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三个时辰后开始消退,等蒋辽能恢复行动却已经是第二天,无论如何他都已经追不上赶赴的军队。

  作坊和田地那边一堆事情,酒楼又开业在即,这些都是他特意留给廉长林的,只不过现在走不开身的人成了他。

  南北差异大,边关天寒地冻更是艰难,身边太多事情要处理,蒋辽忙得没有时间多想,这天在镇上经过店里时,他才突然惊觉,已经很久没过来了。

  望着长盛斋的招牌恍惚了片刻,他翻身下马,店员出来牵马去栓好。

  酒楼开业后李二泉去了那边,长盛斋由罗英主事,刘东伤势恢复的好,回来上工后厨房由他掌厨,做事尽心尽责,最近已经带起徒弟了。

  店里一切照常,大堂很热闹,小二提着茶壶忙个不停。

  罗英见到他进来,吩咐完后厨过来询问的店员,就要去拿上个月的账本。

  蒋辽叫住她:“先放着吧,下回过来再看。”

  廉长林从军后蒋辽就很少过来,偶尔过来也是看看就回去了,罗英询问他中午需不需要在店里用餐。

  “后厨刚忙过一阵,要不让他们先煮上,给你送房间去?”

  “不用,我一会儿就走。”蒋辽道,“你去忙吧。”

  “好。”罗英回去柜台,继续刚才没入完的账。

  蒋辽去后院走了一圈,准备离开时看到宋惕文提着食盒进来,身边跟着的人,是何瑞雪的婢女。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店里,看到他宋惕文有些意外,走过来笑道:“蒋老板,如今要想见你一面,可是不容易。”

  “最近事情比较多,忙不开身。”蒋辽问道,“宋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说着他看了眼低头候在宋惕文旁边的婢女。

  两人是一起过来的。

  “正好今日得空,就想着过来一趟。”宋惕文回道,“我娘就喜欢吃你们家的小吃。”

  廉长林离开后他不用过来讲学,不过先前托他的福,如今家里条件不再拮据,想吃些好的可以不用再多顾虑。

  蒋辽和他聊了几句,余光看到他腰间佩戴的荷包,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上元节那晚,廉长林出去见何瑞雪,回来后手里拿的锦袋,面上的绣纹跟这荷包上的很像。

  蒋辽转眼看去,发现两者绣艺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再一看,荷包的大小恰好能装进那时的锦袋,他抬眼看宋惕文。

  宋惕文顺着看了眼荷包,意识到后对他笑道:“说来还要多谢长林,其实我跟何小姐早就互通情意,何夫人一心想为她寻觅良家,对她又管束甚严,我身份低微不敢打扰,能有如今,多亏了长林替我们传信。”

  “原来是这样……”蒋辽哂笑。

  现在想起来,何瑞雪婢女过来的时候,都是宋惕文会来店里讲学的日子。

  廉长林明明知道他误会了,不仅不解释,还怕他误解的不够深,连何府的马车都要劳驾出来,就是想看他的反应。

  真是……算的够深的。

  何瑞雪喜欢吃店里的凉拌,奈何自小吃惯山珍海味并不能吃太多,宋惕文低声提醒她的婢女,让她少打一些。

  小婢女为难道:“可是小姐说了,让我统统都打一份回去,要是您说了什么让我都不用听……”

  想到何瑞雪会怎么吩咐的,宋惕文眼露无奈,只能同意:“这回就算了,下回不能再买多了,她吃多生冷容易害病。”

  “好勒,我回去跟小姐说。”她提食盒去凉拌区。

  蒋辽跟着看过去。

  何瑞雪能让婢女直接跟宋惕文过来,想来是已经过了何府明面那关。

  宋惕文家境贫寒,即使自己从不在意,但生活窘迫哪能由得了他,所以眉眼间总能窥出些内心的愁虑。

  现在看,愁虑确实还有,心境却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他的家境跟何瑞雪比起来天差地别,能坚持走到今天肯定不容易。

  蒋辽想了想。

  好事多磨,他们现在这样,挺好。

  来长盛斋教学解了宋惕文一时拮据,他已经不尽感激。

  廉长林不仅答应帮他们传信守口如瓶,之后还向何大人引荐他。他对治世之道有自己的见解,那次谈话深得何大人赏识,久而久之,他现在已经能时常跟何瑞雪见面。

  那天廉长林向他辞行,宋惕文很意外,想不明白他突然要去从军,现在见到蒋辽,他是知道为何了。

  蒋辽如今整日忙得脱不开身,看什么都索然无味,跟他以为不能再见何瑞雪那段时间何其相似。

  不过如今,当局者迷罢了。

  食盒已经装好,他取钱袋付钱,和蒋辽告辞后带婢女离开。

  长盛酒楼开业,等生意一稳定下来,蒋辽就把酒楼丢给李二泉,整天又忙得不见人影。不是跑地里就是进山上,跟个陀螺一样,李二泉都难能见他一回,直到自己儿子满月宴,这才暂时把人叫停了。

  蒋辽半个月前到过李家,当时李二泉儿子就一丁点儿大,看不出长相。

  现在他模样长开了些,白白胖胖的福气相,眼睛黑溜溜的到处看人,一点不怕生,蒋辽拿出要送的长命锁。

  这对长命锁是和廉长林一起买的。

  当时买完廉长林让他拿着,给的理由相当敷衍,说是一对的,放身上怕掉了。

  那时距离军队出发不过几天,廉长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现在想来,其实当时已经初见端倪,他要是留意到的话,廉长林……就跑不掉了。

