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原本留在大堂的高仰行几经衡量,最终还是违背了父亲的命令,走入实验室内部。

  他很想知道,这个被父亲格外看重、隐瞒的研究小组,到底有什么神秘。

  他跟随着彼苏尔方才的脚步,来到这间空旷幽静的存放室。

  彼苏尔站在资料柜前闻声回头,在看见高仰行的瞬间,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魔王大人站在房间一侧,发丝被青色沾染,他手上拿着资料夹,回过头,对正缓缓走近、一脸震惊的高仰行道。

  “看来,你和我,都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呢。”

  -

  一辆黑色低调的轿车,此时通过那段毫不起眼的土路,驶入第五实验室的停车场。

  高父下车后,走到另一边,毕恭毕敬地为车内人打开车门。

  另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从车上走下,他脸上沟壑纵横,但精神矍铄,丝毫没有年老的疲态。

  高父看向实验室门口,没看到他让高仰行准备的接待人员,心中不禁十分不满。

  只好亲自搀着老者,向楼后的小门入口走去。

  而后,在看到被破坏的小铁门时,高父惊慌失措,朝地下区域赶去。

  玻璃舱内的荧光液体中,女人的脸虽藏在呼吸面罩后,却仍然不难看出,她的长相与高仰行十分相似。

  高仰行睁大双眼,停在玻璃舱前,抬头仰望液体中的人。

  而后他后知后觉,看向金属片上的文字。

  向来对各类生物实验麻木不仁的高仰行,此时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一个……人工生命体?”

  魔王大人的重点与高仰行截然不同,他将手中的资料放回架子,走到高仰行身边问道:“你不觉得你们长得很像吗?”

  高仰行心知肚明,但听到这句话,还是瞳孔微缩。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魔王大人道:“我之前说过,你和沈晨不像同一个物种,现在倒是觉得,你和这个‘人’,像同一个物种。”

  高仰行的视线仍然定格在女人身上,他神情恍惚,无法从诸多猜想中保持理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高仰行和彼苏尔回头,看见睚眦欲裂的高父站在门口。

  高父的视线先是停留在盛放了女人身体的玻璃舱上,见到她安然无恙,才看向了房间中的其他两人。

  高仰行双手紧握,问向自己的父亲。

  “爸,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谁?”

  高父的表情恢复少许,他冷着脸呵斥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高仰行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父亲,只是这次,他是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她为什么会和我长得这么像!?”

  高父脸上挂上凶狠,显然对于高仰行的提问非常不快。

  “我没有教过你,可以这样跟父亲说话。”

  彼苏尔没出声,甚至想找袋爆米花。

  但突然,他的手机响起来。

  一声悠扬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副歌,在这个房间中回荡。

  高仰行原本的话卡在喉咙里,转头看向彼苏尔。

  魔王大人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看见沈晨的名字。

  他向两人礼貌示意:“打断一下,我先接个电话。”

  爆炸与接踵而来的电压不稳,让大功率信号干扰器冒了十几分钟黑烟,在方才彻底熄火。

  沈晨经过无数次尝试,仍然没有放弃,终于打通了彼苏尔的电话。

  对外面事情毫不知情的魔王大人,此时喜滋滋接起电话:“喂,沈晨。”

  沈教授足足缓了五秒,开口道。

  “你在哪?”

  彼苏尔非常自豪:“我在高仰行秘密巢穴的地下研究小组。”

  他灵光一闪,问道:“是要开饭了吗?你忙完了?”

  沈晨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有受伤吗?”

  彼苏尔:“没有。”

  “现在所处的地方,安全吗?”

  魔王大人看看高仰行,再看看高父:“安全。”

  沈晨正坐在车上,随刘浩明前往不久前产生爆炸声的地方。

  沈晨:“你刚才,听见爆炸声了吗?”

  彼苏尔当着高父大方承认:“我刚炸了一个铁门,算吗?”

  沈教授沉默片刻:“行。”

  瞬间,彼苏尔从沈晨简短的回复中觉出不对。

  “……你在这附近?”

  沈晨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哪也别去,在原地等我。”

  彼苏尔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惹沈晨生气了。

  魔王大人难得狗腿:“原地?这里不太好找,我去门口接你吧?”

  沈晨听出彼苏尔语气自然,推断他那边应该没有危险:“好。”

  刘浩明在一旁问道:“他在爆炸现场?”

  沈晨点点头,没说话。

  彼苏尔拿着电话,往门口走去。

  却不料在经过高父时,感觉到侧腰处,被抵上了一个硬物。

  彼苏尔脚步一停,站在原地。

  高父:“想走?”

  他将枪往前顶了顶:“看到那样的大堂,你认为我会不带武器进来?”

  彼苏尔知道沈晨已经生气了,不想再让沈晨听见一丁点与危险有关的异响。

  他问电话那头:“能先挂一下吗?”

  沈晨从他的停顿和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对。

  “怎么了?”

