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今天晚上夜风和顺,虽然已到夏天,却是出游的好天气,又也许是因为浅草寺声名在外,今晚的烟花又据说是什么盛大的新品种,或者是因为周末的这一场烟火大会正巧是今年东京的头几场,所以想来凑热闹的人更多,总之,浅草寺的烟火大会比铃木奈奈想象的要更热闹些。

  道旁临时搭建起来的商铺鳞次栉比,铺檐上挂着的纸灯笼连着上面缠绕着的亮闪闪的灯线连接着漫向目光触不到的天尽头,人群摩肩擦踵,铃木奈奈却并不是什么特别高挑的身材,即便踩着木屐,在行走间有意踮起脚尖,将青白色的浴衣裙摆带出几个细小的弧度后,除了人的肩膀和后脑勺,也没能看到什么其他的东西。

  在尝试几次都失败后,铃木奈奈便不再继续这样有些困难地走了,她放弃去看前方的路,转而用力拽了拽身边人的白底蓝边的浴衣的衣袖边缘——当然,其实从进入人群开始,她就一直捏着他的衣袖。

  虽然铃木奈奈并不确定「无下限」的发动条件是否必须要触碰到他,但既然只要不问,他也不心血来潮地多嘴几句就能一直牵着他的衣袖的话,那又为什么要问呢?

  他的浴衣大约是很昂贵的面料,织金的,摸上去却是柔软的,也许是偶尔不小心捏的太用力,铃木奈奈甚至能感觉触碰的地方好像被她的体温捂热,但实际上,虽然握着面料的力度偶尔很重,她牵着他衣袖的动作却很轻。

  因为,牵他像是扑捉蝴蝶,害怕稍微用力就会引得他的回眸,像是不小心扯碎蝶翼那样迎来几句不太认真的抱怨,所以很仔细,而握紧面料,是怕这样昂贵的面料太过滑顺,如果不用心抓住,下一刻就要从掌心溜走,也许想要再重新触碰的时候就没有了理由。

  在很挤的人群中,千千万万并肩而行擦肩而过的人里,一定也有虽然缘由不同,在此时和她抱着一样心思的人,是那些想要牵手却没有牵手的人,是那些并肩而行却不发一言的人,可也许那么多人和铃木奈奈有同样的心情,但此刻,无下限之内,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她其实也只需要他一个人。

  而这个被她需要的人却毫无察觉,他此时正用竹签挑了一枚章鱼丸子放入口中,而后,感受到袖子上的拉力后,低下头看向了她。

  “怎么了?烟火还要好一会儿才会放呢,现在想看也没有哦。”

  他的语气是带着点调侃的温和,虽然周围很嘈杂,铃木奈奈却也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不过,唯一可惜的就是,明明难得不穿那样没什么设计感的制服了,在这样绚丽而五光十色的夜景中,他那双眼睛却被一双墨镜挡住了。

  尽管穿着浴衣还戴墨镜很滑稽,但铃木奈奈也清楚,让他顶着那么一双六眼在人堆里还要不戴墨镜,也许是一种过分的折磨了,因此虽然遗憾,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孩子气地撇了撇嘴,撒娇似的和他说:“我想要捞金鱼。”

  其实刚刚买章鱼丸子的摊贩旁边就有捞金鱼的,但那个时候没想到要玩,现在突然想要玩了却找不到了,如果前面没有的话就要返回去找了,因此,即便是铃木奈奈,也好像稍微有点过意不去。

  但是五条悟什么都没说,或许他根本都没注意之前身边过去了多少个这种小摊,依靠着即便在这么多人里也依旧鹤立鸡群的身高,抬眸望了一眼,就看到了铃木奈奈踮了半天脚也没能看到的捞金鱼摊贩,粗略估量了一下距离后,他有些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

  “要是在人群里这样慢慢吞吞地过去的话,感觉章鱼小丸子吃完也到不了啊。”

  这句话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很奇怪,但铃木奈奈已经他时而有些跳脱的思维方式,听完后也只是将视线移到他手上那个装着章鱼烧的纸盒,看着里面的食物在周遭店铺的灯光下被烘托出一种极其诱人的品相,不由得抿了抿唇,强迫着自己移开了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抱怨道:“就这么好吃吗?搞得我也突然想吃了……”

  “我之前问了哦,要不要再买一份,但是奈奈你自己说的,‘因为要牵着袖子没有手拿’,所以不要哦?”

