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希提大陆,人类最喜欢用血来定契约。

  从交易、谈判到战争,只要扯上“以血盟誓”四个字,仿佛就带上了十足的郑重。

  所以彼苏尔第一次与人类做交易,也想试试这种方式。

  而且,彼苏尔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沈晨的血让他变回原型的。

  但那人温暖的血液并没有再次让他的身体产生异样,彼苏尔疑惑了一会,也就作罢。

  沈晨在大象孤儿院留了两天,之后接到北科大的电话,告知他排课表已经完成,希望他尽快给出回复。

  沈晨查看时间安排,确认后回复邮件,表示没有问题。

  之后,他带着彼苏尔回了国。

  在机场还没有登机时,彼苏尔就将头埋进了沈晨的肩膀里,以此来逃避接下来的命运。

  他尝试跟沈晨商量自己飞回去,但他看不懂坐标仪,沈晨也不同意。

  彼苏尔觉得自己的这位“契约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对自己丝毫没有敬畏之心,这样不好。

  于是他拒绝上飞机,坐在VIP休息室的隔断上不下来。

  沈教授稳如泰山,十分耐心地,让机场的工作人员举着平板电脑,给彼苏尔看了一部有关盔犀鸟被大量偷猎的纪录片。

  片中详细地展示了盔犀鸟被偷猎者使用枪支、陷阱等方式抓捕后,头部硬冠被雕刻成工艺品出售的全部过程。

  眼看彼苏尔的耳朵耷拉下来,沈晨走到他所在的隔断下方,突然有些后悔。

  一向独来独往的沈晨,极少因为自己做了什么而感到后悔。

  他站在彼苏尔下方,沉默了几秒钟,冲彼苏尔伸出了手,示意他跳在自己身上。

  经过漫长的飞行,飞机盘旋落地。

  彼苏尔在离开机舱的那一刻,被北京冬日的冷风一吹,觉得心情更不好了。

  沈晨抱着蔫头蔫脑的彼苏尔,从私人通道离开机场露台,来到专属候车室内等车。

  但此时,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候车室里,坐着一位身着不凡的男人。

  男人穿着剪裁合宜的黑色大衣,露出里面意式西装的领襟。

  他见沈晨走进,微笑着抬手冲沈晨打了个招呼。

  沈晨微微蹙眉,走到那人对面:“你怎么在这?”

  来人觉得好笑:“我的飞机,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沈晨嗓音微凉:“昨天欧元已经跌破七块了,你还有兴致在这等我?”

  “应该是‘您’,”沈敛宁弯着嘴角纠正沈晨话里的错误:“还要说多少遍,不要对小叔这么不恭敬。”

  但在沈晨心里,他和他的这位小叔向来话不投机:“找我什么事?”

  沈敛宁自认好心:“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你爸可说了,你再不回去,他就真的把他的银行交给我了。”

  沈晨点点头:“我没意见。”

  “但我有意见。”沈敛宁道。

  他端起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你们父子俩的事情不要带上我行不行?我现在每天从早忙到晚,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沈晨挑了挑眉:“可我听说,你干的挺好的。”

  沈敛宁实话实说:“本来不怎么好,可我有天实在太烦了……外滩挨着咱们的那两家私人银行一直找事,我就把他们在国内的客户经理都给撬了,结果莫名其妙就好了。”

  沈晨:“恭喜你,掌握了财富密码。”

  沈敛宁摆摆手:“你小子少废话。”

  沈晨顿了顿,干净利落道:“我是不会接手的,如果你也不想要,可以找信托公司。”

  沈敛宁笑道:“我看你是想气死你爸。”

  彼苏尔打了个哈欠,吸引了沈敛宁的目光。

  沈敛宁看着沈晨怀里的彼苏尔:“你什么时候开始养宠物了?”

  “不是宠物。”沈晨低头看了看彼苏尔一脸困倦的圆脸:“是我的研究对象。”

  “研究对象?嗯,长得是挺……新颖的。”沈敛宁打量了一番,没找到一个更好的形容词。

  “我累了,走了。”沈晨抬脚往出口走去:“既然你来了,就顺便把你的司机和车给我用吧。”

  沈敛宁不甚在意地冲着他的背影说道:“收费,按秒。”

  沈晨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当做回答。

  北京的温度已经降到零下,沈晨将彼苏尔裹在羊毛大衣中,坐沈敛宁的车回了家。

  他刚刚走进家门,简知舟就给他打来电话,询问他在斯里兰卡遇到袭击的事。

  简知舟因为上次在搜索引擎中搜索过关于生物学和圣莱斯特奖项的内容,大数据便将“生物学家沈晨遭遇袭击”的消息推送给了他。

  简知舟惊魂未定,在电话里啰嗦了半天。

  但他的电话来得正好,沈晨也有事情要找他。

  沈晨觉得,对于世界构成这件事上,身为物理学家的简知舟应该更有发言权。

  沈晨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放在玄关,问道:“你能不能帮我找几本,讲解地球或者宇宙的书,简单浅显一点的,最好带插图。”

  简知舟听到,一头雾水:“你要这个干什么?”

