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出发的日子,廉长林更是沉默,话越来越少。

  以前有些没用完的篾片堆在柴房里,现在每天饭后他就坐在后面编竹片,用完旧的又托人去山上砍新竹回来。

  今天傍晚他又安静坐在院子里,低头继续没编完的竹具,蒋辽看着他,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刚过来的时候。

  那时廉长林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一到傍晚就会在院子里忙活,偶尔闲着时就呆呆坐着,整个院子都很安静。

  现在院墙的鸡舍已经空了下来,隔壁的菜地上除了开始那几样青菜还多了两颗辣椒树,不好不差长在那里。

  比起以前,这时候的院子显得更是安静,又空荡。

  太阳西沉,眼看天都黑了,廉长林还编个没完,蒋辽走过去:“行了,明天再弄吧,再盯下去眼睛还要不要了。”

  廉长林错开手没让他拿走,眼睛盯着竹片动作不停,固执道:“快做好了。”

  他这些天已经编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竹具,放在杂物间都不知道够用到什么时候了。

  现在碗口大的篓子已经在收口,看他异常坚持一定要做完,蒋辽收手站在旁边,看了一阵转身去屋里点燃油灯端出来。

  明天上午就要出发,蒋辽熄了灯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房梁看了很久都没有睡意。

  他转头看对面床,廉长林收拾完后院又在厨房待了一阵,最后洗完澡回来就侧躺着,姿势一直都没换过。

  天光微亮,蒋辽坐起身按了按发酸的肩膀,转头看出床外。

  房间昏暗,廉长林还是昨晚的睡姿,面向墙壁侧躺着。

  村里的公鸡打鸣声接连响起,他收回视线轻声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去洗漱。

  在厨房做好早饭,他回去房间时廉长林已经醒了,墨发散乱披在肩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的床。

  推门声停了半晌,他后知后觉转头看过来,蒋辽松开门走进去。

  现在天亮的早,晨光淌进来,看到他眼睛布满的血丝,蒋辽眸色顿了顿,说道:“醒了就起来吧,早饭做好了。”

  廉长林目光缓缓抬头看着他,轻闭着唇没有回话。

  平时早上醒了,即使再困他最多在床上坐个片刻就起来了,现在眼里很清明没有丝毫困意,却刻意拖着不想起来。

  蒋辽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走去床尾把他的长衫拿过来。

  垂眼看着递过来的衣服,廉长林眉间蹙起一抹倔色,一动不动坐着没伸手接。

  再拖下去早饭都要冷了,蒋辽看了眼他的头发,把衣服放到床上。

  “换好衣服出来,我给你束发。”

  他说完往外走,没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廉长林起身走下床,拖着动作换起衣服。

  等廉长林最后出到院子,蒋辽已经从厨房给他打好水端出来。

  廉长林平时做什么都很讲究,今天洗脸却粗心大意到额发全被打湿了。

  蒋辽从房间出来,他坐在走道里等自己过去替他束发,看到他额发还淌着水,蒋辽拿起旁边的布巾给他擦干净。

  廉长林爱干净,发间一直带着种很好闻的皂香味,蒋辽边给他梳发边说道:“店里的事二泉他们能应付过来,酒楼那边太忙的话,偶尔去店里走走就行。”

  “作坊这边,可以看着再放些权给管事,田地那边还是得再招些人手……”

  这些事以前都是他们一起商量处理,廉长林神色黯然听着,垂下眼一言不发。

  替他梳起发髻最后用玉簪别住,蒋辽抬眼看去,廉长林一句不落听得很认真,他等了半天却都没能等来他开口回句话。

  今天的早饭做的很丰盛,摆了大半个桌子,坐在桌前看到全是他爱吃的菜,廉长林端起碗吃的很安静,吃的比以前每一次都更给面子。

  他最近都没多少胃口吃东西,昨天晚上更是没动几口筷子,蒋辽早早吃完停下筷子坐在旁边看他。

  见他两碗饭下去都已经吃好了,却依然恨不能把剩下的全部扫荡进肚子,蒋辽看不下去了伸手阻止:“别吃了。”

  廉长林却握紧筷子没让他抽走,护食地内收起碗口,脸色平静示意他松手。

  他执意要走廉长林心里有气,蒋辽宁愿他跟自己吵几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吵不闹安静的过分。

  蒋辽最看不得他这样,只能缓声商量起来:“吃不完留着中午吃,行吧?”

