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磊昨天收到郭亮的消息,说老赵得了急性肠胃炎。今天的出差就他自己跟着,又当司机又当保镖。

  肖磊有股不好的预感,借了辆破比亚迪,一大早就守到了银泰大厦门口。

  九点五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玻璃转门里出来,步履匆匆地下台阶。

  前面那个穿藏蓝西装,拎棕色皮包,臂弯里搭着件羊绒大衣。长腿蜂腰,英姿飒爽,像艘扬帆起航的大船。

  肖磊看到黎英睿的瞬间,心脏像被攥了一把,紧接着眼底热了。

  这半年,堪称他人生中最长的半年——他没有一天不想黎英睿。忙起来还好点,一到晚上,简直就是辗转反侧。睡不着就听歌,可不管听什么歌,都像是苦情歌。共鸣得他想往脑袋上浇一瓶冰啤酒。

  他最爱听的是张学友版的《听海》:

  “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

  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又不靠近。

  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

  一边听一边抠墙皮,心里憋着一吨的委屈。

  枕头边的墙皮被抠秃了,他索性就掉个头睡。眼瞅着头尾两片大陆越扩越大,最后汇成了一片。

  两片大陆是相遇了,可两颗心还离得老远。多少次他动了联系的念头,却又硬生生地压下。不联系,多少还有个念。要发现黎英睿把他拉黑了,他都得一蹶不振。

  这压抑的暗恋,像南方的回潮天。不知不觉中,心上已长满了思念的苔藓。

  想他。想见他。发疯似的想,一眼也成。哪怕就一眼,他那心也能见亮儿。

  黎英睿模样一点都没变,还那么惊艳。垂头和郭亮说了两句话,矮身坐进了车。

  黑色揽胜缓缓驶出,肖磊紧随其后。一边开车一边想,黎英睿在车里干什么呢。

  看电脑吗?打电话?还是盖着那条钱毯子睡觉?

  他身体还好吗?尿血咋样了?还天天吃那个破盒饭?没半点油水,身上的肉精薄。后腰细得没巴掌宽,底下那俩辟谷单子倒是挺圆...他就这么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想,眨眼间就跟到了服务区。刚把车停稳当,就见郭亮小跑着过来。

  他把车窗放下条缝,摘了偏光镜:“亮,是我。”

  郭亮瞅见他,如释负重地笑了:“就寻思是你。我说哥们儿,你跟得太死了。给黎总都吓着了。”

  肖磊惊讶道:“他发现了?”

  “可不,说你要还跟就折返。要不你先去前头等着吧。”

  “你们啥时候走?”

  “我们吃个午饭,估摸十二点半走。”

  “那我十二点二十走。”

  郭亮挥了两下手,跑回去复命。

  不一会儿,黎英睿从车里出来了。披上羊绒大衣,扭头往这边看。

  肖磊赶忙垂下脑袋。捱了十几秒再抬头,已不见人影。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二十来分钟,看到黎英睿再度从楼里出来,一路和董玉明说着话。

  正说着,黎英睿又往这边看了眼。

  肖磊见他害怕,连忙轰起车子驶出了服务区。看着倒车镜里越来越远的人影,心里酸丢丢的。

  真想冲上去抱抱他,告诉他别害怕。不知道黎英睿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又会说什么样的话?

  算了吧。他那嘴唇儿就像沾了血的刀片,惯常会说绝情的话。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把自己给伤得体无完肤。

  肖磊打消了露面的想法,自嘲地苦笑两声。心道自己连上战场都不怕,却唯独怕黎英睿。这病秧子把他降得死死的,给一个眼神儿他都想原地立正。

  就像丁凯复敢踹税务局长的腚,却不敢接余远洲的电话一样。那副卑微小心的损出,估计就算余远洲放个屁,他都得拿个塑料袋兜上吸。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生软肋。所以说这世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等拐上高速,肖磊点开黎英睿的定位,把手机夹到操作台上监控。

  十二点半,黎英睿的定位开始移动。但没过多久,忽然拐下了高速。

  如果要去L县,最起码还得再走一个来小时。这是要上哪儿去?

  肖磊刚要给郭亮打电话,郭亮正好打了过来。

  “黎总搁你那儿没?!”郭亮劈头问道。

  肖磊心里咯噔一声:“不搁你车上吗?我看GPS下高速了。”

  “我他妈上趟厕所儿,出来车没了!”