  沈晨看着已经变回人形的彼苏尔,道:“我有个朋友,想了解下这方面的内容。”

  简知舟:“行,我选好之后,找人给你送过去。”

  两人挂断电话后,沈晨钻进卧室,再次收拾起行李。

  自从上次在地下车库遇袭后,沈教授就意识到,这里虽然物业出众,但安保条件非常一般。

  他在京西潭柘寺一旁的生态园中,有一片私人的独立实验室。

  生态园具有完善的监控系统,高墙环绕,还有二十四小时武装人员站岗守护,沈晨准备带彼苏尔搬到那边去。

  彼苏尔靠在门边,看沈晨整理东西,有点不解:“你在干嘛?”

  沈晨将手中刚刚选好的衣服递给他:“把衣服换了吧,穿这套,会暖和一些。”

  彼苏尔的衣服虽然华丽,但看起来丝毫没有保暖作用。

  他本人也在回来的路上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此时干脆地接过了衣服。

  魔王大人毫不避讳地褪去上衣,沈晨正好起身回头,看见了一副被发丝微微遮掩的身体。

  沈晨:“……”

  他移开视线,没话找话:“你冷不冷,要开空调吗?”

  彼苏尔拎着一件高领毛衣:“不冷,这要怎么穿?”

  沈晨没看他,只简短地回答:“从头上套进去。”

  彼苏尔将高领毛衣套在头上,一时间没有找到出口。

  他的声音被捂在衣服里,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套进去,然后呢?”

  沈晨回过头,看到魔王大人将毛衣穿成这样,心底软了些。

  他无奈走过来,伸手帮彼苏尔将毛衣穿好。

  随后,他对彼苏尔进行了一场耐心的衣物讲解。

  彼苏尔把衣服换好后,将长发在脑后扎起,看起来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现代人的模样。

  当异世感稍稍褪去后,彼苏尔坐在阳光中,因为他特有的白色发丝,使他看起上去像个一触即碎的重度白化病患者。

  沈晨抬眼,看见了彼苏尔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

  他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说。

  “我要下楼买点东西,你想吃什么吗……点心?”

  -

  日落前,沈晨开车带着彼苏尔来到了他的独立实验室。

  一路上,彼苏尔吃了六块枣泥糕和四块莲蓉饼。

  沈晨还十分周全地给他买了瓶茶饮料,完成了魔王大人在中式点心上的第一次尝试。

  沈晨的整个实验室由两栋小楼、一栋玻璃温室和一片庭院组成,透过温室的玻璃,彼苏尔看见了两只梅花鹿。

  一个女孩听见车库门响,跑来门口查看,看到是沈晨后,她露出一个既惊喜又克制的表情。

  林言是沈晨前几年在大学串讲时遇到的学生,毕业后,她选择来沈晨的实验室工作,帮他处理日常工作、辅助记录,累计课题经验。

  目前,她的实验课题就是那两只梅花鹿。

  沈晨同意她将这两只从走私犯手中救下来的梅花鹿养在实验室里,以便随时观察研究。

  沈晨差点遇害的事在生物界内称得上爆炸新闻,林言虽然收到了沈晨安全无事的消息,但还是有些担心他是否受伤。

  她一度自责,认为是自己想将那些不明生物的毛发带回斯里兰卡,才导致沈晨在那里遇害。

  有些人,她们的自我宣判就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除了林言之外,这里还有几位家政人员,此时也来到庭院帮忙拿行李。

  每个人在看见彼苏尔时,都露出了大小不一的错愕眼神。

  不过这种错愕很快消散,并没有额外的涟漪。

  沈晨将彼苏尔安置在二层,是一间在清晨就可以晒到太阳的房间。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火红的晚霞配着楼下厨房弥漫出的食物香气,彼苏尔在小楼里转来转去,凭借着自己“出众”的外表,从家政方姨那得到了一小盘草莓。

  魔王大人端着草莓来到沈晨的房间,打算跟他一起吃,顺便再次炫耀一番。

  但沈晨不在房间里,只有一沓厚重资料打开摊在桌上。

  彼苏尔走到桌前,看向沈晨资料中的内容。

  里面是一张占据篇幅很大的照片,拍的是一只被人为残害奄奄一息的幼年穿山甲。

  还没等彼苏尔细看几眼,沈晨正好回到房间,他见彼苏尔在看他桌上的东西,连忙走过来,将资料合上了。

  彼苏尔还没看明白那是什么动物、是不是艾希提大陆也有的,就被沈晨将资料合上,一时有点不解。

  “是不能给别人看的东西吗?”

  沈晨抿了抿嘴。

  他原本收集这些资料的目的,就是要给别人看。

  而且看到的人,还要越多越好。

  但此时,他还是将手按在资料的封面上,以一种不会动摇的姿态。

  “嗯,不能给你看。”

  彼苏尔站在窗前,嘴里刚刚塞进去一颗草莓,两侧有点鼓鼓的:“为什么?”

  从沈晨的角度看过去,一尘不染的窗子在彼苏尔身后,那人就仿佛直接站在一片璀璨的晚霞中。

  “对不起。”

  沈晨的道歉来得突兀,又仿佛没有原由。

  在彼苏尔不解的眼神中,沈晨原本冷漠的嗓音,变得有些轻。

  “不要看这些,你应该只看美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