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蒋辽都暗心留意起廉长林,除了出门时的略微不自然,之后的举止和平时并无异样。

  既然他不打算让自己知道,蒋辽也不着急,按兵不动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收摊后存放了东西,就要去坐牛车,廉长林这才有了动静。

  蒋辽停住脚步,回头看落后他一步,突然停下的廉长林。

  没等他问什么,廉长林低头打开钱盒,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条给他。

  纸张泛黄,是从账本撕下的一小段,蒋辽抬手接过,看起上面的字。

  拜訪,酉時回。

  这是只打算独自前去。看个什么人得带刀去,还不确定到只能天黑前回去。

  “拜访谁?”蒋辽捏着纸条,抬眼看他,“张伯?”

  镇上能让廉长林去拜访的人,蒋辽只知道包子铺的张家。

  他语气淡淡问的漫不经意,廉长林还是被他眼神看的心底突然发紧了一瞬。

  他眼睫略垂,乌黑清亮的眸子旁移,不动声色错开蒋辽看过来的目光,摇了摇头。

  “我跟你一起去。”蒋辽将纸条收起来,当没看出他纸上的言外之意。

  闻言廉长林眉头轻蹙了下,随后很快又松开,看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脚步牢牢站在原地,不言而喻就是要独自过去。

  蒋辽眉头略挑,眼睛上下打量起他。

  面上不显若无其事,要不是知道他带了刀,蒋辽都要被他的表面骗了过去,会真以为他只是去拜访人。

  “那去哪里,拜访谁,我认不认识?”

  廉长林神色少许犹豫,随后抬眼定定看着他,不打算回答。

  不说就不说吧。

  凝目对视了一阵,蒋辽妥协地问道:“你确定天黑前能回去?”

  廉长林嘴唇轻抿,略点了点头,眉宇认真且固执己见。

  就是打定主意不让他跟着。

  蒋辽也不跟他僵持,暂且大发慈悲放过他:“别太晚回去。”

  廉长林闻言暗暗舒了口气,拿钱盒给他。

  蒋辽接过盒子时,目光暼了眼他的左手,没再多说,转身走出去。

  廉长林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地走动,蒋辽拐过街角后,脚步没停不紧不慢取下背篓。

  街角两侧都有贩卖货物的小贩,蒋辽拿着空背篓过去。

  放到就近的一个杂货摊子,给了几文钱让帮忙看着,晚些时候再过来取。

  心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掉头走回去。

  刚才的街上,廉长林转身走出去并没多远,蒋辽抬步出去,远远跟着。

  廉长林去的不是张家包子铺的方向,更不是廉大河做事的地方。

  望着他不急不缓的身影,蒋辽是越来越好奇,他到底想干什么。

  出了这条街再走了两条巷子,廉长林转身走进热闹的大街。

  今日是赶集的日子,街上行人很多,蒋辽不远不近跟着他。

  两条街了,丝毫没发觉自己被人盯着,蒋辽轻啧着摇了摇头。

  廉长林要去的地方明确,一路走过来,没分心赏眼给边上热情吆喝生意的摊子小贩,直直往前走。

  走到近街尾的位置,他动作慢下,神色不动留意起周边的人。

  要去的地方应该是这附近,蒋辽视线扫向他周边的几间铺子。

  没看出来他到底是想进哪间。

  身旁一辆马车突然疾过,行人避让间惊呼一片。

  拿着糖葫芦独自走在路中间的小女孩,眼看就要被失控的马车撞到,蒋辽眼疾手快闪身过去,弯腰抱起她避开马车。

  马车在撞上街边的石柱前被车夫及时拉停,他稳住马后跳下车板,拉着马车掉头回去。

  “对不住啊这位兄弟,马突然受惊了,方才多谢了。”

  车夫赶着给人送货物,现下被耽搁了又险些出事,满脸急色。

  “没事,下回注意些。”蒋辽放下惊吓过后开始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你这死孩子!瞎跑什么,方才都吓死我了!”

  孩子的母亲被吓的不轻,这时回过神忙跑过去抱起孩子,边哄拍哭嚎不停的女儿边跟蒋辽道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

  蒋辽匆匆回了两句,再回头时,已经不见廉长林的身影。

  他快步走过去,视线迅速扫过附近的店铺。

  刚才离廉长林最近的分别是首饰铺,成衣铺,杂货铺和茶馆,往前几步还有两个岔口,通往外面的街巷。

  蒋辽快步走到他刚才站的位置,站停后,脑海极速思考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身后侧赌坊的门口,王二皮从里面走出来,一脸见了鬼难以置信的模样,扭头边往外走,边往赌坊里头瞧。

