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咚咚。

  顾长思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霍尘揽着他的腰,掌心的温度贴着衣料慢慢渡过来,像是长安尚且残余的夏日炎热,慢慢吹拂到了已然步入萧瑟凛冽深秋的嘉定城。

  顾长思没有说话,霍尘自顾自把人圈得更紧了些。

  “嗯?真不想我啊?怎么不说话?”

  “明天是九月九重阳。”顾长思终于开口了,“六月廿八我从长安离开,迄今为止,我们分开了两个月零十一天。”

  霍尘一怔,眼前的人就转过身来,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师兄。你怎么会来?”

  真的是……霍尘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发,深秋霜露重,嘉定又靠北,整个天气都冷得多,顾长思的发沾染了深夜的寒意,摸上去怪凉的。

  这人一句不提自己的思念,却能将别离的日子数得清清楚楚。

  “我是带信来的,长安城风云变幻极快,太子信不过别人,让我跑一趟嘉定。”霍尘顿了顿,“也是不放心你,想来看看你。这么久了,也没一封信送回来,我挂念极了。”

  顾长思习惯于将什么都埋在心底,闭口不言,将一切爱意付诸行动之间,霍尘却不然,他习惯于一字一句、反复强调他对顾长思的爱意、思念、牵挂。

  这实在是少年时就留下的习惯,多舛的命运让顾长思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但霍尘明白,顾长思实在太需要安稳和确定,所以他耐心地一遍、一遍又一遍将他的存在和不离不弃讲给顾长思听。

  顾长思果然很受用,他没有理那封信,甚至止住了霍尘要去掏信的动作,转而把人推一下、再推一下,最后直直把人推上了书桌边。

  顾长思眼尾一挑:“夜深了,我烛火都熄了,这代表什么你知道吗?”

  “代表你要休息了。”霍尘扫他一眼,果然看见他耳垂开始渐渐弥漫上了红色,“那小王爷推我干什么,你的床又不在这儿,还是说……这也可以是你的床?”

  在耍嘴皮子这方面,面对霍尘,顾长思是真的只能甘拜下风。

  给出暗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也有思念、也有爱恋,那些情绪在堆积的事务中越积越多,沉沉地压在胸口没有抒发之处,如今日思夜想的人凭空出现,惊喜之外便是愈发汹涌的情愫,迫切地想去拥抱、接吻、缠绵。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恼怒地甩开霍尘的手,又被霍尘拽住胳膊,一个用力就把人卷了回来。

  “这地方平时谁打扫?”

  顾长思不明所以:“我自己,里面卷宗重要,不让人进。”

  “那就好办了。”

  霍尘掐住这人越靠越近的腰,一把将他制在桌上,书房里涌动着淡淡的墨痕书香,反倒让那一丝暧昧与缱绻变得愈发大逆不道,也愈发隐秘刺激。

  “现在王爷该睡了。”霍尘凑近他的耳朵,一面直接摸索着他的腰封动手拆人,“当然了,怎么睡,睡多久,能不能解乏,那就要看我的本事了。”

  他死死地压着顾长思,不让人挣动,从外裳开始剥起,像是剥落玫瑰花瓣那样,一层、一层又一层地拆他的衣裳,顾长思咬紧牙关抵着他的肩,不过多时就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霍尘瞥了眼堆在脚踝旁的衣服:“就穿这么少?嗯?不冷?”

  顾长思要憋死了:“你……你能不能不废话?”

  “你看,我们小王爷也是食髓知味的么。”霍尘哼笑两声,直接俯身从他的锁骨上开始啃,像那是什么需要唇齿来衡量的东西一样,一寸一寸地吻过骨骼,然后再叼上顾长思的唇,将那几乎遏制不住的喘息封存在深深的吻里。

  “在我面前不用羞涩,直接说给我听。”霍尘用舌尖去触碰他的唇,手指不安分地动着,顾长思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块桂花糕,软糯又会在霍尘的力道下轻颤不已。

  霍尘在接吻的间隙里发号施令道:“说你想我……”

