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烨木终于接受了自己爹年轻时做的傻事,然后开始重新思考,自己原本准备送给宁岁的东西是不是太正常了些,有些上不得台面。

  罗笙依旧坐在桌子上,他是个自来熟,转过头和宁岁打闹。

  “咦,这不是那个高中门口见到的小朋友吗,你好呀,我叫罗笙,”罗笙露出上下左右四颗虎牙,笑得人畜无害。

  “你好,我叫宁岁,”宁岁的咖啡来了,加了牛奶和方糖,很甜。

  在听到宁岁今年才刚满十八的时候,罗笙贱贱地挑事:“小朋友,你怎么老和这个怪哥哥待在一块儿呢。”

  罗笙比陈烨木还要大几岁,已经将宁岁当成了能形成代沟的后辈。他双手撑着桌面,以一种妖娆的“S”型坐姿坐着,在宁岁的耳边大声地说悄悄话:“陈烨木这个人吧,你别瞧外界传言传的多好听,营销号夸的多起劲,那都是胡说八道,没准还收了他们陈家的钱,嘿嘿。”

  陈烨木打断道:“别造谣啊。”

  宁岁来了兴致,罗笙继续说:“这人跟个人格分裂似的,有时候挺靠谱,有时候非常不靠谱,作为从小穿一条开裆裤的好朋友,我负责任地说,我觉得,这人有点子毛病,”他背着手敲了敲陈烨木的头,后者想把他的手拧了。

  宁岁一字一句地品味着陈烨木的至亲好友对他的评价,和自己印象中的陈烨木相比较,不大相信。

  一代艺术大师,怎么可能不靠谱。看这清冷的面容,看这高挑的身姿,无一不在宣告着这是一个早上六点起、晚上九点睡的新时代成功人士。

  罗笙看热闹不嫌事大,执着于揭秘事情的真相,不顾好兄弟背后灼烈的可以杀人的目光,继续说:“你知道吗,这人表面上一本正经,背地里天天在微信朋友圈...”

  \"呜呜呜——\"他的嘴被陈烨木眼疾手快地用一块法式长棍面包堵住了,硌得他牙都要碎了。

  “陈烨木,你将我们二十多年的兄弟情置于何地!”这是被哪个小狐狸精迷了眼,不要兄弟只要情人,我抗议!

  陈烨木威胁:“再不从桌上下去,我把我这咖啡泼你屁股上。”

  罗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捂着自己的屁股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凑着宁岁坐下了,满眼的幽怨。

  陈烨木咳了两声,故作不经意地捧起了咖啡,把脸挡住一半,耳朵却依旧是肉眼可见的红。

  宁岁当他还在为自己爹的爱情投资冲昏了头脑。

  宁岁给他拍了拍背,顺顺气,安慰道:“钱没了不要紧,这些商铺都还在的。”

  罗笙给他火上浇油:“没关系的,我们可以一起破产、一起睡大街、一起翻垃圾桶,然后你可以在路边卖艺画画,我可以在旁边给你拉二胡伴奏。”

  一阵门铃的吵闹声响起,咖啡厅的玻璃门开了。

  罗笙朝收银台的服务员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来接待。

  然后和宁岁、陈烨木说:“给你们展示一下,什么是成功的企业家。”

  优秀的企业家需要深入基层,奋战在一线。

  他迈着欢快的步伐朝门口走去,“女士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嘭的一声,原本被打开的玻璃门一下子合上了,门旁边的音响发出清脆的“欢迎下次光临”。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问服务员:“我长得很恐怖吗?为什么还没进门就走?”

  桌边摆放着一盆桔梗花,雪白,花瓣尖尖,向阳盛开。

  陈烨木问宁岁:“喜欢这花吗?”店里的桌椅不多,玫瑰花和桔梗花交错放着,红白交错。

  桔梗花,便是宁岁的获奖作品中画的花,宁岁点头,喜欢。

  这花摆放地粗糙,不是正儿八经的插花师傅弄的,就几多花横七竖八地塞在玻璃瓶里。宁岁抽了一支出来,有淡淡的清香。

  门口,合上的玻璃门再度打开,门铃又一次敲响,店内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门外望去。

  那横冲直撞的玻璃门直直地往门背后的罗笙鼻子上砸去,好在他躲得快。

  依旧是那对母子。

  母亲的手粗糙,一手握着门把手,满是老茧,手腕上的肌肉绷紧;小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紧绷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褪了色的棉衣。

  这个季节穿棉衣的比较少见。

  男孩的嘴撅着,小声和妈妈说:“来我们学校支教的老师说了,城里人都喝这个,咱们头一次出来,尝一尝吧。”

