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知舟眉心微动,继而没好气地问:“不能在这说吗?”
沈敛宁点点头:“不能。”
远远看着,简知舟不情不愿地迈步同沈敛宁离开,两人走到落地门前,简知舟还像是不愿和沈敛宁待在一处,先一步走了出来。
海风寒冷潮湿,瞬间卷走两人皮肤上的热度。
甲板上的射灯将船体照得十分明亮,为了呼应宴会厅里的氛围,还特别装饰了很多灯带和星星装饰。
沈敛宁与简知舟走到露台中央,他想了想,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简知舟听他这么问,声音高了一个八度:“你问我为什么生气?”
他道:“也是,像你这样不在意别人感情的人,确实不能理解我为什么生气。”
沈敛宁不解,完全跟不上简知舟的节奏:“我不过就是和别人多聊了一会。”
“不止吧?”简知舟叽里咕噜,像是将憋了半天的话全都倒了出来:“八卦新闻说你买了一块天价宝石,可能是要结婚了。你在美国的网红同学,已经自己跳出来,把‘恒古银行新晋掌权人未婚妻’的身份认领了。”
沈敛宁第一次看简知舟这个样子,有点发愣。
但他真不知道简知舟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宋濯的声音突兀响起:“解决了。”
沈敛宁:“……?”
沈总第一次觉得自己没跟上周围人的脑回路。
他向高处看去,几道黑影飞快动作后,人影完全消失不见。
宋濯:“沈总,你应该多谢简教授帮忙吸引目标的注意力。”
方才那一男一女两个目标,被简知舟的话所吸引,正在用对讲机向上报告,完全没注意到宋濯安排的人正在接近。
原本意料中的交锋连打都没打,直接宣告胜利。
沈敛宁听见宋濯的话,看向简知舟。他眼中平静又晃动,像两人身旁幽深的海面。
他低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简知舟看沈敛宁脸上的变化,猜到某些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十分好奇,东看看西看看,脸上完全没有了生气的神色:“完事了?这么快?我还没冲你发够脾气。”
沈敛宁表情微妙:“在发脾气之前,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简知舟解释:“我刚刚和那些人聊天,本来是在聊马约拉纳费米子,但突然有人提到老婆出轨,后来我们又聊起希格斯玻色子,结果又有人提到男朋友劈腿。”
他看着沈敛宁:“你看,有人想让我跟你发脾气。”
沈敛宁还记得简知舟方才的话,此时猜出七八分,是有人在传自己的八卦。
“那你怎么知道,要在这个时候和我发脾气?”
简知舟:“刚才一直有人想让我来甲板,我就觉得奇怪。你突然也叫我来,我就觉得更奇怪了。”
他环看周围:“你还特意带我站在正中间,不就是告诉我台子搭好了,赶快发脾气吗?”
沈敛宁心想,自己以后不能再把简知舟,当成除了物理和数学范围之外的小弱智了。
他得到想要的答案,笑了一瞬,而后借着海上的月光,问向对面人。
“那你不想跟我发脾气吗?你这么确定这个八卦是假的?”
