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晨本来没明白彼苏尔在说什么,但他听到“鮟鱇鱼”三个字,瞬间明白过来。

  彼苏尔往前走了两步,将三个人当成背景板,对沈晨问道:“要把那个小女孩一起带走吗?”

  他的口气骄傲自大,反倒像一个前来抢人的反派。

  沈晨“嗯”了一声,作为答复。

  背光的彼苏尔双目发出幽幽微光,他的身影转瞬而至,来到沈晨身后。

  两名本来站在沈晨一旁的歹徒来不及惊讶,下意识后撤避开。

  其中举枪那人猛地想起自己手中有枪,抬手举枪向彼苏尔瞄准。

  但他只觉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感,手指被迫僵直,枪硬生脱手。

  紧接着,两股巨大的力量将两人击飞出去,直直撞上两侧的墙体。

  肋骨间传来折断声,其中一人瞬间失去意识,另一人闷哼两声,气息逐渐弱下。

  在小女孩和歹徒一致的震惊神情前,沈晨俯身,捡起了方才指着自己的枪。

  沈晨:“现在,是不是可以换我提条件了?”

  彼苏尔站在沈晨身后,眼中赤光盛放。

  他唇角微撇,看了看那只“鮟鱇鱼”。

  林言出门后,彼苏尔用平板电脑搜索了鮟鱇鱼的样子。

  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类,长得比鮟鱇鱼还要丑些。

  男人脸上溢满惊惧,他连彼苏尔的动作都没有看清,只看到人突然瞬移出现,随后两个手下就在一片电光中飞了出去。

  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男人的声音,此时微微颤抖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

  沈晨将手中已经上膛的枪举起来,对向了他对面的男人。

  他曾经举过无数次枪,但都是在野外,面对要伤人的猛兽时。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枪指着人。

  “我再说一遍,接下来换我提条件了。”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不停。

  沈晨:“放开邵慈的孙女。”

  小女孩嘴被捂着,闷叫了两声,随后感觉脸上的大手逐渐松下离开。

  她哭出声音,从不再发力的男人身上挣脱下来,向沈晨这边跑来。

  但她也不敢靠近举枪的沈晨,在两方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

  “彼苏尔。”沈晨开口叫他:“带她先出去。”

  彼苏尔歪了歪头:“啊?”

  沈晨声音淡些:“你带她出去,别让她跑丢了,我有事要和这个人说。”

  彼苏尔曾经见过艾希提大陆的人类使用火.枪,他觉得沈晨手中的东西,应该是与火.枪相似的其他种类。

  他知道沈晨心里有数,半蹲下来,同小女孩说道:“听见了吗,你归我管了。”

  小女孩在原地纠结了几秒钟,才向着看似善良的沈晨两人走去。

  彼苏尔带着安静下来的小女孩一前一后走出车棚。

  还没走远,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两声枪响。

  “砰——砰——”

  彼苏尔心中一惊,扭头向后看去,感应过后,随即冷静下来。

  车棚中,沈晨看着双臂中弹的男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枪。

  他语气淡漠,为目眦尽裂的男人解释。

  “我知道你身上还有枪,我认为这样,你才会好好跟我谈条件。”

  男人疼痛无比,几乎不能动弹,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怒到极点,反而咬着牙,恶寒地笑了一下:“想不到,沈教授是这样的人。”

  沈晨从不在意任何评价,只问道:“谁派你来的。”

  男人双臂抽搐,眼中充血:“你还能怎么样?杀了我?”

  沈晨:“你知道我是行为学的教授,对吧?”

  “你刚才抱那个女孩时的动作非常标准自然,可见你很有抱孩子的经验,你的孩子多大了?也是女孩吗?”

  “我教你什么叫威胁。”沈晨看着男人的脸,伸手从被剧痛包裹、根本无法动弹的男人外套兜中拿出手机。

  沈晨:“这才叫威胁。”

  血腥气不断加重,男人身下已经漫出一片血泊。

  沈晨提醒他:“再不说的话,你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

  沈晨隐蔽在不远处的巷子口,确认救护车将三人顺利带走,带着彼苏尔上了车。

  两人将邵慈的孙女送到学校,邵慈看见孙女十分惊讶,显然一家人还没有发现孩子已经被绑架了。

  沈晨将事情简单和邵慈讲了一遍,在邵慈的沉默中,他与老师道别。

  回家路上,沈晨接到了方姨的电话。

  他看了看副驾驶上坐着的彼苏尔,对电话那头说道:“您别担心,他在我这。”

  彼苏尔看着沈晨挂断电话,暗示道:“我的糖醋鱼肯定都凉了。”

  刚刚救人一命的魔王大人,索要报酬的内容堪称质朴。

  好像一餐糖醋鱼,就能抵过这第二次的救命之恩。

  但沈晨边打方向盘,边说道:“契约内容中,由我负责的那部分,是我要收留你,并帮你找回家的办法,对吗?”