  肖磊瞳孔猫似的缩了下,脸唰地白了:“董玉明在车上不?”

  “董总监在我边儿上。”郭亮吓坏了,声音颤着破音儿,“他才出来两分钟,车就没了。咋回事儿啊,黎总是不是...”嘟。

  肖磊摁断通话,一脚油门踹到了底。——一阵巨大的冲击下,黎英睿猛地往前一耸,睁开了眼。

  最先入目是岸边的杂草,还有一座盖着花圈的坟包。而后是一片浑浊的白碎冰,混着枯叶和塑料纸,飘在棕绿色的水上。

  他正坐在车里的驾驶位,车子头朝下地来回晃,从小腿漫上一股刺骨的冷。

  一低头,发现俩小腿肚都浸没在河水里。

  他连忙解开安全带,直觉就要推车门。但电路系统已经泡短路了,天窗和车窗都打不开。他使劲儿撞了两下门,纹丝不动。

  黎英睿环视一圈,想要找安全锤。发现原本放置安全锤的地方已经空了。但灭火器还在。

  他拎起灭火器,狠命砸向侧窗。连续击打了五六下,连个小裂纹都没。

  一般车辆落水能有五分钟的逃生时间,但黎英睿没这么多——普通揽胜后座较窄,他为了出行舒适度,专门买了加长版。大重量导致浸水速度很快,不过半分钟,车外水面已升到车窗。

  黎英睿脑门沁出了冷汗,呼吸变得急促。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椅枕的尾端可以破窗。一把扔了灭火器,回手拔出椅枕,用尾部的金属叉敲击玻璃。但手滑窗滑,跟本用不上劲儿。敲了不过两下,他便没了力气。

  就这十来秒的功夫,水已经浸没到胸口。整个人飘坐在驾驶位上,浑身针扎一样疼。羊绒大衣浸了水,像是钢铁的铠甲,沉沉地把他往水里压。

  眼看车头要没,黎英睿只得放弃砸窗。费劲地脱下大衣,扒着副驾驶的靠椅蹬到后座争取时间。刚抓住后座椅背,车头全部没入水面。

  他想放倒后排座椅从后备箱逃生,但开关浸在浑浊的冰水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极度的恐慌让他大脑空白,冰冷的河水迅速带走他的体温。

  恐惧、痛苦、孤独与绝望。牙关激烈磕碰,心脏跳得像要爆开。水越浸越多,不多时浸到了下巴颏。手脚已经麻木,身体里像是被塞了个滚烫的气球。

  黎英睿使劲儿仰着头,把口鼻浮在水面上。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只剩身体还凭着本能扑腾。可越挣扎越往下沉,他呛了好几口冰水。没过多久,连车尾也没入水中。

  他逐渐停止了摆动。

  溺水。失温。窒息。

  死亡的过程是痛苦的,但万幸痛苦是短暂的。

  像是浮在空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耳朵涌入了水,耳膜里只剩下水的波动声,还有自己越来越缓的脉搏声。

  咚咚。咚咚。咚咚。

  刺骨的黑暗。从眼前开始暗,一直暗到宇宙的尽头。心中没了恐慌,只剩下浩浩荡荡的寂灭。

  眼前闪过那个盖着花圈的坟包。褪色的塑料花纸,艳粉的,海蓝的,中央白纸黑字,印着「奠」。

  肃杀的风吹过来。哗啦啦。哗啦啦。像一阵远方的唢呐。

  黎英睿忽然觉得很累。就像是通宵工作后的那种累。他缓缓陷入了沉睡。

  睡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瑶瑶要没爸爸了。

  蓦的手环亮起红光,一股强烈震动顺着手腕打上来。远远的呼唤,箭矢一般穿过层层意识的迷雾——黎英睿!!!

  【作者有话说】

  磊子说丁狗:呸,死舔狗。

  磊子说自己:我能为睿哥去死。

  丁狗(战术喝水)(吸了口烟):你舔癌不比我轻。

  陈妹妹(叹息摇头):差等生靠舔,优等生靠骗。

  鸣鸣:哼,一群废物。真诚才是必杀技(悄摸往兜里塞裤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