  蒋辽垂眼看了看长命锁,放到襁褓里面。

  刚足月的小孩精神头再足玩个一阵就得犯困,今天见的人多,眼睛没转多久直打哈欠,蒋辽接过来抱了一会儿。

  估计手势不对抱的小家伙不舒服,没一会儿嘴就撇起来,蒋辽上次已经见识过他的嗓门,嚎起来就收不住,趁着哭声没出来把人还给周梅了。

  “哎呦,辽叔忙着呢,这会儿可没功夫陪你玩,来娘这儿,娘带你去找哥哥姐姐去……”周梅把儿子抱好,没哄两句小家伙安静下来躺得好好的。

  现在村里除了蒋辽,最有钱的就属李家了,孙子满月宴手笔一挥就摆了几十桌宴请村民。

  李叔的野兔养的好最近又搭了新棚,儿子在镇上又是掌厨又是管事,大孙子送去私塾念书,听说以后小孙女都要送去,早两年谁能想到他们会有这等好日子。

  大伙儿看的着实羡慕。

  不过他们口袋的钱虽然远远比不上李家,但比起以前已经好太多了,家里有人在作坊干活的更是不用担心会过苦日子了。

  现在看到蒋辽,他们又不免好奇,今年村里需要出丁从军的有好几家,不够钱的都想法子凑齐钱给官府放行。

  怎么都没想到,蒋辽和廉长林都那么有钱了竟然还去从军,最后去的还是廉长林,这事每次一说起来怎么都说不完。

  蒋辽和李家的亲戚坐一桌,除了李芳都是些他不认识的人,听他们热情闲聊了一阵,他下意识摸出腰间的玉笛,手指抚上那片竹林,触感光滑。

  壮子走过来在旁边站了一阵,说了句什么后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林子偏心……”

  蒋辽转头看他:“什么?”

  壮子鼓着腮帮子,气鼓鼓道:“林子偏心!他都不给我做笛子!”

  蒋辽听得好笑:“你一小孩要什么笛子。”

  “这些不就是给我们小孩玩儿的嘛。”壮子伸手过去,“辽叔你把笛子借我玩玩。”

  手没摸上去,笛子就被蒋辽收走了。

  “今天凳子都没坐热你跑出去几回了,等下给我弄坏了。”

  “辽叔你太小气了。”壮子不满地看他。

  “我还能更小气,”蒋辽把玉笛收回身上,“以后看都不给你看。”

  “辽叔你咋能这样,一个笛子我还拿不稳吗,还给弄坏了,骗谁呢,那么大个人还欺负小孩……”

  李婶他们都忙着招呼客人,石头跑去厨房帮忙,石块牵着二丫过来凑热闹。

  玉笛精致,他们巴掌小拿不稳就得摔地上,哪怕知道摔不碎蒋辽也不乐意给磕出点印来。

  这几个小鬼现在都能说的很,已经不好轻易打发了,蒋辽答应下次带他们去跑马才终于消停下来。

  把客人都安顿好,李婶终于得空上桌,对蒋辽道:“现在咋那么忙,天天搁外头跑,以后啊,怕是不乐意到家里坐坐咯。”

  “您说的哪里话,最近事情比较多,都堆着没忙完就赶过来了。”蒋辽冤枉道,笑道,“您别看我烦了不让我进门就行。”

  “家里大门都敞着呢,谁敢不让你进,啊,谁敢不让你进门。”刚才见他就没怎么动筷,光跟人喝酒,多久不见胃口还小了,李婶给他夹菜,“多吃些,这一天天的,忙点就没忙点,可别不好好吃饭……”

  廉长林那天把话都说开了,蒋辽是什么样,李婶都看在眼里,没想过要劝他。

  人啊,就活一辈子。能好好的就成,该折腾的不该折腾的,由着去好了。

  现在天黑的晚,傍晚宴席散场,蒋辽回到家时太阳还挂在天边。

  最近一直都忙,他其实也经常回来,就是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晚上已经很久没在家里住过。

  可能在这里生活久了,一进来总会觉得恍惚,感觉哪里都空落落的。

  后院的菜地种着青菜,李婶平时会带二丫过来打理,顺道打扫下家里。

  蒋辽回来时都会收拾一下,现在看时间还早,他走去厨房打水。

  家里经常打扫一直都很干净,每次都不需要怎么折腾,他很快清扫完堂屋。

  廉长林平时看完的书籍都会自己整理好,进房间看到案桌上他没用完的书纸,蒋辽过去收拾好放去书箱。

  打开箱子,意外看到他去年画的水车图,剩下的那些纸张,有他写的长盛斋的店名,还有他教廉长林写下的简体字。

  蒋辽默声望了半晌,把书纸放好,看到箱底露出的一点书角,他鬼使神差伸手拿出来。

  好像是廉长林从哪儿得来的画册,翻开看到里面露骨的画像他愣了下,往后翻了几页,低笑出声,合起来放回去。

  怪不得当时吓成那样。

  把家里都打扫完天还亮着,蒋辽出到堂屋,随手从小书架上拿出那本廉长林走之前经常看的杂记。

  刚打开他就停住手,视线落到夹在中间的纸条上,默读完上面的字抬手翻页,嘴角笑嗤。

  真是长本事了。

  我倒要看看,谁先打断谁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