  彼苏尔没听懂他的言外之眼,随口答道:“是啊。”

  沈晨声音凉些:“那‘收留’两个字中,应该不包含餐食要求吧。”

  彼苏尔皱了皱眉,他觉得沈晨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两人之间沉默数秒,彼苏尔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眼看行驶的路段刚好可以临时停车,沈晨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他心中挥散不去的,是方才邵慈老师的表情。

  以及,他对于自己全部行为的不确定。

  他问道:“你听见枪响了?”

  彼苏尔:“听见了,但我后来感觉到你没有受伤,所以就没有进去。”

  “我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沈晨目视前方:“比起那些想要伤害我的人,我才是个坏人。”

  他问向身边的人:“为什么你不问我,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要害我?”

  彼苏尔原本满脑子都是他的糖醋鱼,完全不知道沈晨为什么会把话题说到这件事上。

  但他看向沈晨的脸,发现沈晨脸上平日的理智几乎摇摇欲坠。

  沈晨好像又变回那个坐在礁石上,问着“我现在撞礁石的话,你还会救我吗”,脆弱又奇怪的人。

  车体一侧疾驰而过的其他车辆,引起一阵阵风声。

  彼苏尔:“沈晨,你看着我。”

  沈晨缓缓侧头,看向彼苏尔的脸庞。

  就如刚才歹徒所言,彼苏尔的脸宛如一件雕刻精美的艺术品。

  就像,创造他的造物神,要将所有的美好与祝福赠予他。

  “你们人类的事,我一直觉得很难懂。”彼苏尔声音低沉,却故意轻松说道:“在艾希提大陆的时候,人类之间也有纠纷、战争,虽然在我看来,那都是很无聊的事。”

  “所以,不要说好人坏人这种无聊的话,我不在意你和其他人之间的事,对于你,我有自己的判断。”

  沈晨问道:“所以在你的判断中,我仍然是个好人吗?”

  彼苏尔想了想,答非所问:“如果你是因为自己开了两枪而耿耿于怀,可以更坦率一点面对自己的愤怒。”

  沈晨闻言,稍稍愣在原地。

  他没想到彼苏尔会注意到这件事。

  他是看出那名男人是个少见的左利手,因此,那人的枪大概也会放在左手方便拿取的位置。

  但,他还是开了两枪。

  因为那人说了让他不悦的话,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还妄图染指。

  沈晨别开头,错开与彼苏尔相交的视线:“你是怎么发现的?”

  彼苏尔:“那两枪相隔很长,你有点犹豫,说明第二枪并不是必须的。”

  “嗯。”沈晨尝试彼苏尔所说的坦率:“我的确可以只击中他的左臂,就足以保障我的安全。”

  彼苏尔问道:“你为什么生气,因为他绑架了你老师的孩子吗?”

  沈晨晚了一秒给出答复:“嗯。”

  彼苏尔有点不满:“我还以为你生气是因为他对我出言不逊。”

  沈晨的手原本在方向盘上无意识的摩挲,听到这句话,不由停了下来。

  彼苏尔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停顿,他想了一瞬,活学活用:“你手停下来这件事,是表达了“被我说中心事”的信号吗?”

  关于鮟鱇鱼释放模拟信号的捕食技巧,沈晨当然知道,他避重就轻:“是谁告诉你鮟鱇鱼的事的?你看我书房里的书了?”

  “林言给我讲信号器的时候,举了鮟鱇鱼的例子。”

  “你们聊到她的课题了?”

  “嗯。”彼苏尔尽管被沈晨带偏一句,却依旧对之前的话题不依不饶:“所以你生气的原因,也包含我吗?”

  沈晨觉得,自己真的非常不善于对付彼苏尔这样性格的人。

  在沈教授的交际要素中,分寸感和点到为止是最重要的。

  但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的确切回复。

  彼苏尔笑起来,如果他现在是本体形态,尾巴一定已经晃起来了。

  “你现在的表情,还是‘被我说中’的信号,对吗?”

  沈教授左臂架在车门的把手平台上,摸着鼻子,看向了一侧的窗外。

  他研究了十几年行为学,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代表什么。

  他的心里泛起一股焦灼,随后,他启动引擎。

  车子重新驶回路上,沈晨在持续的引擎声中,尝试探究换话题的可能性。

  “除了糖醋鱼,你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但彼苏尔享受惯了人类的俯首帖耳,只觉得沈晨现在的表情颇为有趣。

  他不打算换话题,只探身过来,靠近问他:“到底有没有因为我啊?”

  他的表情中还带着一点不解,仿佛是在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沈晨呼出一口气,像是焦灼到最后,终于放弃了。

  他分心看路,仿佛这样就能将话说得更漫不经心。

  而且,他还是避难趋易地,只这样说道:

  “嗯,是‘被你说中’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