简知舟脸上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好像一开始看到八卦时有点别扭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应该没人能受得了你。”
沈敛宁失笑。
他走到简知舟身前:“嗯,你说得对。”
简知舟微微抬头,看向沈敛宁在远处宴会灯光下的笑脸。
青年物理学家酝酿了下情绪,刚打算再格外强调一下自己的聪慧,突然,他在远处尽头的拐角外,看到了一道红色的射线迎面而来。
半虚半实间,犹如一根发光的红线一般,在海雾中隐隐显现。
简知舟睁大眼睛,拉着沈敛宁的身体向一侧躲去。
同一时间,一道经过消音的射击声融于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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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贵的水晶灯下,吴哲看向手机,屏幕中的讯息十分简短。
“已全部办好。”
他笑着收起手机,继续慈爱地与学子们闲谈教育与未来。
烟花大会马上就要开始,已经有不少人走到观景玻璃前,准备观看这场绚目的表演。
吴哲结束与几人的谈话,而后逆着人群,向船舱深处的宴会厅出口走去。
在回房的路上,他额外花了一点时间,为死去的沈晨默哀。
他想,如果没有彼苏尔和鬼猫的事,也许他会很愿意跟沈晨这样的人聊一聊,那些所谓的理想。
尽管,那些理想在他眼中,只是一地毫不值钱的垃圾。
高层的VIP区域,走廊铺着昂贵的短毛地毯。
他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门前。
吴哲推开那间特别准备的房间,精油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在他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无法抑制的兴奋与亵渎。
而房间里的人姿态优雅,也像正在等待他的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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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的手下在游轮仓库中鬼鬼祟祟,找到了一只小型铁笼。
他手上拿着林言留在造型室里的衣服,给里面的动物闻了闻。
铁笼中的眼睛,在被吵醒后,慢慢变得猩红起来。
它嗅着面前衣物中的味道,尖牙渐渐龇出。
那人见状,停顿几秒后,将笼门缓缓打开。
丙泊酚药效极短,林言从一阵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不认识的小舱房里。
她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林言十分疑惑,来到房间门口,发现房间门是锁着的,从里面也打不开。
她在舱房里转了转,在桌子上看见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在这里休息,哪里也别去。
林言看了看手机,距离九点半的烟火大会还有几分钟。
但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顺着记忆往前想时,想到一定是宴会上的食物被动了手脚。
她着急起来,因为她记得彼苏尔吃了很多点心。
林言只在原地想了几秒,就走到门口,研究起门锁来。
小舱房的门锁非常简单,只是一个带卡扣的弹簧门锁,有人在开锁的玻片上动了手脚,将它整个焊死了。
所以林言非常聪明,她用自己的发卡,把整个凸出来的门锁装置给拆了。
门应声而开,外面的走廊看上去十分狭小,应该是位于低层的经济舱。
林言晃了晃还有一点眩晕的头,走到走廊上。
她在走廊中扶着把手往楼梯走,打算回到楼上的房间去看看。
就算彼苏尔是魔王大人,她也很不放心在人类研发的药物作用下,彼苏尔的身体会有什么异常。
这时,一道小小的黑影寻着香水味道,在这条走廊中出现。
黑影悄无声息地,在从她身后渐渐靠近。
猫科动物的运动神经甚为发达,像这样的走廊,那只挪威森林猫全速奔跑,用不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林言突然感觉到一股劲风,同时,黑影从她的喉咙一侧划过。
林言躲避不及,好在因为过道狭窄,黑影找不到更好的跃起角度,只在她的脖颈侧面抓出几道血痕。
尖甲锐利,伤口在瞬间溢出血液。
林言震惊地捂住疼痛部位,看向刚刚从她身后跃出的动物。