  彼苏尔侧头看向高父,眼中红光亮起,一时间,脸上充满危险气息。

  但他对听筒那头说话的语气,仍然暗含温柔:“我再忙一下,就一下下。”

  下一秒,就在彼苏尔话音未落的瞬间,还没等到沈晨回复,他的手机突然在手中炸裂。

  在彼苏尔身前的走廊上,那名老者与保镖一起出现,保镖执着枪,枪口余温炽热,正在冒着白烟。

  彼苏尔看向前方,发觉是对面人在他没注意的瞬间,开枪打中了他的手机。

  彼苏尔对于威胁自身的危险十分敏感,但对于其他物件,他的预警感官并没那么强烈。

  手机炸裂的碎片落在地上,他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幸而没有划伤。

  但他的耳膜被巨大声响震到,此时微微疼痛起来。

  最重要的是,他同沈晨的电话,被人打断了。

  沈晨送给他的手机,以及沈晨母亲的手机卡,此时落在地上,散为焦黑的碎屑。

  走廊中灯光闪烁两秒,继而瞬间黑暗。

  两粒光线在走廊中穿过,化为两根线条,霎时穿过高父与保镖持枪的手掌。

  枪体被光线分割成两半,落在地上,在黑暗中发出金属锐响。

  紧接着,光线拉扯,将两人的手钉在墙上。

  一瞬间,凄厉的哀嚎声在走廊中响起。

  应急灯亮起,高仰行从房内跑出来,被飞溅的温暖血液弄脏衣襟。

  血腥弥漫中,他按住父亲流血的手,却反被光线击中,反弹出几米距离,跌坐在地上。

  雷电穿过伤口流走在血液中,使两人抽搐起来。

  彼苏尔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气。

  沈晨的过度保护,让他险些都快忘记生气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他看向走廊尽头的老者,红瞳中光华四溢。

  “你身边的那个人,与你是一伙的?”

  老者面对突发异状,完全没有看向自己哀嚎的保镖,也没有任何恐惧。

  他只是满脸热忱与兴奋地,盯着眼前的彼苏尔。

  在他的眼中,装满癫狂与雀跃。

  老人自年轻时开始,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可称之为“完美”的生物。

  此时,在原本不抱希望的地下室中,他终于见到了他向往的终极生命。

  强大、圣洁,永远同日光般耀眼的美丽生物。

  宛如一支攀附在在浇灌血骨的墓碑上,独自高傲盛放的白色蔷薇。

  老者眼中病态的热爱,让彼苏尔感到一股恶寒。

  彼苏尔回头看了一眼高仰行,打算在离开前,将他此行的目的彻底搞懂。

  他在哀嚎声中,对高仰行问道:“告诉我,你认为陆奇为什么会自杀,我就放过你父亲。”

  高仰行的身上,还余留着被电流击中的阵痛感。

  但尽管疼痛,高仰行也不觉得,彼苏尔身为沈晨的同伴,有资格问他这个问题。

  他与陆奇相识十年,两人尽管年纪相差几岁,但他是陆奇的伯乐,同样的,陆奇也是他手中最重要的棋子。

  在陆奇最困难的时候,是他的出现,才让陆奇成为一位能为人类做出杰出贡献的科研学者。

  可陆奇最终还是被沈晨的理念所害,他与那些渺小的生物共情,导致他无法与自己的荣誉和解,居然走上绝路。

  他咬牙切齿道:“陆奇?一个被沈晨感化的蠢货罢了,他放弃了自己的骄傲,自然不用再活着!”

  彼苏尔觉得,高仰行好像弄错了什么。

  “陆奇用人类做人体实验的事,你不知道吗?”

  应急灯下,高仰行双目睁大,楞在原地。

  他听见了彼苏尔所说的每一个字,但没听懂其中的意思。

  “……你说、什么?”

  彼苏尔由衷道:“原来你才是蠢货。”

  高父与老者的保镖在剧痛中不断哀嚎,彼苏尔将光线收回,给了两人喘息的时间。

  他看向满身血痕的高父:“陆奇所做的人体实验,是为了里面那个女人吗?”

  在资料柜中,陈旧文档里记载,1998年6月,实验体849号被确诊患有胃癌中期。

  当时的科研人员用尽一切方法,但无论尝试哪种医疗手段,在她身上均不起效。

  由于自身独有的基因特性,她在研究员的试剂下陷入冬眠,被封入保存液中,等待癌症治疗技术突破的拯救。

  位于顶层的癌细胞实验小组、陆奇的造血干细胞排异反应课题、以及不断进行的大量生物改造数据,所有内容串联在一起。

  这就是在第五实验室中,所有秘密的真相。

  对人类的医疗发展而言,兔子可以作为实验品,一批一批的死去。

  那么,对于这样伟大的人工生命体而言,人类也可以作为实验品,一批一批的为她而死。

  高父的面容因为疼痛无比扭曲,但提到房间中的女人,他的脸上充满骄傲。

  “……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