  他目瞪口呆看着里面,哪成想转头又是一个惊吓,一踉跄险些被自己绊倒。

  “蒋,蒋哥,您过来是有什么吩咐的?”王二皮站稳后讪笑问道。

  从廉大河那得来的钱他全给送进了赌坊,怕蒋辽是要钱来了,被断了手指的手哆嗦个不停。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哑不是,您家里哪位……在里头。”

  蒋辽眉眼不耐神色催促,王二皮吓的语速飞快,一五一十将方才的见闻交代个干干净净。

  “他好像认识里头的大当家……也不是,我看到他拦住了赌坊的大当家,好像拿了什么东西给人,之后我就没看到了。”

  王二皮话没说两句,蒋辽已经从他旁边越过,大步进了赌坊。

  给他的纸条是昨日就写上的,廉长林不确定今日什么时候能回去。

  从王二皮的话可以看出,他和赌坊的大当家应该不认识。

  廉大河这个人好赌……

  想到这,蒋辽隐隐猜测到廉长林的打算。

  -

  赌坊一楼宽大昏暗,设了几十处赌桌,每桌都围满了人,叫喊声嘈杂。

  蒋辽走进去,目光快速扫了一圈,没见到廉长林。

  赌坊共有两层,从二楼上面可以俯瞰一楼的任何角落。

  他走到最里面,抬头看去。

  二楼的护栏前站了一排打手,楼梯口上下也都分别站了人守着。

  蒋辽走过去,守着楼梯口的人伸手拦住他:“钱带够了吗,二楼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上去的。”

  打手眼底瞧着来人,穿的粗旧,单手拖着个木盒子,木质普通,里头都不知道是不是装了钱。

  “怎么,难道进你们赌坊,还要先查看客人银钱有多少不成?”蒋辽不客气道。

  两个打手分别站在楼梯口两边的木桩上,比蒋辽高出一个头。

  瞧他穿着粗劣,却周身气派架势不低,另一人说道:“对不住这位爷,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如此,若是上二楼,必须带足够的钱,您若真要上去,还请打开盒子我们查看一番。”

  打手是拿钱办事,提醒他莫让他们难做。

  蒋辽一路走进来有留意赌坊的布局,在他斜对面的位置有个后门,守着两个人。

  从王二皮看到廉长林的时间,再到自己进来,蒋辽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出了赌坊。

  廉长林是来碰运气堵人,想必是没有的,应该很可能就在楼上。

  蒋辽不知道这里二楼的规矩是什么,只能也碰下运气,打开钱盒给他看。

  不少有钱的公子哥进来他们赌坊,一听他们方才的话就想乱闯,打手要拦着还不能将人得罪,实在是难办。

  见前面的人如此配合,打手的气势相对也收起了些。

  “这位爷,您的银钱不够上去,实在抱歉了,我们这儿的规矩就是如此。请吧。”打手请他去前面的赌场。

  “是这样,”蒋辽盖上盒子,“我弟弟刚才上去了,我是来找他的。”

  “这位爷怕不是在说笑,这里可没有什么你的弟弟。”打手怀疑蒋辽是来闹事,语气开始强硬。

  二楼是大当家的地方,若是有人不安规矩行事,他们拦不住人闯了上去,就得被罚。

  蒋辽观着他们的面色,已经能肯定,廉长林就在上面。

  清楚人是什么底细吗就敢来堵人,还跟人上去,真是翅膀硬了。

  二楼的打手有十个,一楼下面门口四个,蒋辽要硬闯上去不是不行,就是得费点时间。

  虽然不放心廉长林,但还是知道他不会意气用事,更不会乱来。

  而且廉长林是有备而来,若是贸然上去,怕会打断他的计划。

  这么想着,蒋辽心里算起时间,抱着钱盒转身直接出了赌坊。

  -

  赌坊后门出去是短巷,廉长林面色如常走出去,抬头突然顿在原地。

  身侧几步远的位置,蒋辽后背靠着墙站在那里,一手抱着钱盒子,就这么看着他。

  廉长林抿了抿唇,抬步走过去。

  他到面前停下,蒋辽视线扫了他一圈,问道:“拜访完了?”

  廉长林眼神探究看着他,随后点了点头。

  蒋辽为何会在这里。

  他一直跟自己过来的。

  见他的面色阴晴难定,廉长林止住思绪不再多想,等着他的问话。

  蒋辽却没说什么,不着痕迹看了眼他的手臂,随后转身走出去。

  他的反应廉长林始料未及,愣了片刻后抬步跟上他。

  刚才廉长林若是再不出来,蒋辽就只能硬闯了。

  他肯定是要跟人问话,但现在地点不方便。

  只好回去再跟他算账。

  只身一人就敢带刀闯赌坊,还真是长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