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刮千刀的!害得我们老廉家还不够!现在又来害我乖孙!”听着蒋辽罗列的罪状,廉老太远远的杵起拐杖就要教训他,被旁边孙氏拦下来。

  终于记起这是衙门,她冲公堂凄厉喊冤:“大人啊,我们家青松好不容易赶考回来,身子骨都没休整利索呢,整天在家里头看书都没得闲,哪儿会做出那等子害人的事——”

  孙氏扶稳她,及时把人劝抚下来,转头恶狠狠剜了眼蒋辽。

  上午官差突然闯进家里,里里外外一通翻找,最后要压她儿子去衙门问话。

  她家青松头回出远门赶考,水土不服才没考上,回家后一直关在房间看书,废寝忘食她瞧着都心疼。

  蒋辽肯定是见不得他们家好过,担心明年她儿子考中秀才,故意联合那个该死的哑巴污蔑他害人!

  孙氏心里再记恨都忍着没开口破骂,免得惹怒何墉让她儿子不落好。

  “大人,小生昨日下午确实出过门,不过仅是在家附近走了几圈,并没有走远,更别论到过山脚下。”廉青松矢口否认,“何况我们都是廉家的人,小时候一起住了好几年祖屋,我又怎么会害自己亲堂弟。”

  他看了眼壮子:“按照他方才说的,昨日他和那个人隔着距离,根本看不到长相,怕是连衣服上的花纹都看不清,就凭衣着相似这点就要给小生定罪,小生实在不服。”

  “我看清楚了!那个坏蛋穿的衣服跟你身上这件一样!”怕大家不信他,壮子着急解释,“这种颜色的衣服,村里边就只有你穿过!”

  “这颜色的衣服外头大把人穿,山脚下又不光是村里的人会过去!”孙氏尖声打断他,“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当着大人的面还敢胡说!”

  “我没有胡说!昨天就是他推林子进河里,还堵在岸上不让林子上去!”壮子刚才过来站在廉青松后面,一眼就认出昨天的人是他。

  仗着吃过的盐多孙氏刁横反斥,壮子哪是她的对手,被逼的脸红耳热话不成句,李婶和薛婷在外边看的着急来气。壮子调皮归调皮,绝对不会说谎骗人。

  跟着过来的村民在门口围观到这,议论不断。

  老廉家以前干的烂事并不少,但廉青松到底读了好些年书,村里人对他印象其实都不差,实在不信他会做出害人的事。老李家的孙子整天搁村里头跑,走完这家串那家,什么性子大伙都清楚,更是不信他会说谎冤枉人,只能看何墉怎么判了。

  议论声嘈杂,示意衙役让大家安静下来,何墉开口道:“廉长林昨日落水,被送到镇上时性命垂危,经过医治人到今日早上才转醒。”

  “捡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伤了身无法出门见风,本官差人过去问话,他直‘说’是你廉青松推他下水,要置他于死地。”何墉直视廉青松,“本官最后问你一次,你昨日当真没去过你们村近山脚,自从赶考回来更是没跟廉长林见过面?”

  “小生确实很久没跟他见过面,昨日更没去过山脚下。”

  “廉长林昨日被推下水,情急之下抓伤了对方的右臂,”何墉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你手臂露出来上面若是没有伤,自然能证明你跟此事无关。”

  蒋辽转眼看去,廉青松听完脸色微变,很快掩饰了过去。

  山脚的路不好走,前天更是下过雨,廉青松很谨慎,鞋底的淤泥处理的很干净,官差在他家没搜出任何他到过山脚的证据;甚至为了自证问心无愧,今天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衣服。

  不过,廉长林脑子转的比谁都快,决定要以身涉险自然就不会鲁莽行事,蒋辽对他很放心,并不担心定不了廉青松的罪。

  廉青松回想起来,那时廉长林是抬手挡了一下,不过身后突然有人出声,他惊吓间完全没留意到、更不知道手上是不是真落了伤。

  廉长林没在河里泡多久看着就已经要不行了,他不信一个病秧子能抓伤他,断定他们是故意诈他想让他自乱阵脚。

  没等他开始动作,衙役已经按令走上前,猛地推起他右边袖子露出整个前臂。

  手臂中间的两道淤伤赫然在目,引得外面一阵喧哗。

  廉青松面露慌乱,尽快维持了镇静。

  “廉青松,你口口声声和廉长林很久没见过面,那他如何得知你手上有淤伤,并且准确无误‘说’出来?”

  “大人,小生也不知手臂怎么伤的,许是在家里不小心磕碰到,昨日出门正巧被他看到——”

  “大人,”仵作验完伤禀告,“上面并非磕伤碰伤,确实是淤伤,位置和廉长林证词所‘说’一致,按着时辰推算,是在昨日申时左右留的伤。”

  孙氏和廉老太听完顿时心凉下半截。

  “昨日廉长林若不是被医治的及时,早就性命不保,廉青松你因一己之私就想草菅人命,事到临头还死不认罪!”何墉怒道,“来人,马上将廉青松关押牢房,择日送往边关劳役!永世不得再回来!”