  罗笙带着温和的笑,“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他将手中的单子递过去,那是一本厚厚的册子。

  “您坐着慢慢看,”怕自己站着叫客人紧张,罗笙退远了些。

  这位母亲叫李翠翠,是位庄稼人,她擦了擦手上的汗,翻着菜单,小声和儿子吐槽,“都是些什么东西,怎么那么贵,这一杯黑乎乎的卖15,怎么那么坑钱呢。”

  他儿子刘谈掐了下自己妈的大腿,余光瞥了旁边的罗笙一眼怕别人看笑话,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才说:“别说了,丢脸死了。”

  服务员给他们端上了免费的茶水,刘谈看着这个新奇的地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是他们高中的优秀学生,拿到了他们学校市三好生的唯一名额。他带着所有人艳羡的目光跋山涉水第一次来到了这里,到这儿的高中领奖。

  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太多穿着漂亮的同龄人了,而自己和母亲拿着一个破旧的皮包。

  那些衣着精致的人,那些举止得体的人,那些穿着干净校服无忧无虑的人...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又好像有巨大的隔膜横在两个世界中间。

  少年敏感的心脆弱,他觉得这儿的一切都不欢迎自己,却又执拗地想融入。

  将一切善意的、打量的、探究的目光都一律归为俯视,给自己的自尊加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保护壳,像刺猬一样。

  李翠翠从进门开始就觉得身上长刺,不喜欢这种有秩序的环境,太干净了,没有尘土,人与人的距离感淋漓尽致。

  她和服务员扯着话,“我们是来聊城高中领奖的。”

  “我儿子是襄临希望高中的第一名,高一的,特有出息。”

  服务员很礼貌地回应。

  他们坐在门旁边,离宁岁他们有好远的距离。

  隐约听到“襄临高中”,宁岁的心一紧,下意识握紧了杯子。

  陈烨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宁岁好像在紧张。

  他默不作声地挪了挪位置,坐直了腰板,将宁岁严严实实挡住。

  “怎么了?认识吗?”陈烨木低声问道。

  “就听到‘襄临’,那是我生长的村子,”宁岁悄悄看了那两位几眼,“不认识。”

  乡野之地,漫山遍野都是村子,小山大山间隔,人烟稀疏,所以一个村子的范围就很大,而襄临希望高中,虽然取了襄临二字,生源地却是好几十座偏远的山村。

  所以,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陈烨木松了口气。

  一边的刘谈踢了好几次自己妈妈的小腿,李翠翠依旧在炫耀自己孩子的出色成绩,似乎嘴皮子一停下来就会重新陷入手脚慌乱的不安。

  刘谈厌恶地斜坐,不想听自己妈说的掉价话。

  优秀学生又怎样,能走出来的就没几个,能走出来并且扎根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也好,至少在他们高中,他可以永远做那个老师的骄傲。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桌边放着的玫瑰花,娇艳又明媚,和那些城市里的孩子一样的言笑常开,隐晦的心思作祟,他想将花瓣全捏了撒了,和自己一样。

  他发现,不远处的桌边还有一桌的客人,刚刚热情欢迎自己进门的那位男服务员此刻正在他们那桌谈笑风生。

  这是看他们是从农村来的,就不想接待了?狗眼看人低。

  再看那桌边的另外两位客人,陈烨木穿着棕色的大衣,他总喜欢穿大衣,里面是加绒的高领毛衣,是上班族通常的打扮。

  至于对面的宁岁,在宁岁搬到陈烨木家的短短十几天里面,郑秀玲仿佛重新找回了养儿子的快乐,每天变着法的给宁岁买新衣服,各种时尚单品都要往宁岁衣柜里塞一件。

  宁岁拒绝了好多次,自己是个门卫,不好打扮的太时髦,郑秀玲捂耳朵不听。

  平日里,宁岁都是挑着简约的穿,这次出来,略穿了件夸张些的。黑白拼接的衬衫,上面有复杂的装饰花纹,外头是一件短款牛仔外套。

  刘谈咬着牙,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是命好,为什么自己怎么努力都只会得到别人鄙夷的目光。

  不公平,这不公平。

  一旁的李翠翠终于选好了两杯咖啡,服务员应声退下。

  刘谈死盯着对面那桌,突然远处的那张脸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诡异的兴奋火苗不断撩拨心脏,拨动心弦。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校长办公室里面,他看到校长办公室的电脑上有个学长的证件照的电子版。他是误闯入的,瞥见这些有些手足无措。

  校长觉得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正好无人能说,便告诉他。

  “这是大你好几届的一个学长,家里不让上学了,可这证件我还是不忍心销了,多好的孩子啊,总想着哪一天,他可以回来继续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