走廊的廊灯下,那只挪威森林猫看起来体大肢壮,神情分外凶狠。
就像它父亲所得到的那颗心脏的名字一样,像一只真正的鬼猫。
血液顺着林言的指缝涌出,顺着小臂一路下沿,滴在地上。
滴落声像一道信号,那只鬼猫微微下蹲,做了一个预备姿态。
克洛托研究所里那名研究员的话,在林言心中回荡。
“就算把它和一只比自己体型大三倍的美洲豹关在一起,它也能凭借灵巧的动作,在十几分钟内将美洲豹磨死。”
“如果把对象换成成年人类,大概连十秒也活不过。”
林言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现状来不及让她多想,林言心下一横,朝身后跑去。
她知道自己在速度上完全没有优势,但一定不能站着等死。
她朝一开始自己醒来的房间跑去,如果能顺利关上门的话,凭那只猫的力量,绝对不可能破门而入。
鬼猫见目标要跑,跃上林言的头,朝她的眼睛抓去。
林言猛烈甩头,血液绽放的位置从眼皮改为额头,原本好好盘起的头发被割断几缕,随着鬼猫跳开散落下来。
但尽管她拼命躲避,袭击者动作灵巧,不出一秒就会再次扑来,造成新的伤口。
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林言不顾接连遇袭的疼痛,保持住脚步,马上就要跑到房间门口,鬼猫却像预判了她的想法一样,瞄准门口扑去。
它一口咬住林言的手腕,两只尖牙狠狠没入皮肤,嵌进肉中。
林言甩了一下,没把不肯松口的鬼猫甩掉,只感觉伤口像是撕开一样剧痛起来。
失重之下,她跌进门内,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鬼猫松开口,再次朝她的脖颈而来。
一时间,野外草原上野蛮的弱肉强食,在这艘充满文明与科技的游轮中上演。
林言就像那些尽管体型很大、却无法有效防御的食草动物一样,身上的伤口零散又深刻。
只不过,求生的意识还是使她用尽全力,在鬼猫扑来的同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拉过,作为遮挡举到了脖颈正前。
皮包被利刃抓开,划痕甚深,连同里面的记事本也被一同划破。
鬼猫接连挠了数下,见那本厚重的记事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挠破,直接咬住皮包一角,将包朝一旁扔去。
无数张样本照片从破碎的皮包中飞出,在这间狭小的船舱中漫天飞舞。
林言趁这个时间,向后挪动,朝窗户爬去。
她背靠在舷窗的玻璃上,看着面前失控残暴的动物,来自生理本能的恐惧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脖颈和手腕两处极深的伤口上,血液一直在不停流出,她双手沾满血迹,几个动作间,附近的地板与玻璃上印满血色手印。
鬼猫站在房间中心,在散落的同类照片中,死死盯住林言那些可笑的防御动作。
在它眼中,强弩之末的猎物,全身上下都是弱点。
每一处弱点,都是足以致命的。
鬼猫尾巴微微摇晃,作为对目标的嘲讽。
下个瞬间,它朝林言袭来。
“砰——”
一声巨响,从窗户外的天际中传来。
巨大的金色烟花,在墨蓝色的天空绽开。
鬼猫的动作在巨响中停下,他身影下落,落在林言身前不远处。
它警惕地看向前方,很快,它眼中盛满接连盛放的绚丽烟火。
……以及,烟火光亮中,满脸泪痕的人类。
强光中,人类女性背着光,脸上一片脆弱与阴影。
发丝边缘的光线与痕迹,渐渐与它心中的另一个画面相似。
那也是一个背光的场景,面前的人类就是这样坐在光中,朝自己落下眼泪。
那颗被移植的心脏,让它继承了整个灭绝种族的特有权能。
群体意识共享的能力,让它在年幼的岁月中,每时每刻,充斥满残酷与毁灭。
从那个意识维度中,除了所有叫嚣的残暴意识,它只接收过唯一一次,充满温度的画面。
烟火中,林言一动不动,一边哭,一边看着面前停止动作的鬼猫。
她倔强地抹抹眼泪,不想让别人在她满布伤痕的尸体上,再看见这样没出息的眼泪。
烟火的光,让这只挪威森林猫浅绿色的眼睛带上一点金芒。
金光下落,像碎入海面,又飘落在浪尖。
这些烟火像驱散了夜晚一般,将整片海域照亮。
光顺着那双绿色的瞳孔,落入每一个没有消散的意识维度中,在人类无法解析的世界中绽放。
挪威森林猫弓起的身子,在烟火中逐渐放松。
宴会厅中,众人站在观景窗前,正在一同欣赏月色下的烟火盛典。
这些转瞬而逝的璀璨落在众人眼中,热烈又繁华。
骤升缓落中,如群花般灿烂。
套间内的吴哲借着烟花光芒,看清了房内的所有摆设。
特别准备的房间里,落地窗前的转椅,此时坐了一个人。
那人听见关门的声音,静静将椅子转了过来。
沈晨坐在皮椅上,任烟花在身后绽放,不屑回头看上一眼。
他朝来人问好。
“吴先生,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