  廉老太两眼上翻晕厥过去,孙氏腿软跌坐到地上,完了,他们家全完了……

  廉青松被扣押下去,看到站在旁边冷眼漠视对此早有所料的蒋辽,强撑的脸色再装不下去。

  “他是故意的!私塾不收他就见不得家里让我上私塾,怀恨在心故意设计害我——”

  面目狰狞气急败坏,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众人看的一片唏嘘。

  廉大河丢了掌柜的活,整天喝的烂醉如泥,廉青松被压去衙门时他正酩酊大醉睡死在家里,廉正山得到消息赶到衙门,廉青松已经被定罪关进牢房,孙氏崩溃无神问不出什么来,他只能先送昏厥的廉老太去看大夫。

  刘东一个人在厨房会忙不过来,早上见过廉长林知道他已经没有大碍,李二泉出了衙门直接回去店里。

  李婶担心廉长林,说是醒了但没见到人心里总不踏实,蒋辽带她们过去,途中不忘把糖买上。

  “这才醒来多久站窗边做啥子,不嫌风大的。”进房间看到廉长林,李婶心疼坏了,这孩子从小到大尽吃苦头了。

  廉长林配合着走到旁边,站好让她看,笑笑摇头示意他没事。

  “以后见到老廉家的人,说啥子都别管他们。”老廉家再怎么说都是廉长林的亲人,李婶以前再不希望他跟那边走动,这种话都不会说出口。

  几天不见人就清瘦的不成样,再想到以前她忍不住气骂:“一个个心黑的就知道害人,因为他们林小子吃的苦头还少吗!”

  “好在林子没事,”薛婷道,“现在啊,什么大难都过去了。”

  “对对对,大难都过去了,”李婶慈祥地拍拍廉长林的脸,“我们林小子的福气啊,都在后头呢……”

  蒋辽回头把糖放下,发现一直嚷着要来看廉长林的壮子,这会儿却跟只鹌鹑一样躲在薛婷后面不吭声。

  听李婶说完,廉长林对上偷瞄过来的眼神,笑笑示意他过来。

  壮子忍不住又要哭鼻子,薛婷拎他到前面:“怎么还哭上了,林子叔不是好好的。”

  “林子,我以后……”壮子低头闷声,“以后再也不去河边捕鱼了。”

  那么喜欢到山下捉虾逮野兔,都不去了怎么行,廉长林伸手拉他过来,转头看蒋辽。

  回看了他一眼,蒋辽低头逗起壮子:“那以后我们去捕鱼,你别吵着要跟去,更别念叨不叫上你。”

  话刚说完,壮子红着鼻头跟他瞪起眼。

  壮子是自责他缠着要去捕鱼才会出事,廉长林不希望他落下阴影,蒋辽正色道:“昨天要不是你也在,何大人都不能那么快抓出坏人,要是这样你就不敢再去捕鱼,不是很不值当。”

  壮子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何大人刚刚还夸他了。

  蒋辽笑着拍拍他脑袋,问起来:“昨天放的鱼篓拿回来没有?”

  “没有,阿爷说下午再去拿。”

  “拿回来了记得数清楚捕了多少鱼,看是跟我去的时候捕的鱼多,还是跟你林子叔去捕的多。”

  “鱼篓放了都不到两天,辽叔你上回放了整整三天呢,这不是欺负人嘛。”

  “怎么就欺负人了,”蒋辽好笑,“我上回只放了一个鱼篓,你们带了两个,你说是谁欺负谁?”

  “辽叔你带的鱼篓那么大,我和林子带的都是小的,还说不是欺负人……”壮子不再蔫头耷脑,说不过就拉廉长林来壮势。

  现在是午饭时间,在人府上李婶怕给人添麻烦,虽然想多看看廉长林,但说什么都不肯留下一起吃饭,蒋辽只好送她们去店里,吃完饭再回村。

  廉长林要在余宅静养,壮子没吵着要留下,跟着坐上马车。

  蒋辽是要一起送他们到店里,李婶不想廉长林吃饭都没个人陪,把他赶回去了。

  刚才大家都在,廉长林喝完药并没有吃他买回来的糖,回到房间糖依然没动过,蒋辽拆开拿了一颗递过去。

  廉长林垂眼看着,没伸手接。

  药是一样的看着就苦,他不想吃糖解味蒋辽也没多想,转手就要放回去,等他想吃了自己拿。

  手刚挪开,廉长林抬眼看他,神色不满。

  蒋辽盯着他看,实在摸不清他突然上来的情绪,刚才出门时都还好好的。

  见他完全没意识到,廉长林转头看桌上的书,眼里的不满又凝了几分,直接带了气。

  蒋辽顺着看过去,半晌反应过来:“那本书,看完了?”

  廉长林没理他。

  那就是默认了。

  早上说的时候看他脑子已经泛迷糊,竟然还记得那么清,不过自己确实食言了,蒋辽剥开糖纸送到他嘴边:“什么时候看完的?”