  棕发少女的小心思并没能逃过五条悟的眼睛,可在他带着笑意叙述后,尽管自知理亏,铃木奈奈还是鼓了鼓脸颊,抬眸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争辩道:“但是现在看上去很好吃嘛!”

  因为动作幅度比较大,她盘起来的头发上发簪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打到了她的脸颊,而后在她的脸侧,连带着耳饰上的细小流苏一起摇晃着,她并没有耳洞,今天是特地戴的耳夹,耳垂已经被夹红了一块,她自己却好像没感觉到,又或者已经疼到麻木,所以不再注意。

  但是,的确是很好看的,这样摇曳的流苏,搭配着青色作为底色的,绣着白色纹样的浴衣,本该给人感觉是什么清冷的类型,不过她本人和这种词语实在不靠不上边,加上眉眼间总是带着那种即便板起脸也盖不下去的灵动,所以,即便有违和感,即便一身冷色,看上去却依旧是热的。

  热气腾腾的,却是在夏天夜里也不觉得闷烦的那种热,很难形容,又或者有些词不达意,但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词了。

  五条悟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物,又看了看少女从开始到现在就捏着他宽大衣袖边缘从来没放开的手,笑了一下:“真的想吃吗?真的露出了很渴//望的表情呢,那——”

  白发男人一边拖长音调,一边在她点头之后当着她的面,低头用竹签戳了一个章鱼小丸子放在了自己嘴里,而后,在铃木奈奈要因为他的动作闹脾气之前,有先一步将手中的竹签倒过来,夹起了纸盒中的最后一个,送到了棕发少女面前。

  “有无下限,感觉,应该是干净的。”

  他解释道。

  因为要迁就她身高的缘故,他此时微微俯下身,鼻梁上的墨镜稍稍下滑了一小段距离,露出了先前一直被藏在后面的蓝色的眼睛,如果说以往很难在那双眼中看到他心中真实的想法,那现在,他想说的话早就写在了这双带着揶揄笑意的苍蓝色的眼里了。

  铃木奈奈有点想问‘应该’到底是干净还不是不干净,又想说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她才不稀罕,但最后,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还是没能拒绝。

  这实在是有些犯规的,超越社交距离的动作,可也许是因为人太挤了,天太热了,热到头昏脑胀,又或者是烟火大会这样热闹的环境会让人把握不住分寸,总之,在铃木奈奈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烧红的时候,她已经把那一个章鱼烧吃下去了。

  其实要说章鱼小丸子,哪里的也都差不了多少,都是小麦面粉,白菜,章鱼,各种酱料混合的东西罢了,没道理别人喂的就特别好吃一点,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泛出来的甜蜜让这本来是咸甜口的食物突然变成了蜜糖,吃下去的时候像是什么稀世珍宝,意犹未尽,怅然若失。

  但是,盒子里已经没有了。

  而此时,把竹签塞在空盒子里的五条悟站直了看了一眼金鱼摊位的方向,垂眸看了眼周围似乎越来越挤的人群,终究还是没慢吞吞地挪过去,索性直接握住了铃木奈奈的手腕,大步拉着她往前走了。

  因为有无下限,所以即便人很挤,也不会碰到他们,而因为六眼,他可以很快地找到人群里的空隙,也不必硬挤过最密集的人流处,就可以很轻松地到达金鱼摊位面前了。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手掌的余温,但握着她手腕的人却已经收回了手,摊位里面要比街道上空许多,至少不需要人挤人了,铃木奈奈也适时松开了捏着五条悟衣袖的手,他看上去依旧是气定神闲的,只是看了一眼几乎可以称之为人山人海的主街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这样走很快,但真是,在人堆里挤久了,即便早就料到了会那样,体验了也觉得有点头疼啊。”

  之前有使用过「六眼」,因此也知道它在这样拥挤的给人的负担有多大的铃木奈奈迟来地意识到到了自己也许选择了一个错误的约会地点,她眨眨眼,两只手交叠在衣袖之下,有些纠结地扭着手指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抱、抱歉?”

