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滚出去!”孙明耀接过下人递来的茶,低头正要喝突然猛地砸了茶杯。

  那晚让人把府上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一到入夜那个女人就一动不动站在他床头,一眨眼的功夫又没了影子。

  自那之后不管他待在房间还是走在院里,总是猝不及防就对上那张惨白的脸,现在更是连白天都能看到。

  孙明耀浑身冒虚汗靠在床上,眼睛扫过跪地的下人,恶狠狠道:“再不把人找出来,你们通通都别在这儿干了!”

  府上闹鬼众人心里都瘆得慌,生怕一个不顺再惹怒主子,抖着身体大气不敢出。

  “少爷,大夫来了。”

  大夫跟着管事匆匆走进来,放下药箱替孙明耀把脉,从来没号过如此古怪的脉象,再观面色像被吸干了精气神虚气浮游,他面露难色皱起眉头。

  “我们少爷跟尚县县令可是一家子,你把少爷病治好了肯定重重有赏。”前面请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管事搬出县令震威。

  “恕老夫医术不精,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大夫行医几十年,可不能被这种怪病砸了招牌,匆忙提药箱告辞。

  孙明耀刚才发泄一通,此刻已经没有力气破口打砸,眼神可怕盯着人看。

  院里的下人都没看到过只有少爷一个人能看见,但他根本不信是府上闹鬼,管事小心翼翼询问:“少爷,要不,小的去请道士来做法?”

  孙明耀脸色黑沉:“还不快去!”

  少爷的病要是再不好真出了个三长两短,县里头肯定要拿他们问罪,管事不敢耽搁赶忙出去请道士。

  “钟大夫的药竟然还有这种奇效,你怎么知道这药的?”凉亭里,蒋辽问对面的廉长林。

  廉长林打开茶罐取茶叶,回道:“听决明说的。”

  茶叶经滚水一烫香气四溢,他手法娴熟单手倒水烫茶杯。

  医术都不会轻易外传,何况又是少见的药更不会对外人透露,蒋辽更奇怪了:“他有把柄落你手上了,好好的跟你说这个。”

  廉长林望了他一眼,垂眸继续冲茶:“他背书路过时听到的。”

  钟立辰很喜爱决明这个徒弟,所以传授医术更是严格,尤其在药方上绝不容马虎,这稍不注意就让人听了去又要挨罚了。

  蒋辽笑道:“你这边事情了了却把决明拖下水,不得给人送礼赔罪去。”

  “嗯。”廉长林冲好茶给他倒了一杯,“你想想要送什么礼。”

  蒋辽端茶的手停住:“你自己招来的,让我给你想。”

  “我想不出要送什么,不该你来想吗。”廉长林理所当然,真要甩手不管丢给他。

  蒋辽没想到多嘴半句就能给自己揽个活,不过想就想吧,十来岁的小孩还不好打发。

  他喝完茶,放下茶杯言归正传问道:“你当时就那么肯定,钟大夫一定会给你拿药。”

  红裳那晚表面上是吓唬孙明耀,实则是要下药。这药初期能致幻,症状会日益加重,药并不是不能解,但要知道全部药方才好配药,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让人毙命。

  所以孙明耀已经无药可救,现在还能冲下人动怒,再过不久只能卧床不起。

  这药虽然不致命,但确确实实是冲着要人命去的,让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给药做这种事,廉长林不仅能想到,还当即就跟人问药,当时肯定早想好了说辞。

  “钟大夫师传医训,大奸大恶之人不救,无药可治之人不救。”廉长林道,“孙明耀害了那么多人,下药不是取他性命,只是让他不能再去害人,这难道不是在积德行善?”

  廉长林继续冲茶,蒋辽抬头看他。

  这招杀人于无形,现在说起云淡风轻,这模样,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

  斟满的清茶再次送过来,蒋辽收神看去,伸手端起。

  平时作坊和店里两头跑,难能闲下时蒋辽通常就让自己闲着,什么都不干,心血来潮就检查下廉长林的拳脚,最近开始多了一件事,捣鼓他那天拿回来的狼牙。

  狼牙雪白,品相很好。

  蒋辽并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何况还要自己雕琢,廉长林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但他闲下来随时随地,堂屋后院根本就不避着自己,甚至还问自己要刻具,廉长林又不敢肯定了。

  今天到家后他先是在纸上折腾了几遍找手感,最后对着狼牙打磨雕刻,廉长林站着看了一阵,对他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刻。”

  天天和廉长林待着,要做这个总瞒不过他,蒋辽也没想藏着直接道:“给你的,你确定要自己刻?”

  真是给自己的,竟然藏都不藏一下。

  廉长林看他的眼神既无奈又一言难尽。

  “给我的?”

  “嗯。”蒋辽回头对着狼牙继续小心打磨,“你生辰不是快到了。”

  廉长林神色微顿,默然看着他。

  或许在蒋辽看来,这只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生辰礼。但对他来说,这是他和蒋辽携手猎的狼留下的,又是蒋辽亲手雕刻,更加意义非同。

  他不再多说,安静坐在旁边,开始只是不时地给蒋辽递递刻具,然后……

  “留的地方太小,不好刻字。”

  “从这边顺过来,字会更好看。”

  “不行,力道收着些,削坏了不好补。”廉长林再一次开口叫停。

  蒋辽举着手僵持了下,无奈收手转头看他:“你到外面,随便你去哪儿,让我耳根清净一会儿行不行?”

