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PS的定位越走越偏,最后停到了太谷县的柳河边。

  柳河,以其河水发绿得名。俗话说水深则绿,水渊则黑。柳河虽然只是条乡下野河,但河道宽三十米,中央能有近五米的水深。

  国人讲究风水,尤其在农村。从风水上来讲,水主财。如果墓地周围有流动的水,能够增加子孙后代的财运。所以柳河两岸盖满了悬山顶的小墓房。

  住满死人的地方,自然没什么活人。如果黎英睿在这里出事,得救的概率几乎为零。

  肖磊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箭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恐惧的冷汗从每一个毛孔喷射而出,浑身像是长出了无数个心脏,哐当作响。

  咚咚。咚咚。咚咚!!

  忽地,定位落进了河。

  云层厚了。天阴得吓人。北风嚎叫着,道路轻得像一条麻袋片,随风而抖。道路两边的树、围栏、指示牌、还有云层后那个模糊的小灯球,都随之而抖。

  肖磊不记得是怎么开到地方的,也不记得开了多久。

  感觉应当是很久,但又不该有那么久。因为他到的时候,河面上还剩个车尾巴。

  岸边乱坟扎堆,水面雾气昭昭,像阴间的忘川河。

  肖磊抄起脚边的榔头,三两下跳到河里,踩着浑浊的冰层一路狂奔。

  他在前边跑,冰在身后碎。嘁哩喀喳,嘁哩喀喳!响彻天地间,像踩碎了河鬼的骨头。

  等跨到车浸没的位置,他一个大跳扎了进去。噗通!!!

  数九寒冬的河水,一瞬间就麻痹了皮肤。脑仁儿疼得像是被铁钎扎穿了,水砂砾一样在身上磨着。眼里像是被洒了辣椒粉,沙疼。

  模糊的视野中,车子还在缓慢下沉。

  肖磊游过去,用榔头尖锐处击打后窗角。水中阻力是空气里的800倍,每一下击打都像是慢放镜头。

  连续敲了四下,玻璃终于裂成了蛛网。拿胳膊肘狠命一怼,剥纸壳一样撕掉了玻璃窗。他扒着车窗,半个身子探进车。

  就见黎英睿倒栽葱地插在后座和副驾椅背中间,一动不动。

  肖磊右手捞起他后脖颈,左手拉住他的裤腰,拖出了车窗。从后夹着腋窝,一把擎上了水面。

  甫一出水,他左拳抵在黎英睿胸下,快速压迫了两次胸腔。

  黎英睿身子激烈抽搐,随后呛咳了一大口。肖磊掰过他的脸,抠他嘴里的枯叶和塑料片。等清理干净气道,黎英睿含含糊糊地说起了话。颠三倒四,听不出个数。面色惨白,嘴唇发乌,身体沉得像泡满水的棉被。

  肖磊搂着他上下胡噜,不停地说着‘没事儿了’。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

  等黎英睿从恐慌里稍稍平静,肖磊左手勾着他腋下,把他的头紧紧夹在自己胸前。右手在后滑着水,快速往岸边拖带。一边游一边安慰:“马上就...就不冷了...再坚持十秒...十...九...”

  数到一,肖磊一把薅住岸边的藤草,把黎英睿推上了去。而他自已却没了力气,半截身子浸在冰水里,抓着藤草大口喘息。

  到处是雾。滚动,飘荡。

  笼罩着彩色的坟包,湿哒哒的枯草,垃圾里长出来的佝偻树。

  两人对视着,嘘气成云,各自扇着雪白的睫毛。

  黎英睿艰难地冲肖磊伸出手。那双矜贵潋滟的手,此刻已被冻得血迹斑斑。

  “小磊。”他叫了声。

  可能是‘肖磊’,但更像是‘小磊’。哆哆嗦嗦,鼻音浓重。

  肖磊听到这声呼唤,眼圈唰地就红了。他一把抓住黎英睿的手,费劲地蹬上岸。

  重重摔在他身上,两人紧紧相拥。叠在枯黄的草甸子上,肩膀下压着一朵巴掌大的殡葬粉纸花。

  头上是铅灰色的天,像一大块钨钢板。北风如锋利的刻刀,在钢板上回旋着铣削。----太谷县第一人民医院。

  屋里就一张病床,铺着两床被子,厚得看不出有人。肖磊伸手进去,在黎英睿的咯吱窝下摸了一把。

  感受到正常体温后松了口气,把手里的塑料兜放到床头柜。

  “吃点东西。”

  黎英睿哑着嗓子道:“等会儿再吃。手现在回不过弯儿。”

  肖磊调高了他的床靠背:“失温得吃东西。我喂你。”

  黎英睿也不再推辞,看向床头柜的塑料兜:“买的什么?”