  “嗯?而且只是随口抱怨,怎么放在心上了啊?”

  五条悟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眼睛被墨镜挡住了,但他的表情的确是惊讶的,而后,笑眯眯地将手中已经吃完的垃圾投掷到了不远处的垃圾箱里,明明刚刚还在说是安慰的话,可还没让人来得及感动,又习惯性地说些欠揍的话来了。

  “没有怪你哦,毕竟也是我自己要来的吧?再说了,就算真的要抱歉,也要很诚恳地鞠躬才算勉强可以吧?”

  “喂!谁要鞠躬啊……算了,说不过你。”铃木奈奈撇撇嘴,将本来想说的反驳的话压了下去,虽然不是很生气,但还是瞪了这家伙一眼,不是很想接他的话,而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百日元,递给了站在旁边的金鱼摊位的老板。

  从老板手里接过捞金鱼的纸网和装金鱼的小碗后,棕发少女就要往金鱼池走,可开始还那样快的步子没走两步就又渐渐地慢了下来,她抿了抿唇,捏着纸碗的指尖略略用力了一点,稍微有些发白,而后,她微微侧过头,不太确定地,自以为隐蔽地往后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能看到。

  除了近距离的,放大的,白底蓝花纹的,连针脚都几乎能看见,光滑的浴衣面料外,什么也没能看到。

  而顺着浴衣往上看,会看到笑眯眯的,在此刻看上去又让人感动,又有点因为心事都被看穿所以觉得欠揍的一张脸。

  在捏着纸网的少女说话之前,他已经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后背,然后,扶住了她的肩,小声说道:“去捞吧,我会站在你身后的哦?”

  ……

  “可以捞更多的吧?还有不少时间呢?”

  明明都用了无下限作弊到头来却只捞了两条鱼上来的事实,让本来对捞金鱼这件事不怎么热衷的无下限主人本人都有些不满地这么抱怨起来。

  “捞的太多又有什么用嘛!”虽然五条悟很不满,但铃木奈奈却完全不觉得有问题,她抬眸睨了他一眼,鼓了一下脸颊,举起手里装满水的塑料袋,轻轻晃了晃,看里面的金鱼因此加速游弋,而后,解释道,“太多的话,拎起来好累啊。”

  明明嘴上说着累,但在下一刻,棕发少女就把塑料袋递给了五条悟,因为动作太理直气壮,所以都没能生出来没有拒绝的想法,当然,他也不是特别想拒绝,而在五条悟伸手接过后,终于把双手空出来的少女一边低头捏着从店主那里要来的线香花火,一边解释道:“而且,感觉再多一点的话,老板的脸色就要变很差了,不过,最主要的是,我只看中了这两条啦。”

  “嗯……”五条悟拎起手中的塑料袋,推下墨镜,盯了一会儿在水中游弋的,一条白色,一条暗蓝色的纯色金鱼,周围的灯光很杂,把本来透明的水也衬得杂乱,但在这样杂乱的色彩里,这两条金鱼看上去依旧很美观,单从这方面来说,的确是小摊贩上很难见到的好鱼,因此,他比较挑剔地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附和道,“的确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形容啦,应该是超级好看的鱼才对!”

  少女鼓了一下脸颊,语气不佳地反驳了他的话,然后,拉着他衣袖,示意他站过来一点,低头将手上的线香烟花点燃,凑到了他面前,献宝一样递给他:“喏——”

  “什么?要和我一起挥仙女棒吗?”

  “才不是啦!”

  棕发少女挥挥手,手上的线香焰火也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划出亮色的光线,而随着她的动作停下,滞留在空中的光线迅速消失,只剩下烟火棒顶端不断冒出的火星线条,在空气里乱乱地飞着。

  耳边有线香焰火发出的,轻微的炸裂声,而刚刚还声音很大的少女此刻却不知缘由地羞怯起来,她抿了抿嘴唇,又抿了抿,如果不是因为手中花火燃烧的速度太快,恐怕她还要纠结更久,但最终,她放弃折磨自己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抬眸望他:“因为,浅草寺烟花还要一会儿才来,等它来了,感觉就微不足道了,所以要提前说,这个呢……是我送给五条君的烟花。”