  吃完药嘴里发苦一直不消,廉长林垂眸瞥了眼面前的糖,无动于衷转开脸。

  脾气攒着都冲他使,蒋辽是真不想惯着。

  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口,刚才进来就看到廉长林又站到窗户前。还有李婶她们过来那时,不知道已经站在窗前等了他多久,想到这蒋辽手就没收回去。

  “廉青松那么谨慎,要定他的罪不容易,”蒋辽语气软下,抬了抬手,“处理完不是赶过来了,快点吃,都要化了。”

  廉长林终于肯回头看他,不过嘴巴还是没动,闭的紧实。

  蒋辽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好声好气过,也就廉长林不会见好就收,不过都已经开了头,他只能继续:“赶紧吃,下次记着行了吧。”

  廉长林目前哪里都去不了,蒋辽一离开他就只等能在房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过来。

  蒋辽早上是在敷衍他,但他就是要当真,他想看蒋辽对他无可奈何,就像现在,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蒋辽手没举多久,对面的人屈尊俯就,低头衔走他手上的糖。

  生气归生气,还是挺好哄的。

  蒋辽放下糖纸,伸手又捏起颗糖,说起衙门的事,最后道:“以后碰上这种事,要怎么解决都行,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语气和神色都严肃起来,廉长林缓慢嚼着糖,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

  廉青松不仅对他起杀心,如果不是顾及不好善后还想对壮子下死手,廉长林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不过……廉长林含着糖望了眼蒋辽,那只是他以身涉险的原因之一。

  嘴里的糖吃完,他默声看着帮他剥糖的蒋辽,安静等他把糖送过来。

  廉长林如今胃口变差,送来的饭菜吃不下几口就停了筷子,脸上清瘦的快赶上蒋辽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自己好不容易才给他养回的精气神,廉青松被发配边关还是太便宜他了。

  第二天,蒋辽去找了郑武。

  廉家的十几亩地都是好地,郑武以前提过让他买下来,那时没买是不想廉家借此闹事来烦廉长林。

  他们全指着廉青松高中后买回田地,现在这条路已经行不通,蒋辽要把别的路都给断了,让他们再惦记都没用。

  最近都没去过店里,蒋辽忙了几天办完事情,路过时进去看了看,碰到经常过来的熟客,聊了一阵花了些时间。

  吃了几天药廉长林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今天就可以回去,早上过去时蒋辽跟他说了下午忙完了去接他。

  生死里走了一遭,廉长林现在是更不遮掩本性了,恨不能把以前被磨灭的脾性都拎出来见见世面。

  蒋辽每次过去晚了点,他吃个药能磨蹭半天;给他买的糖,酸的不吃硬的不要,甜齁过头还有意见,娇气的不行。

  怕他在余宅无聊,蒋辽前几天把家里的书带了过去,匆匆赶到余宅时,廉长林已经把衣物和书籍都收拾进箱子,站在门口等他。

  脾气见长,时好时坏,这次倒没跟他发作,等钟立辰让人送来最后开的几包药,蒋辽告辞后提箱子和廉长林坐车回去。

  到家放好东西,蒋辽先烧热炉子放到廉长林房间,才去厨房准备晚饭。

  天太冷,家里条件不比余宅,晚饭后烧热水等廉长林泡完脚,蒋辽灌了几个汤捂子塞进他被窝,出去前又检查了遍门窗。

  洗完澡回到堂屋,廉长林房间已经熄灯,担心烧的炉子不够热,蒋辽半夜想过去看看,睁开眼就听到对面房间响起开门声,脚步声走近他的房门被推开。

  蒋辽坐起来要点灯,廉长林已经走到他床边,朝他伸出手。

  握上他的手蒋辽眉头就蹙了起来,起身要给他腾位置,廉长林掀开被子躺了上来,抱住他时身体直打冷颤。

  被窝暖和蒋辽身上更暖,察觉他要起来廉长林抱紧他不让,困的不行抬眼看他。

  “躺好,我去拿手炉过来。”

  廉长林没马上反应过来,盯着他看了一阵,松开他坐起来,像是怕他走开太久又像是怕他不回来,撑着困意坐到床边等他。

  换平时被他这样盯着看蒋辽估计不会出去,但现在不行,房间只点了一个炉子,不够廉长林用。

  蒋辽拿床上的棉被给他披上。

  廉长林房间炉子里的碳火只剩一点余温,床上的几个暖手炉都已经变冷,被窝没有半点温度,不知道他被冷醒了多久。

  暖手炉都是新买的,竟然这么不经用,蒋辽拿去厨房倒掉里面的冷水,重新烧热。

  他赶着烧水灌暖炉,并不知道原本还强撑困意坐在房间等他的人,此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房间的小窗留了道缝通风,卡在窗沿的木棍松动,窗扇被风顶开。

  蒋辽出去前把炉子挪到他脚边,床边的暖意瞬间被吹散,廉长林没坐多久嗓子就有些干痒不适,他起来走过去关窗。

  “咳,咳咳!”

  寒风刺骨,廉长林仅穿着里衣走到窗前,弯腰捂着口鼻剧烈咳嗽,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他撑着墙壁缓了一阵,呼吸平复下来,伸手关窗时突然猛地停滞住。

  脊背逐渐僵硬,瞳孔缩紧,手抑制不住发颤。

  他、能咳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