  廉长林默声看着他,片刻后眸光敛起垂下眼犹豫,最后点点头,起来收拾碗筷拿去后院清洗。

  目送他走出堂屋,蒋辽神色无奈。

  昨晚到现在,廉长林没跟他说过话。

  听着后院的动静,他在堂屋坐了没多久,起身走过去。

  木盆打了水浸过碗筷,廉长林站在旁边低头看着,走道的脚步声停下,他回了回神拿起抹布开始洗碗。

  蒋辽望着他,眸色越凝越深。

  等他冲洗好碗筷,蒋辽对他道:“给我泡壶茶吧。”

  廉长林在家基本每天早上都会烧上一壶清茶,蒋辽以前都不喝这些淡茶,到现在竟然都跟着他喝习惯了。

  他煮茶手艺好,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喝上他煮的茶。

  廉长林擦手的动作停顿了下,继续擦干净手,转身走去厨房。

  等他提着茶壶回到堂屋,蒋辽已经收拾好包袱放到桌上。

  廉长林看过去,只一眼就若视无睹转回头,走过去放下茶壶,取茶杯倒出两杯热茶。

  清茶滚烫,茶香四溢,廉长林目光落在上面,待热气飘散开,他随手拿起一杯递给蒋辽。

  眼睛清冷望过来,依然闭着唇不肯开口。

  看来出发前他是不会跟自己说话了,蒋辽暗暗叹气,抬手接过茶杯。

  廉长林眸子轻落,看着他喉结滚动,将茶喝完。

  日头逐渐高升,已经到该出发的时辰,蒋辽放下茶杯要去拿包袱,杯子还没离手身形突然一晃,他手掌磕撑着桌子差点跌坐下去。

  视野变得涣散,握拳无力,蒋辽心下震颤不可置信看向廉长林。

  “你给我,喝了什么?”

  茶杯磕倒在桌面来回晃起圈,茶水撒了满桌,淌过桌沿落到地面。

  廉长林扶他坐下,拉起他沾上茶水的手,拿出手帕给他擦拭。

  “一种特制的蒙汗药,只会让人浑身发不上力,三个时辰后药效会逐渐散去。”

  蒋辽对入口的东西向来警惕性高,再独特的蒙汗药无非都是那些配药,他不会半点都察觉不到。

  廉长林一早就打算好的。

  真是会装啊。

  时刻让自己顾着他的情绪,平时对他就不设防,以至于更是轻易就被他牵着走。

  蒋辽靠坐在椅子上,怒目盯着廉长林。

  “军队出发不见人,会被当做逃兵处罚,你真要,连累李婶他们吗?”

  廉长林神色清淡,继续替他擦手,动作仔细又珍重:“官府不会来问罪的,现在募贴上,是我名字。”

  蒋辽呼吸一窒,看到他眼里的决绝,心下逐渐变得慌乱:“你疯了你!”

  廉长林擦干他的手,双眸抬起,眼圈酸红对他道:“是,我是疯了。”

  他伸手扣住蒋辽的下颌,说完低头吻上去,动作又急又躁,吻的很深很用力。

  蒋辽脑袋被扣得后仰动弹不得,呼吸被掠夺,他无力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下唇吃痛他尝到散开的血腥味。

  廉长林往后退开,轻喘的气息扑到他脸上,眼里是再也藏不住的隐忍深眷,钳制他的手指松开抚上他的脸。

  “蒋辽,你不准娶妻。”

  “你要是敢娶妻,我会打断你的腿,让你以后哪里都去不了。”

  嗓音哑涩,带着祈求和狠决,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太重又太轻,仔仔细细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刻在脑海。

  蒋辽上一次心慌,是廉长林落水后,全身冰冷了无生息靠在他怀里。

  现在,廉长林是依赖是混淆,还是真的起了意,蒋辽通通都不管,他用力抓住廉长林的衣领,垂头倒在他身前。

  “长林,别去……”

  用尽全力都握不紧的拳头被一点点挣开,蒋辽彻底慌了神。

  廉长林深深望了他一眼,松开他转身拿包袱走出去。

  “……廉长林!”蒋辽费力撑起身,摔下椅子茶杯碎开一地。

  廉长林停住脚步,不过片刻,狠下心头也不回迈出去。

  不行,不能去……

  蒋辽手掌被茶杯磕破,血流不止丝毫没有察觉,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天井。

  李二泉进来被他的样子吓到,赶忙过去扶他。

  “二泉,快拦住他……”

  廉长林刚才把话都说开了,他这辈子只成一次亲,只有一个妻,就是蒋辽。

  李二泉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现在看得不忍,劝道:“林子都走了,你追不上的,先回屋我给你止血。”

  蒋辽死死盯着外面,站都站不稳松开他就要出去,李二泉只能扶他出去好让他死心。

  院门外寂静无声。

  放眼望去,马蹄扬起的尘土早已经落回地上,只留下凌乱不堪的泥印。

  蒋辽失力跌靠在门墙上,眼睛酸胀的难受,喉间哽着涩苦怎么咽都消不下去。

  廉长林,你可真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