  “馅饼,豆浆,茶叶蛋。”肖磊把馅饼对折,递到黎英睿嘴边,“这块儿馅饼出名。”

  黎英睿张嘴咬了一口。

  “咸不?”肖磊拿纸巾给他擦嘴角的油。

  黎英睿微微摇头,把这口饼咽下去:“好吃。你吃了没?”

  “你吃完我再吃。”肖磊这话刚出口,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一起吃吧。”黎英睿从被子里拿出手,“豆浆递我。我捧着喝。”

  他的手上缠满了纱布,此刻还在往外渗着血。

  肖磊看着那双手,心揪得老高。刚才做复温浴的时候,他都没忍心看完。

  黎英睿满身红斑水泡,皮肤像蜡一样。温浴的水是流动的,但浴缸里一直都呈淡红色。复温的过程无比疼痛,黎英睿全程咬着牙打挺,满脸的鼻水眼泪。

  这还算来得及时。要再晚一些,指头保不准得截肢。

  肖磊恨极了。就像他爸车祸没了时候的那种恨。可他又不知道向何处发泄这股仇恨,憋得直要吐血。

  “别乱动。”肖磊把他手塞回被子,“我听郭亮说你这半年灾多。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数?”

  黎英睿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没有人选。”

  肖磊眉心高高地拱出一个山:“瞅着人脸没?”

  “没有。戴口罩和墨镜。”

  肖磊想了想,又问道:“董玉明几点去找的郭亮?”

  “你走之后。”黎英睿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怀疑他?”

  “谁我都怀疑。我总觉着这人就搁你身边儿。次次都算计得这么准。”肖磊把馅饼递到他嘴边,“再吃两口。”

  黎英睿垂眸看着那块被对折的,油汪汪的馅饼。兜着馅饼的塑料袋。塑料袋底下是肖磊通红的手,被铁丝划伤的胳膊,还有那被河水感染的、通红的眼睛。

  他喉结滚了滚,说道:“这次回来,别走了。”

  肖磊明显动容了,嘴唇儿微微颤抖。可他到底也长大了,不愿去做谁的附属品。嘴张了又张,只给了个带期限的承诺:“我逮着这犊子再走。”

  黎英睿不说话了,从枕头上别过脸。朦胧昏黄的阳光盖在他眉眼上,说不上来的可怜。

  肖磊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脸。黎英睿把脸贴到他手掌上,闭上了眼。

  肖磊愣了下,缓缓附下身。嘴唇儿还没碰到,门就被敲响了。

  来了四个警察,后面跟着郭亮和董玉明。

  黎英睿还没脱危,直接在病房里问话。而他们仨得跟着回警局做笔录,这会儿只能在外边等。

  郭亮和董玉明都抢着问肖磊,但他谁也没搭理。俩人看他正在气头上,也都各自作罢。过了会儿,董玉明起身去了洗手间。

  等人走不见,肖磊这才弯下腰凑到郭亮耳朵边:“到底咋回事。”

  郭亮心领神会,也压低声音道:“我中午吃坏肚子,去了趟厕所儿。出来车就没了。”

  “那董玉明是咋回事?”

  “我蹲得久点儿,他怕我没带纸,来找我来了。”

  “董玉明几点去找你的?”

  “十二点半。他在厕所里叫我,我刚好瞅了眼表。”

  肖磊听到这话陷入沉思。

  正巧董玉明从洗手间出来,两人视线隔空相撞,谁都没来得及藏起眼里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曾经。

  磊子: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公主:唰唰走。现在。

  公主:留下吧。磊子:再说。

  哎呀,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酸甜部分结束啦,从这儿开甜。恋爱有,全垒也有。

  PS:我本来有很多存稿。但你们一说想看,我就控制不住地嘚瑟。

  现在都嘚瑟没了,又变成了裸更。暂时没有双黄蛋,先让我攒两章,省着更新时间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