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置于铁栏之上,照亮这一条窄道。二人忽略掉窄道两边痛苦的□□声,直往秦玏关荣所关押之地。

  狱卒给开了锁,时松进去瞧见一人靠着墙根,脸无血色,整个人有些许混乱,身上褐甲有些焦黑痕迹,应当是那日救火所致。

  柏秋行出声道:“秦玏。”

  时松有一瞬的讶异,罪魁祸首,不应该是先去看关荣吗?

  角落的秦玏动了动,偏头看向他二人,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语气平静道:“二位大人还有什么要审的吗?”

  柏秋行开门见山道:“我就想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你的心上人知道么?”

  秦玏猛然抬头,惊然道:“你说什么?”

  时松眼里也尽然是不可思议,若不是他熟知柏秋行沉稳可靠,只怕还以为他胡说着。

  “不必想方设法地编话来诓我。你该知道,我既晓你有心上人,就不可能是胡说八道来的。”柏秋行负手而立,低眸看着他,“你的母亲和妹妹,应该会受到某些关照,你自己也清楚,你是迟早要被推出来的。”

  柏秋行道:“有些事情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定罪只是早晚的事。区别就在于,早一点吐出真相,你的心上人便少一分威胁。”

  秦玏默然无言,他似是觑了一眼旁边的牢房,片刻后笑了起来,摇头无奈道:“是我做的。火是我放的,夜巡兵也是我杀的。”

  时松皱眉:“那南疆弯刀怎么弄来的?”

  秦玏嗤笑道:“谷城接邻南疆,弄几把刀有何难?只是想嫁祸给南疆罢了。”

  “动机呢?”时松问,“你没有理由那样做。”

  柏秋行接话道:“把身后的人说出来,我保你家人。”

  “理由?保家人?”秦玏闭眼靠墙,背书似的缓缓道来,“我看不惯后齐的作风,看不惯赵清一介女流还能统领谷城的八万将士。我不服,所以栽赃陷害她。”

  他突然睁眼看着那扇铁窗,继续道:“大人可不糊涂,你既知道我心上人在别人手里,你就应该明白,我能交代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柏秋行冷然道:“你不说,就不怕我对你亲人下手?”

  “我看得出来,大人是个有骨节的人,”秦玏低笑一声,“不似我身后之人那般卑鄙无耻。我都交代完了,大人能把将军和云……关副将放了么?”

  “该放的,不必你操心。”

  柏秋行差人叫来赵江池,让秦玏将刚刚的话复述一遍,拓到镇纸上签字画押。

  此案,明面上便也是了结了。

  出狱后,时松十分不解地问道:“大人怎知他有个心上人?”

  柏秋行偏头认真道:“因为我是半仙的大人。”

  时松:“……”

  柏秋行也算是半蒙半猜的,其实他就是在赌。

  因为前日去审二人的时候,他看见秦玏手上有根彩色花绳,有些泛旧了,想来应该戴了很久了。

  那个东西他见过,京都每到上元节,那小玩意卖得最多,男男女女手上都有一条,随处可见,柏秋行知道那是信物情物。

  可方才崔言来报并没有提到除秦玏亲人外的其他人,崔言的性子,绝不可能漏掉一丝消息,那就很可疑了。

  “恭喜半仙,马上要到御史台任职了。”

  时松:“……”

  虽然他猜对了,但并没有什么愉悦之色,因为他又要“上班”了。

  时松叹道:“可惜,没找到别的证据。”

  这个结果同书上的内容大差不差,可真让时松经历了一遭,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长途奔波劳累,辛辛苦苦查案,到最后连真正的幕后之人都揪不出来,难免有些许痛惜。

  正巧柏秋行眼睛好了,袁宕便摆了个接风宴,其实说是送行宴更合适,毕竟一行人都要走了……

  但他觉得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是夜,赵清和关荣就被放出来了。

  宴席上,赵清换了一身素衣前来。

  她面容有些憔悴,许是才接受了自己被副将背叛这件事,不免有些寥落。

  而且秦玏是她从营里一手提拔起来的,惋惜之余,更多的是自我怀疑和……极度的失望。

  令众人疑惑的是,关荣没有出来,仍在牢里。

  时松知晓后便问道:“关副将怎么不出来?”

  “他……”赵清犹豫半晌,“不想出来。”

  赵江池稀奇道:“不想出来?怎么还有不想出来的?关上隐了?”

  赵清似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终是没说什么。

  萧洛钰道:“你阿姐出来了就成?管人家那么多干嘛?”

  “……”赵江池想起什么来,“对了,从来的第一日起就不见尘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柏秋行也想起什么来,也道:“对了。”

  众人齐齐看向他,以为他要说关于孟凡尧的,结果说了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明乐往北的山岭上有一窝土匪,袁大人可知?”

