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磊在原地合计了会儿,还是没明白黎英睿什么意思。

  黎英睿的话总是这样。难听的,鞋底子都能扎穿。可好听的,又像隔着鞋面挠痒痒。

  “喂!黎英睿!”肖磊追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说明白!”

  “我说什么明白?”

  肖磊急得呼吸都重了:“你到底...到底...”话没说完,他忽然又如梦方醒,松开了手。没记性。

  你忘了,这个男人的话,猜不出真假。尾巴摇得越欢,裤裆开得越大。

  “炕我收拾出来了。换睡衣吧,我给你打水洗漱。”肖磊调头走了。拿了个大铁盆架到灶台上,从铁锅里往外舀热水。

  黎英睿攥着被肖磊抓过的手腕,在原地站了会儿,回了主屋。

  炕已经被擦干净,铺上了单人的被褥。黎英睿走过去掀了掀。浆得雪白,新的一样。

  “别瞅了,都新的。”肖磊端着盆迈进来,“那我爸给我娶媳妇做的。连棉花都新的,一点没用过。”

  “你的呢?”

  “我睡那屋。”

  “不还有这么大地方。”

  “你乐意跟我躺一个炕?”肖磊把盆放到炕梢,“这盆是和面用的盆,都干净的。”

  “你也睡这儿吧。”黎英睿道,“明天就走了,晚上跟我说说话。”

  “先洗漱吧。”肖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撂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逃似的出去了。

  黎英睿最讲究洗澡。偶尔在公司只能冲冲的条件,他都不得劲。这冷不丁降级到用盆,他简直难以忍受。

  拿盆洗。鸟可以拿盆洗,人怎么能拿盆洗?他又想了想县城那些连锁酒店的条件,好像还不如这不锈钢盆。

  最起码盆...是和面用的干净盆。

  黎英睿一边拿毛巾擦着,一边这样安慰自己,勉勉强强地洗完了。他换上睡衣掀开门帘,对外屋地烧火的肖磊道,“小肖,我想洗头。”

  “等会儿再给你端一盆。”

  “洗头也得拿盆?”黎英睿不乐意了,“怎么洗?”

  “脑袋扎盆里洗。”

  黎英睿皱眉道:“我腰疼,弯不下去。”

  肖磊看他那磨磨唧唧的娇气样儿,有点心疼了:“那你躺炕上吧,头支出来,我给你洗。”

  他去库房拿了个小梯子,又拿了两本朱有路的教材垫高,这才让盆的位置正好。

  黎英睿仰面朝天地躺在炕上,硌得直难受:“有点像浴池里的加热石板。”

  肖磊没去过有加热石板的浴池,只当黎英睿是称赞。

  “这还没烧太热。等冬天能烙得更舒服。水烫不烫?”

  “有点。”

  肖磊拿起地上的舀子,多加了一勺冷水:“这回行不?”

  “凉了。我习惯用38°的温水,稍微比体温高一点。”

  这可把肖磊CPU干烧了。他左手拎着热水壶,右手拿着水舀子,像是做化学实验一样精密地兑。试了两下水温,又摸了把自己的咯吱窝,感受一下黎英睿所谓的‘稍微比体温高一点’。

  “这回行不?”

  “行吧。”黎英睿勉为其难道,“将就一回。”

  幸好出差箱里有洗发露,肖磊心想,要给这人拿自己的‘海灰吸’,估摸他都能报警。

  肖磊用手指肚仔仔细细地搓洗完,给他拿毛巾给包上了。擦了擦炕革上的水,端着盆往外走。

  “洗手间在哪儿?”黎英睿搓着头发问。

  肖磊刚想说外边儿,一想那旱厕条件,改口道:“你等会儿,我给你拿个桶。”

  这话一出,黎英睿就像被雷劈了。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半天也没说出来话。

  “不拿桶你搁外面找个墙角也行。就怕你嘣一裤腿泥。”肖磊说罢转身出去了,外面传来一阵开仓门的铛铛声。

  没两分钟,他拎着个塑料桶进来了。放到墙角,倒了一半黎英睿洗头发的水:“上这儿吧。桶也不埋汰,喂猪用来着。”

  “...你...”黎英睿刚想说放外屋,又想到了外屋的灶台和铁锅。想说放门外,又想到这房子紧邻着大道。

  他叹了口气,妥协道:“你先出去。到外面去。”

  肖磊知道他矫情:“我去亲戚家地里掰点粘苞米。你上吧,大的小的都行。上完别管,我回来倒。”

  “...行了,你去吧。”黎英睿从来没这么尴尬过。他刚才在王大伟家明明看到了卫生间,怎么到肖磊家就没了呢?

  黎英睿提上睡裤,看着那半桶混着袅的洗发水,觉得刚才的澡都白洗了。

  他郁闷地在屋里转了两圈,又出了门。

  太阳已经下山,天边只余残霞。雨后的空气有点凉,空气里是泥土淡淡的腥气。四下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连狗叫都没什么精气神,远远的,像是呜咽。

  黎英睿站了好半天,才看到一个人影。是个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头子,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

  他厌恶这种愚昧的打量,回身进了屋。脱了鞋躺在被褥上,枕着胳膊发呆。

  在D城生活,倒还不觉得关里落魄。可一旦进了农村,那种人口流失带来的萧条感就变得十分直观。

  村里的上县里,县里的上市里,市里的上省城。

  可就算上省城,就业机会也很有限——国有企业绩效不佳,工商企业数量又少。

  黎英睿想起董玉明的侄女。

  这种就业环境下,催生出一种「有上顿没下顿」的不安。有关系和门路的,千方百计想进政府机关。工资虽少点,但毕竟「旱涝保收」。这就导致政府部门人满为患。

  而只有正式编制的才有财政拨款。超编的冗员,就得单位自己想办法。行政单位能想出什么办法?无非就那么两招,左手收费,右手罚款。

  本来就少的工商企业,还要再度承担行政部门的搜刮。经营成本上升,资金周转困难,这就使得能够生存下来的企业数量进一步减少。

  官比商大的地方,外资怎么敢进?而没有外来资本的注入,营商环境只能持续恶化,最终导致了‘投资不过山海关’。

  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的圈。仅凭他一人就想要打破这个圈,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虽说如此,但支撑黎英睿跋涉的是另一句话:蚍蜉不可撼树却能撼人心,圣人不以一己治天下。

  【作者有话说】

  我叫李英蕊。男朋友是农村的。第一次跟他回家过年,坐了30几个小时大巴,下车走了4个小时山路才到。那天我还穿着丝袜超短裙,高跟鞋都崴折了。

  我家人死活里不同意,说嫁过去遭罪。可我真的好爱他,他对我也挺好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公主:你去医院照个脑CT吧。)

  公主心里有江山,磊子追妻路漫漫。

  当一个人有着丰富的自我世界时,仅凭‘我耐你,我要跟你一生一世。’真得很难打动他。

  磊啊,还是那句话。加油嗷。成长嗷。起码你得明白公主到底想干啥,才能把劲儿使对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