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哭啼啼的老徐被宁岁带回了门卫，宁岁嘴里一直在安抚他，心里不安却是越来越大。
短短的一百米路程，走得比什么时候都艰辛。
等到门口的时候，陈烨木已经到了。
老徐依旧在和宁岁哭诉：“我就想出去倒个垃圾，然后一回头，我就找不到路了，我害怕死了。”
宁岁和陈烨木交换着眼神，双双看到了不安。
种种症状都指向同一个让他们不想接受的结果。
“老徐，我们去一趟医院吧。”
老徐走进门，帮里屋的木箱子掖了掖被角，很乖地答应了。
“阿尔兹海默症，中期，”医生审判道。
宁岁一个人进的门，陈烨木陪着老徐坐在外头走廊的长椅上。
“家属一定要多陪陪老人，我给你们开点药，尽量延缓老人家认知衰减速度，还有尽量不要让老人受到大的刺激。”
宁岁记下医生的叮嘱，一一应了。
门诊室的门打开，宁岁见老徐正靠在陈烨木的肩上，医院的走廊上悬着一个小电视机，一刻不停放着广告。
老徐看得津津有味。
宁岁在他们旁边坐下，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受。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病，也不会在一瞬间致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成为老人们晚年的梦魇。
老徐是什么时候被缠上的？
是平日里总是犯困吗，还是与人交谈时逐日迟钝的反应速度，那些生活中他们没有重视的小细节，酿成了如今的局面。
陈烨木起了身，拿走了宁岁手里的小票。“我去底楼拿药，你陪着老徐。”
宁岁点头。
偌大的医院里，人显得格外渺小，生老病死面前，没有人可以不腿软。
好在他还有陈烨木陪着，好在他遇到了陈烨木。
一份担忧由两个人一起担着，便没有那么难捱了。
老徐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眼睛亮闪闪的，依旧是很健康很活泼的样子。
电视里面，一个小女孩正展示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小天才电话手表，不论你在哪里，一个电话，马上能找到你，专为小朋友设计的通讯神器。”
老徐的手放在膝盖旁，不受控制地微颤，眼睛依旧看着电视屏幕。
如今科技发达了，电视都能成薄薄一片了。
这病总是难料，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
宁岁和陈烨木把老徐带出医院的时候，老徐似乎清醒了许多，还顺路去车行把送去修的自行车推回来了。
陈烨木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面，已经问了许多的专家，最后找到了他认为最靠谱的一个方法。
“岁岁，你看这条新闻，一男子患阿尔兹海默症后又因事故失忆，失忆后忘记了自己患阿尔兹海默症的事，成功康复。我觉得这个方法可以。”
宁岁：“……”
宁岁随地捡了根粗树枝，说道：“你去？”
陈烨木深思熟虑，片刻回道：“成功率有待考量。”
当晚，宁岁和陈烨木硬是赖在了门卫，偏要睡在门卫。
“不是，你们好好的大别墅不睡，来和我抢床。”
宁岁把那张空床上的东西都放地上，说道：“这张本来就是我的。”
老徐皱皱眉，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个单字：“哼。”
有种顽固老成的顽皮。
在宁岁的手即将碰到那个大木箱的时候，老徐呲着牙咿咿呀呀地就扑过来了。
他灵活地从宁岁的抢过了箱子，宝贝似的放到了自己床上。
“不是，我不抢你东西，你把箱子放床上还怎么睡觉，”宁岁头疼。
老徐蚕蛹似的滚到了床上，身体弯成了一个难受的弧度，给箱子腾足了空间，自己挨着床沿就这么闭着眼睛睡了。
晚上的风从漏风的窗吹来，屋内的窗帘微微拂动。
明明快夏天了，从窗缝划过的风依旧呼呼的。
宁岁脑子依旧是乱的，他知道老人有一定的概率会得这个病，但真的案例发生在自己的身边的时候，依旧害怕。
他与老徐，好像没有特别深的交情，阴差阳错在同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同一个高中的门卫，有过一段当室友的经历，仅此而已。
可朝夕相处几月，终究放心不下。
床板致嘎作响，陈烨木躺在了他身边，没有多余的被子了，他们把车子里一条小毛毯拿出来盖个肚子，免得着凉。
毛毯太小，必须得挤在一块儿才能缩得下两个人。
夜深了，陈烨木附在他耳边，说道：“早点睡吧。”
宁岁听话闭了眼。
窗外不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靠近马路，也不稀奇。
宁岁不是个容易失眠的人，但是今晚，他好难入睡。
半梦半醒间，老家的大黄狗在耳边狂吠。
杂草丛生的院子，生锈的铁门……
屋外，一个村妇正骂着：“家里那个老不死的，今儿又尿床了，明儿就把他掐死。”
惊起远处的黄雀，路边枯瘦的树刹时颤抖。
路上，都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窗外的月皎洁如盘，夜色入水，浸泡整个村庄。
简朴破旧的小院里，一个妇人正在家中择菜，院子的边上种着一大把的葱，她粗粝的手掌揪起一大把葱，带着泥的长指甲一掐，便得了一大把葱。
妇人身上穿着最简朴的麻衣，脚上是凉快的拖鞋，皮肤晒得很黑，脚趾上涂了鲜红的指甲油，脖子上是一串金灿灿的项链，无比眼熟。
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雅婆婆，你儿子给你打电话来了！”
“岁岁，岁岁，做噩梦了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陈烨木怀中搂着的人不知何时浑身都汗津津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
陈烨木伸手将他腹部的薄被子掀了，给他擦汗。
夜色朦胧，宁岁在月色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床边大的帘子没有拉紧，一轮明月挂在窗边树梢，和梦里的一样。
“怎么了？”怕打扰老徐睡觉，陈烨木说话压着声。
梦中的一切都模糊又荒唐，可似乎与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猛地惊醒，宁岁的脑中是空白一片，一瞬间只记得那明月当头。
刚刚明明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东西……
“对，我想起来了，那串从拍卖会上竞拍的黄金项链的另外一条，我见过，在我一个老乡的身上，我那次坐火车回家的时候偶遇过她，见她脖子上带着的就是那条。”
陈烨木知道宁岁说的是哪条，就是那天两个神秘人爬窗然后送来的那条，可是如此贵重的项链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山村？
传言，亚婆婆的儿子做生意做得特别好，若是真的赚了很多钱，给妈买个黄金项链也不奇怪。只是这两条项链均是李家的藏物，怎么会到他们的手上。
手机屏幕亮闪，已经两点了。
二人没有再细想，先睡觉了。
耳畔，老徐的呼噜声持续良久，陈烨木轻轻捂住了宁岁的耳朵，二人相拥而睡。
待到二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另有一床的老徐如同复制粘贴般标准的呼噜声逐渐降低了音量。
黑暗里，老徐如同猫头鹰般睁开了一只眼睛，嘴里依旧模仿着自己平时的呼噜声。
瞧另一床的两人睡得熟，他放了心。
他蹑手蹑脚地掀开自己的垫被，从床底下掏出自己积攒的所有。
借着月光，他慢慢数着自己的所有财产。
数完后，他满意地笑了笑，轻声道：“够了。”
接着，跌入梦乡。
小小的门卫里，传来声声不同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