熟悉的沉香气。

  “什么时候醒的?”柏秋行拢了拢他身上滑落的外袍。

  时松还没立马清醒过来,瓮声瓮气回道:“刚刚你收书的时候。”

  “今天怎么在我房间里?”

  时松轻笑一声,理直气壮道:“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我这个时大人给你解忧。”

  柏秋行顺着他的话绕有兴致问道:“那时大人想如何给我解忧?”

  “我今天听说了。”时松依旧埋在他颈间,收起不正经的模样,嗓音沉了几分,“南疆这是断定了萧予寄会应承下来。”

  柏秋行:“不奇怪,他的作风,全天下都知道。”

  “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南疆会主动提出议和?”时松抬起头,又回身坐着,背靠床身,“他们现在分明占优势,如果按照此种交战状况下去,整个后齐都是他们的囊中物,但他们却主动提出议和,只要环阳下边一片,着实奇怪。我想了老半天,觉得有三种可能。”

  柏秋行也顺势与他齐肩坐在踏板上,紧偎着,侧首将他整个人框进眸子里,无言倾听。

  时松盘坐着,手垂搭在膝盖处,掰出一根手指。

  “第一种,谋略有问题,把求和想成了最优的那条路,但我主观觉得不会是这种状况。”

  “第二种,他们的不确定后齐到底有多少可用兵马将帅和行军粮草,所以见好就收。”不过他又自顾自否定了,“但也不大可能,否则蛮子一开始就不会来招惹我们,而且此时也不敢狮子大开口。”

  “最后一种情况便是最可能的了,那便是——南疆内部有问题。其实他们的兵力,并没有我们所想的厉害,粮草兵马只够他们支撑一定期限,一旦过了那个期限,就会开始走下坡路。所以他们很急,于是一开始就卯足了劲打,制造假象,实则只是纸老虎罢了,不然提出议和实乃下策。”

  “朝中不是没有能人,你说的这些情况那些个人未尝不知。但就算如此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他要为自己的子民‘着想’,使其免受战争之苦。”

  时松知道柏秋行口中“他”是谁,嘲道:“话说得真好听。”

  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却从来不听民言。明明有那么一线希望却从未想过争取把握,运南大片土地眼都不眨一下地直接拱手相让,分明是为了摈弃让自己稳坐这个皇帝位置的一切风险因素。

  时松一想到这些,不禁悲哀。

  他头往后一仰,低着床沿仰视帐帘之上的屋脊,惋惜道:“范太师糊涂了。他知道萧予寄会作何打算,所以他的那些话和举动不是冒死谏言,而是打定主意——”

  柏秋行接话道:“以身殉国。”

  时松默然良久:“他说的那句话,就是断定后齐必亡的结局了。”

  此间种种柏秋行又何尝不知?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挽救。

  时松倾身吻了他脸颊,而后撑着床沿起身道:“睡觉吧大人。”

  “嗯。”

  就在柏秋行以为某人要回房间时,某人麻溜地一脱靴上了床,还很自觉地滚到了里边去。

  “……”

  此时柏秋行倒是无措起来了。

  时松偏头看着他,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旁边:“这次外边的被窝可没给你暖上。”

  “下次暖上?”柏秋行自然接话道。

  他琢磨了半天才确定时松今晚打算和他睡一块,于是也宽衣解带上了床。

  时松笑着顶了一句嘴:“我又不是专门给你暖床的人。”

  柏秋行拍拍他的脑袋:“那我给时大人暖?”

  时松故作思考,扬唇道:“也成。”

  “这是什么?”他的视线突然被里面覆着深色布帕的东西吸引去,那被盖住的东西漏出巴掌大的一角。

  柏秋行没有应他,但他很快就看出那是什么了。

  是一件大氅,黑色绒毛领子还有烧毁的痕迹。

  他记得这件氅衣,柏秋行送给他的那一件,因为不合身还拿去裁缝铺改了改。结果最后被自己扔暖炉里了。

  时松后脑勺对着柏秋行,似乎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地摸了摸鼻子:“我以为都成灰了。”

  没想到被柏秋行整整齐齐叠着放在床里边的。

  时松翻了个身,对上他的眼睛:“为什么一直留着?”

  “怕哪天后悔。”

  “怕我后悔扔了它吗?”

  认真说起来,时松现在确实挺后悔的。不过也怪不了谁,毕竟当时柏秋行说的那些话确实有些难以接受,自己也有冲动之疑。

  他想,在自己不知道现在两人互通心意的情况下,如此再来一次,他或许还是会一气之下把它扔炉子里。

  不料柏秋行的话却不是指的他,他淡然道:“怕我后悔。”

  时松不解:“后悔什么?”

  “后悔那日对你说了违心话。”

  时松怔了一瞬,随即逗小孩似的捏着他下巴,哼道:“那下不为例,再有二次,绝不原谅。”

  柏秋行拿下他的手放入自己怀中,而后将他整个人环住,口吻轻松道:“如果我是不得已的呢?”

  时松默然片刻,最后抵上他鼻尖,念道:“那就视情况而定。”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才将床前唯一一盏火烛熄灭,柏秋行刚躺回身,时松便挤了过来。

  时松在旁边撑起身,借着微弱月光看着身侧人,只能看个轮廓。

  他慢悠悠道:“我的伤都养好了。”

  柏秋行十分贴心道:“好,明日让再人来给你瞧瞧。”

  很显然他没听出时松的话中意。听见这个回答,时松也不免无语片刻,他有时候也恨柏秋行是个榆木脑袋。

  那股聪明劲儿全用到政事上了,感情方面是一点不留……

  时松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自己脱干净后胡乱扒开他衣服。

  柏秋行哪儿受得住他这样挑弄,但凡是个正常的、有欲望的,都受不住。

  “胆儿这么大?”他直接欺身而上,将时松压制住,吻得又急又乱,似要将不可言说的欲望发泄出来。

  时松回吻着他,手上动作还不得闲,一个劲地胡乱摸索着。最后直捣某处,惹得某人闷喘一声,隐忍到了极限。

  时松甚至还胡言胡语地回了一句:“哪儿有大人的大?”

  “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柏秋行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声音都是颤抖的。

  时松刻意压低嗓音,气息略显紊乱:“那就做点什么,我今天可是哪哪儿都洗干净了的。”

  肌肤寸过,他另一手指腹挲着柏秋行喉结,偏头轻咬他侧颈。

  去他大爷的狗屁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