  一定是太累了,也积累了太久的思念,所以才会昏了头跟着他说。

  顾长思含糊道:“我想你。”

  “说你想要我。”

  “我想要你。”

  “说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

  霍尘的舌尖趁机探进去攻城略地,吻得顾长思七荤八素,手指紧紧蜷着抓住他的肩膀,像个没有依靠之处的浮萍,于是只能紧紧扒着霍尘,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只有这样他才会活。

  “乖。”霍尘的衣裳被他扯崩了两颗扣子,“我在这儿。”

  长夜寂静,书房处远离其他屋舍,像是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狭窄的天地里,除了思念与爱恋,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长思眼睛淬成了水,眼尾红红的,像是展翅欲飞的蝶,他攀霍尘攀得紧,咬紧牙关不肯发出声音,霍尘不过片刻便发现了他的倔强,轻声笑了一下。

  “又没人看得见。”霍尘去摸他的唇,“还是说……哥舒冰不至于去而复返吧?”

  顾长思几乎立刻就紧张了,霍尘猝不及防地“唔”了一声。

  “这么担心我看见?”他稳了稳身形,让顾长思抓桌沿抓好,“你怕什么?怕我误会你?怕我怀疑你?”

  “我没……”顾长思艰难地开口,“我没紧张。”

  “没紧张?”霍尘掐着他的腰用力了几分,“小王爷,骗人是不好的,尤其是对我更不好了,因为——”

  他一把将顾长思捞了起来,顾长思惊慌失措,紧紧地搂紧了他的脖颈,几乎要碎了:“你别!放我下来,你快——”

  “因为你骗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嘴上再怎么厉害,眼睛不会骗人。”霍尘把他放在椅子上,“所以,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境。”

  “我觉得……”顾长思愤愤不平地望着他,“我现在就在险境里。”

  “骗人总要有点儿小惩罚,你知道我不忍心对你怎么样,但还是要让你记得的。”霍尘俯身去咬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什么,“……怎么样?”

  顾长思眼瞳蓦地放大:“霍长庭!你个混账!!!”

  “混账就混账吧,”霍尘痞里痞气地笑了,“反正现在,你也跑不了了。”

  *

  晨光熹微,书房里的动静才停下来。

  顾长思气喘吁吁地瘫在椅子上,两人的衣服乱七八糟地堆在脚踝边,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件是谁的,暗色的腰带在此时显得格外刺眼,顾长思用力地闭了闭眼。

  太乱了……这一夜,也太乱了。

  他的思路断断续续的,也不知是一夜未眠的缘故,还是太过酣畅淋漓的缘故,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微醺的状态,动都不想动,什么都不愿想,直到霍尘把他抱进热水里,舒舒服服的热水一泡,那些阻滞的思路才慢慢流动起来。

  霍尘坐在他背后给他洗头发。

  “师兄。”顾长思把头搭在浴桶边缘,回头懒散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次来,有定归期吗?”

  “怎么?撵我啊?”霍尘抓着他的头发开玩笑,“放心吧,我偷偷出来的,没人知道,所以没定归期。但也是因为偷偷出来的,所以不能久留。”

  “哦。”顾长思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但还是不免有些闷闷不乐,“长安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皇帝醒了,但朝政大权还在郜文榭手里抓着,千机卫现在也不许近皇帝的身,但我曾偷偷溜进去看过一眼,皇帝现在精神不大好,总是头痛,除了熟睡能舒服些,清醒过半个时辰就开始闹毛病,因此迁怒了许多无辜宫人,杀了很多人。”

  霍尘给他轻柔地梳发,看着那墨色的头发如一尾游鱼在浴桶中游荡:“不知道郜文榭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都这样了皇帝还能被他说服、相信自己能长生不老,也可能皇帝真的疯魔了。”

  “那药里应该有些能让人言听计从的成分,或许有蛊,或许有毒,或许有其他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术之法,”顾长思顿了顿,“不对啊,我现在可是在试图与郜文榭达成合作,你怎么把和我一个阵营的人往贬义里讲,万一我转述了呢。”

  “哦,那我还真是很害怕。”霍尘的语气甚至连点儿起伏都没有,“好担心小王爷去告密啊,也好担心郜文榭要杀了我啊。”

  顾长思实在没忍住,笑了。

  “别抖,一会儿扯头发给你扯疼了。”霍尘抓着他的头发,慢条斯理道,“我依旧还是那句话,虽然目前你还不愿意告诉我到底和师父说了什么,但我依旧相信着你,我也永远会在你身边。”

  顾长思敛了些笑模样:“……玄门……不是,长记如何了?”