  狼牙小巧,在上面雕刻这种细致活蒋辽不太做得来,被他眼睛不眨盯着看速度更提不起来。

  廉长林纹丝不动坐着,理由充分:“我看自己的礼物。”

  “我手艺再差还能少了你的。”盯这么紧,蒋辽属实无语。

  廉长林静静观了他片刻,突然眉头略扬神色了然:“怕人看,做不好我又不会嫌弃。”

  没点自觉轰都轰不走,就是欠的,蒋辽转手给他指了个最佳观测地:“就坐这儿,我没做完你别走。”

  廉长林目光跟过去,忍不住低笑出声,又站了一阵终于肯挪窝走去厨房准备晚饭。

  最近听到消息东福酒楼要出售,蒋辽要开酒楼,东福地段又好,不过他没想过拿下,免得日后再来个什么人找麻烦。

  开酒楼以前只是有这想法,毕竟食肆都开了,有条件的话开酒楼也不错。

  而现在,他是一定要开酒楼了。

  他们长盛斋地方并不小,不过跟酒楼确实没法比,所以孙明耀敢张口就要吃下他们店,酒楼不是一般人就能开得起,以后再有人想惦记都得先掂量掂量。

  现在店里和作坊的管事都已经培养出来,不需要他们经常过去,再者等辣椒种成后能做的菜更多。就是廉长林似乎不太赞同,不过和他提出来后他倒是没反对。

  蒋辽是想在西北区物色地方,不过附近有出售的店铺他都会过去看看,天天在外面跑,这天早早牵着马出门,中午没回店里也没回宅子,直到下午快关店了才见回来。

  回得这么迟,廉长林问他:“看中地方了?”

  “有几家看着还行,先不急着定下,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蒋辽牵马进去。

  他一身赶路的模样,长衫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土,廉长林伸手拉住他:“你去哪里了?”

  蒋辽低头看自己,这一身确实不像看店铺回来的样,他看了眼廉长林,回头继续栓马:“没去哪儿,在外面随便走了走。”

  镇上地方再大都不可能让他赶路回来,还奔波成这样,廉长林自然不信,站着不松手就盯着他看。

  反正今天迟早都要给他,蒋辽想了想,索性从怀里取出东西。

  廉长林低头看去,双眸一颤惊怔了半晌,伸手接过。

  之前店里有客人说起,石砚山遐迩闻名皆因山上的神庙相当灵验,很多人千里迢迢赶去求神拜佛,香火从不曾断供。

  当时不止他听到,蒋辽也听到了,还过去跟人问起:“真有那么灵验?”

  平时听客人谈论外面的消息,遇到有趣的蒋辽会跟人聊几句,他当时又是随口一问,廉长林就没多留意。

  百砚山险峻,光进山的石阶就有上千余,凡求福祈愿者,三阶一跪,五阶一叩,如此走完才能求得诸佛庇佑。

  蒋辽不仅不嫌麻烦给他雕刻狼牙,甚至相信起心诚则灵,不远千里跑去山庙只为了给他求一道护身符。

  廉长林握紧护身符,再也放不开了,哑声问道:“不是说,送狼牙。”

  “狼牙没做好,不送了。”蒋辽说完走去厨房。

  他尽力捣鼓了那么久,廉长林自然不信,一刻都不想等了摊掌跟他要:“给我。”

  蒋辽马不停蹄赶回来,想先喝口水都要交个放行费,只好取出随身带着的狼牙。

  求神拜佛、凭道符纸就能避邪消灾保平安,蒋辽确实不信这些。

  当时听客人说起,看着坐在柜台里翻书的廉长林,蒋辽突然的,就想替他求一道护身符。

  大概是他以前多病多灾。

  就想他能跟如今这样。

  更想他以后都一切顺祥。

  手上的生辰礼弥足珍贵,廉长林低头望了半晌,重而又重将护身符和狼牙收起来,贴身放好。

  蒋辽知道这趟不会白跑,却没想到廉长林能高兴到不嫌路远、不坐马车要走路回去,并且拉着他就要走。

  他好不容易赶回来想喝口水竟然这么难,好在廉长林还有点理智,想起来问他:“吃东西没有,要不要先吃一点?”

  “没吃,要饿晕了。”蒋辽没好气道。

  廉长林转身推他进厨房,不管什么吃的搜刮来一堆催他快点吃,蒋辽刚吃完就被他催到街上。

  “这个怎么样?”廉长林拿着手艺奇巧的竹蜻蜓问他。

  “这东西二丫都不一定能看上,”蒋辽抬眼看他,又道,“你喜欢就买吧。”

  “那这个?看着挺不错。”他又拿起边上的弹弓。

  街上热闹小贩吆喝,廉长林平时路过目不斜视,现在看什么都有趣,看什么都想买。

  蒋辽瞥眼看去:“买这个还不如你自己做。”

  “嗯。”廉长林点点头,对他道,“回去我给你做新的。”

  然后转头,掏钱通通买下,再递过来给他,蒋辽看着:“……”

  伸手接过。

  廉长林看完东家又看西家,走一路买一路,蒋辽是不想扫他兴头,不过有些东西实在没必要买,说了廉长林光应就是不听,他最后抱了两手东西,很多都只能放家里落灰。

  “让让!都让让!”

  这是镇上最热闹的街道,人群熙来攘往,官兵拿着黄纸一路向街口赶去。

  每次遇上大事官府才会张贴告示,行人乌泱泱跟在后面,蒋辽看过去,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抬步和廉长林走过去。

  告示一铺张,人群哗然,七嘴八舌围上去。

  两人在外面看去,墙上张贴的,是朝廷新出的招兵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