  “……”

  要说袁宕不知道是假的,毕竟这一群人来的第一天就被土匪劫过,柏秋行还因此瞎了几天。

  他有些局促道:“是。此事下官是知情的。”

  时松不解道:“既然知晓,那怎么不派官兵去端了?”

  “那岭上匪力强悍,去剿过两次,都没能剿干净。”

  柏秋行:“擒贼先擒王。明日我再让御史台的人跟着去剿一遍,袁大人觉得可还行?”

  袁宕哪敢说什么,只一个劲地点头应道:“自当是行的。”

  算算日子,张骓遥这两日应该也要到明乐了。

  时松想起这茬来,委婉道:“赵将军此次,怕要与我们一同回京都了。”

  赵清点点头,微蹙眉头:“我知道。我听说了,新的驻守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此事确实是我失职,有我一份责任。”

  此案和赵清是摘干净了,不过一时半会,萧予寄也无再重用赵清之心。

  也是赶巧,众人正说着这事,京都的圣旨就来了。

  一道众人朝着传话太监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驻守大将赵清,渎职怠政,以至储粮备草皆无。远怒,退尔将领之职,交返符权,不日回京领罚。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罪将赵清接旨。”赵清起身接过那道圣旨。

  传话太监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赵将军不必忧心。赵将军在谷城驻守多年也不曾出过差错,您为谷城付出的心血,朝中众人也是有目共睹。圣上说是让您领罚,依咱家看最多也就挨个几杖罚个俸禄。”

  赵清面上应道:“公公说得是。”

  传话公公道:“张将军明日便可抵明乐,赵将军届时将符权交予他便成。”

  待到传话太监走了,众人一片沉默。

  良久,赵清才开口道:“不知柏大人准备何日启程回京?”

  “后日。”

  崔言一行人尚在赶往谷城的路上,再怎么着也得等他们回来再说。

  赵清道:“牢中二人该当如何?”

  柏秋行放下手中杯盏,抬眼缓缓说道:“秦玏戴罪之身,得押回京都刑部,由圣上定夺。至于关副将,就看他是愿意做赵将军的副将还是做谷城的副将了。”

  这一顿晚餐吃得并不那么欣悦,各人心中各有纠结。

  不过,好在有那么一件令时松顺心的事。

  天气愈冷,时松洗完澡就急忙回房钻进自己的地铺窝里,彼时柏秋行正拿着信件坐在床边看着,眉目间似有笑意。

  时松奇道:“大人,这是谁传的?”

  “遇归。”

  “是么?阿龟写了什么让大人这般高兴?”时松想了想,这么些天,黎古使臣应该已经出关了,魏忱应该也在返京的路上了。

  柏秋行斜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高兴了?”

  “……”时松要是有手机的话,已经给他刚刚的微表情录下来了,然后把手机怼他脸上。

  柏秋行递给他道:“自己看。”

  时松好奇着接过来,眼睛越往下看嘴角越往上扬。

  上面说,黎古使臣刚出关就遇到黎古边境的沙匪流氓,那些流氓抢了黎古的几辆车,可萧洛宁的嫁妆愣是一箱未损,

  而且那些人专抢米赛格,连人带马车都抢走了,给人抢得只剩一条裤衩子。

  最后米赛格死里逃生,就那样在朔风里奔走了好几里才找到了大部队。

  都没眼看了。

  那群使臣也没办法,毕竟是在黎古境内遭抢的。若是在后齐,他们还能再回去和萧予寄扯皮。

  时松一下子躺下去,笑得喘不上气:“活该!”

  他想起刚刚柏秋行那副神情,又坐起身问道:“大人,米赛格也惹你了?”

  “差不多吧。”柏秋行想了想,“惹了我的人。”

  “……哦。”时松又躺了回去,心想,罕琅不是才入府不久么?进展怎么这么快?都自称“我的人”了……

  算了算了,无所谓,反正和自己也没关系。

  时松看他又抽了一封信出来,应当是马总管来的,大概是京都的一些事,或者——那桩陈年旧案。

  不过时松也没什么心思问了,转个身睡了去。

  那封信,确实是和那桩旧案有关的。

  不过没有多明显的线索,上面只道柏府出事的前几日,张齐敬和孟庆钟二人往来比平日多了些。探了好久也只有这么些零丁事宜。

  第二日一早,柏秋行亲自带着御史台的人和明乐官兵上山剿匪了。

  连赵清赵江池姐弟二人也去了。

  本来时松也想跟着一起去的,不过碍于身上的伤还没好,而且可能昨日洗澡吹了风有些着凉,那熟悉的头晕感又来了。

  好在喝了碗药之后缓解了不少。

  县令府客院的院子不算大,不过对于时松练招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刚上手没多久,侧墙的瓦檐上便传出一道声音,令他恶心又冷然。

  “先生练的这是什么招?我怎么都没见过?”

  是韩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