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薄情【完结】>第82章 残缺拼图

  头部撞击淤血压迫神经导致的突发性失明,可能瞎一辈子,也可能第二天就恢复光明,但后者的概率极小,家属和病者通常需要一段漫长时间的等待。

  迟尧捏着陆鸣的脑部CT举在灯下看,他不懂医,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看了很久,耳边回响着医生的诊断,情绪竟没有太大起伏。

  他记不太清当时医生办公室的场景,只注意到陆劲松在听完医生的话后摇摇欲坠晃了下身体,于是迟尧提步上前搀扶住了他,理所当然做了陆劲松的嘴替,冷静询问医生陆鸣后续护理康复的注意事项,顺便要来了脑CT备份。

  也不知陆鸣哪个亲戚看他生厌,嘀咕了一句,“不是听说他俩在谈?好冷漠啊,男朋友都要瞎了,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冷血动物。”

  女人嗓音尖利,穿透力极强,在场每个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没人敢出声。

  人造的安静在办公室里平铺开来。

  冷血动物本人面无表情朝声音来源瞥了一眼,提着CT备份穿过人群离开,直奔陆鸣的病房。

  陆鸣少有如此乖巧的时候,半垂眼帘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迟尧把CT备份装好,走动时故意将脚步声放大,陆鸣闻声望来,略狭长的凤眼此刻睁得很大,圆钝得近乎空旷。

  “雨停了。”陆鸣说。

  迟尧微怔,一看窗外,连绵潮湿了几日的小雨真的停了。

  视觉作为人类收集信息的首要知觉,优先于听、触、闻、味四感。但陆鸣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视觉,所以他接触世界的第一途径变成了听。

  听常人根本不会注意的细雨,听它何时落,听它何时停。

  迟尧突然很难过。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提醒“陆鸣看不见”的事实,实际上,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被提醒着。

  每一次面对陆鸣扬起又僵硬收回的微笑;每一次风暴瓶中析出新的漂亮晶体;每一次黎明后绚烂的朝阳升起……

  生活中稀松平常的小事,像是调皮捣蛋的孩子,时不时就蹦跶出来,伸出利爪,在迟尧心上抓一把,伤口腐烂难愈,经年累月留了疤。

  可他还是不能习惯陆鸣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陆劲松雷厉风行,召集项目组开会后立马下令对外隐瞒了陆鸣失明一事。

  渭南东城区那块地的投资招标因陆鸣出事故的原因临时更换了主讲人,有所失误,倒让祁青聿投靠的一家公司钻了空子。

  不过陆劲松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初争夺家产早已撕破脸皮,这会儿也不怕惹事。

  七日内调查了隧道建设违规爆破等事,一纸诉状把祁青聿和杨玉玲抓了出来。

  项目竞标洗牌重来。

  -

  城中腥风血雨吹不进病房来,陆劲松严词封了众人的口,不许在陆鸣耳边提及工作方面的事。

  这与传闻中陆劲松的形象截然不同,难道是老来醒悟?

  人心难测,迟尧看不透陆劲松这只老狐狸。

  托着下巴盯着陆鸣看了会儿,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他也看不透老狐狸的儿子。

  陆鸣瘦了,憔悴了。

  下巴长出青胡茬,眼底藏着浓浓的倦怠,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形销骨立,像被抽去生机的枯木枝,阳光也照不亮。

  输液管一滴滴下落水珠的影子恰好落在陆鸣面颊,像陆鸣在哭。

  迟尧突然也很想哭。

  偶尔他感觉自己只活在陆鸣身边,悲喜情绪只因陆鸣而起。

  他似乎在与除陆鸣外任何事物接触时都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塑料膜,难以共情、无法言语。他平淡得近乎冷漠。

  陆鸣突然开口:“阿尧,你哭了吗?”语调平缓,仿佛陈述事实。

  迟尧吸吸鼻子,刚想说“没有”,手心胡乱抹脸却真的抹到一片湿漉。

  或许是眼泪落在地板那声几不可闻的“啪嗒”声被陆鸣捕捉到,迟尧眼泪掉得更厉害,边抹眼泪边想,“啪嗒啪嗒”的声音大概要把陆鸣耳朵吵死了。

  陆鸣叹了口气,指尖摸索拍了拍床边,“哭什么?坐过来。”

  迟尧小心翼翼坐过去,生怕碰到陆鸣另一只正在输液的手。眼泪落在雪白棉被上,声音比落地更沉闷,洇出颜色略深的一滴。

  陆鸣朝那声闷响的方向摸了摸,试探好几下才摸到那滴渗入布料稍显冰冷的眼泪。

  陆鸣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修长匀称,做出试探摸索的动作时犹豫的几个瞬间便格外让人心痛。

  迟尧心里闷着一口气,抓起陆鸣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

  “摸被子干嘛,摸摸我。”

  陆鸣僵硬几秒,低低笑了下,应“好”。

  笑容很快又淡了下去。

  陆鸣替他抹去眼泪,仔仔细细分辨他脸颊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伤。

  “脸怎么了?”

  “哈哈,山路太滑,我自己没站稳,摔了。”迟尧随意编了个谎。

  他以为陆鸣没有失血昏迷之后的记忆会很好骗,但失算了。

  陆鸣沉默几秒之后又问:“是被那群人打的?还是背我上山的时候摔的?”

  直白得难以回答。

  陆鸣的傲气藏在骨子里。

  无论是初见被拒的那杯酒、射箭场上十有九中的成绩、三年内拿下祁氏的手腕……亦或是当年被分手后某些过激行为。这些或许都可以归结于陆鸣的傲气。

  他无法估计失明对陆鸣的打击有多大。过刚易折,越是倨傲的人越难以接受残缺。

  置身灰暗已经够苦了,迟尧不希望山上的经历再成为陆鸣心底的负担。

  所以他固执地说:“就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他握着陆鸣的手,抚摸过脸颊、侧颈、锁骨,最后停在胸口偏左的地方。

  “摸到了吗?听到了吗?我的心跳。”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已经死了。”

  陆鸣突然抱住了他,想要将他揉入骨血般用力。

  迟尧缓缓回抱。

  他们像两块形态残缺但扣合完美的拼图,像独茫大海中两片浮萍,像无数流沙中的微不足道的两粒,像两尊凡人铸的神像,在相互愈合中拥抱。

  作者有话说:

  民意调查问卷2:

  宝宝们希望陆鸣失明永久性还是暂时性。(永久性扣1,暂时性扣2)(狗头保命,顶锅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