  大约是准备已久的说辞,因此,虽然有点紧张,但也不算磕磕绊绊,在说完之后,宛如若释重负一般弯了弯眉眼,将手中的烟火举得更高一点,横在了他们两人之间。

  她蒲扇一样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两下,四射的光火将她整个人都照亮,眼睑上的眼影和亮片被暖色的光衬得宛如星屑一般,缀在她很美的,蕴满笑意,比琥珀更剔透的眼边,应和着她发上轻轻摇晃的流苏,闪烁着,闪亮着,好像一刻就是永恒一样,尽力地燃烧着。

  其实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线香烟火,但是,至少在此刻,却好像是天下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份,燃烧到一半,被她捏着塞进他的手里。

  明明是夏天,她的手却还要比他稍冷一点,她抿着唇,抿不住笑意,也许是天气太热了,她的脸颊有些红红的,是脸上的薄粉都无法遮掩住的红,但她浑然不察,只是眼睑低垂地笑着,可却又忍不住抬眸看他,小声,很小声地说话,细若蚊蝇,却还是能被夏夜的风送进他的耳中。

  “只送给你的哦。”她说,她强调。

  线香花火还在燃烧,照得那双从开始到现在,其实始终倒映着他身影的,琥珀色的眼睛。

  亮晶晶的,比起天上的月亮,也好像不逊色,明明是剔透的,却好像是热的,流动的一样,往上蒸腾着热气的,但是那不是热茶,也不是温泉,也不是蜜糖。

  是只要看了她的眼睛就知道的,少女很轰烈的,又好像在遮掩的一点欢喜。

  比起她之前只浮于表面,涌在话里,堆叠而成,不知道几分真假,多少真心的喜欢,这次显然要炽烈的多,汹涌的多,却又像她刚刚说的,细弱蚊蝇,随时可以隐没在风里的几句话一样,恍若只是她的随口一提,他可以随便一听。

  “啪嗒——”

  在他们对视之时,那一支寿命短暂的线香花火,已经不知不觉地燃尽了,熄灭了。

  光焰散去,只留下燃烧过的,漆黑的杆,没什么值得再看的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

  推一下我的现言预收《今天就磕这对》

  方姝,近一个月的某博热搜常驻女星。

  仅凭一年就从籍籍无名到新晋小花,只播出两部剧就已经片约不断。

  但此时,本该意气风发的她,在抵达综艺后台化妆室的那一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在之前,她已经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刚下飞机就直奔即将开始的明星对抗赛场地。

  可在筋疲力竭地推开化妆间门的一刻,她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助理,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CTG的ADC,今年的MSI冠军,这场即将开始的明星对抗赛里的她的对手……

  以及,被她狠狠甩掉的前男友,宋时楼。

  方姝的嘴唇张开又闭,在所有人目光看向此处的那一刻,将说出口的话从‘你怎么在这里’转成了‘宋选手,久仰大名’。

  *

  三年前,他们初见的时候,宋时楼还只是个刚从LDL抬上赛场的ADC。

  在那些他籍籍无名的岁月里,方姝是为数不多的,肯在风中等他们战队下班的粉丝。

  那时候春夜的风还带着冷意,吹得年纪不大,衣着单薄的少女脸颊发红。

  看的人都觉得她冷,她却不觉得。

  她只跟着人群等,跟着其他人的动作笑眯眯地对他们摊开本子,用冻到有点哑却还很娇俏的声音问:

  “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呀?”

  那时的宋时楼还很腼腆,诚恳地拿着签名笔一个个在她们的笔记本上留下说不上好看的ID,又依葫芦画瓢跟着前辈对她们说了很多声谢谢。

  也收到很多谢谢。

  不过在这么多声音中,他记得最清楚的,却是最后一个等他签名的女生抬头看他那一下的笑眼。

  以及随之而来的,很甜的那一声再见。

  他记了很久。

  和她交往前,和她分手后,他都一直记得。

  可直到后来,宋时楼才知道,那个少女在他打完第一场比赛就等在后门口的原因并非是他战队的粉丝。

  只是因为她舍友有点喜欢他战队里的中单,而凑巧她路过此处,顺带要个签名而已。

  是凑巧的偶遇。

  是随口的顺带。

  是她从没放在心上的初见。

  一如同他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心,全被抛在她说要成名的那个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