  “千雀姑娘的事对他打击属实有些大了,前几日在玄门茶饭不思,后来苑大人亲自来提人,给人领回家了。”霍尘在水底下去抓人的手,“我来之前,听长念说长记缓过了些劲儿,正和苑大人商量,要选个吉利日子成亲。”

  顾长思声调蓦地拔高:“成亲??”

  “对,成亲。”霍尘抚摸他的手指,“苑长记说,他要和崔千雀的牌位成亲,将千雀姑娘以妻子身份请入苑家祠堂,今生今世,他只有千雀姑娘一个女人,一位妻子。”

  “至于千雀姑娘的墓,由于最后也没找见千雀姑娘的遗骨,只有衣冠冢,他打算苑氏祖坟中立一个碑,将来等他自己百年之后与其合葬,然后如果还能找到方氏祖坟,那就再在方氏祖坟中立一个,让千雀姑娘能够与亲人团聚。”

  “……”

  百感交集,顾长思居然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记下了,”末了,他说,“只怕在方伯父下狱时,总有些见风转舵、落井下石的人,将方氏一族都迁怒其中,祖坟之地也……但我记下了,等到有那么一天,方伯父、方姑娘都可以在一处团聚,我记下了。”

  “嗯。”霍尘攥紧了他的手指,继续道,“长念最近也是一边在安抚长记的情绪,一边在挑礼部的事,但他是玄门的人,如今朝政在郜文榭手中,礼部尚书之位到底会不会落在他手里还不一定,估计郜文榭也是暂且没有可用之人,于是先空悬着,事情就自然而然堆到长念手里了。”

  “最近因着皇帝病重,太医院也忙得够呛,小若身为院判,已经从轮值变成了日日在那里值守,担心她熬不住,裴青总会差人送进去些补品,偶尔三更半夜小若回家歇息时,裴青也会陪着。她压力大,近日也少回玄门,我轮值的时候会去看看她,人都瘦了一圈儿。”

  “再有就是师父……”霍尘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概是身体不舒服,师父又是皇帝难得知根知底的人,就总会叫他入宫,有时候跟他聊些少时往事,那时候两个人的情绪还好,但有时候就是单纯地诘问他,诘问他……曾经的那些事情,师父回来后总是一日一日地不说话,皇帝喜怒无常,连带着师父思绪也重。”

  他挨个讲了一遍,顾长思一言不发地听着,等到他讲完岳玄林的处境,顾长思才后知后觉地补一句:“……我不过问了一句,再说,我和岳大人又不是师徒了,你给我讲那么清楚有什么用,我又不关心。”

  “哦,好,那是我讲多了。”霍尘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方才,他讲一个人的事,顾长思的手指会下意识蜷一下,尤其到了岳玄林,水下面交握的那只手几乎都快被顾长思抠出了血道子。

  这局棋一定很大。虽然这件事霍尘早就猜到,但还是再一遍又一遍地加深他对这件事的认知。

  大到顾长思连他都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缄默不言,将所有的心思藏在水面下。

  顾长思转移话题道:“……所以,你知道阿晖有什么事吗?”

  霍尘沉默一下,扯下袍子将自己裹住,去那堆衣服里翻找出缝在衣服最内侧的书信。

  他擦干净手,将那封信展开,一目十行地扫完,语气都不免带了些沉重:“太子说……”

  “皇帝在和郜文榭商议,调整北境布政使司的官员部署。”

  顾长思闻言一怔,旋即冷笑道:“迫不及待,冲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