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黎英睿默许肖磊留宿,还给他拿了个毯子。自己冲了澡,回到桌旁翻看江龙的股权转让合同——这件大事他现在才有时间复盘。

  肖磊趁他忙的功夫,把卧室地板的浮灰抹了两遍,又换上了新的床单。做完这些,他开始给黎英睿装箱。

  前阵子黎英睿手术后,他找秘书小苏问了不少事。小苏也热心,问的没问的都教,其中就包括了黎英睿出差时怎么装箱。

  装箱很讲究,讲究到还有图,标着各个区域放什么。

  要以前,肖磊绝对嗤之以鼻,嘟囔一句事儿B。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

  黎英睿曾说过,一个人创造了价值,要求把价值兑换成通用筹码,就叫做富有和资产。而如果一个人什么价值都没创造,却要求别人为自己提供什么,就叫做贫困和负债。

  那时候他听不懂,更不以为然。可如今再琢磨,又变得深以为然。

  每一种工作,本质都是一场买卖。是用钱来满足期待。司机、秘书、家政、总监...这些工作名称下,都对应着一种期待。

  黎英睿对自己的期待,是保镖兼助理。不是朋友,更不是情人。

  至于黎英睿对陆昊是什么期待,肖磊不清楚。他只知道,那是一种更高级的期待——肉分五花三层,人分三六九等。感情的事,怎么能平等?

  有些人是橱窗里的名贵珠宝。谁都能一睹风采,但不是谁都买得起。买不起不磕碜,磕碜的是巴巴地瞅。

  意识到这一点后,肖磊放下了。不是放下感情,而是放下期待。原来有些心思是不配招摇过市的,它只能被收拾到心里边儿,还得上两道拉链。

  刚收拾好,身后响起黎英睿的声音:“出差得在外面住一宿,不回家拿东西?”

  “等小苏来了我再走。”肖磊把箱子盖上,“明儿镇江下雨,黎总有没有雨鞋?”

  “我不穿雨鞋。”

  “村里都土路,下雨皮鞋不好走。”

  黎英睿胳膊肘撑着门框,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浓黑的影子打在墙上,像毛笔字。

  “我乳胶过敏,穿不了雨鞋。你给我装一双备用皮鞋。”

  黎英睿平日说话字正腔圆,像新闻频道的男主播。但现下不知是累了还是怎样,这句话说得慵懒黏糊,别样性感。

  肖磊一下子就给电糊了。

  他没敢回头。他知道黎英睿现在什么模样。

  穿着白色的桑丝睡衣,蓬松着头发。沙发边的落地灯一定会打透他的睡依,清楚地映出他的身体。

  黎英睿的身体。

  那橡胶人一样紧绷的身体,任何角度都没有赘肉松下来。细腻的骨架,窄长的腰线。浑园紧实的辟谷在布料下挣着,像两团活物。还有线条流畅的腿,后边儿开着一朵雪白的葫芦花...肖磊伸手去够衣柜下层的鞋盒。血滚滚地发烫,皮却冷得抽搐。倒映在墙上的黑影子,随着他的颤抖而颤抖。

  “小肖。”黎英睿忽然道,“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只是觉得让你干端茶倒水的活计,很可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肖磊没说话,单膝跪在地上扯鞋盒。鞋盒磕在柜门上,噔噔地响。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黎英睿又道,“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联系。”

  肖磊仍旧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两人对着沉默了会儿,黎英睿从门框上起身走了。

  细长的影子在地上斜拉着。越来越细,越来越淡。在即将消失的瞬间,肖磊猛地伸手抓了一把。------镇江县,位于临省X市,是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黎英睿此行去的,正是镇江县下的南果梨产地,店头村。

  店头村建于明朝嘉靖年间,至今已有五百年的历史。依山傍水,空气清新。一条小河穿村而过,沿岸还能看到不少保存完好的老房子。喷着红漆宣传字,还有简单粗暴的墙面广告:少生优生幸福一生、空调买的对,老婆搂着睡...村后的山上就是梨园,四周圈着铁丝网,靠道边的地方栽了一排垂柳阻挡视线。

  “种这柳树是为了挡风?”黎英睿问道。

  “挡人的。”他身旁一个两腮血红的男人说道。

  这人叫王大伟,种了二十年南果梨,是这一代的‘南果梨大拿。’

  “不挡着点,没等熟就得被偷一茬。这帮犊子边偷边祸祸,咬半拉卡叽的撇地上。”

  “这园子一年产量多少?”

  “往年能有个七八万(公斤),去年不行,雹灾,就剩下两万不到。”

  “去年中秋我买过一批,”黎英睿道,“贵不说,还皮厚渣多。是受灾导致的口感变差?”

  “不是。受灾赶坐果前那没事儿。”王大伟指着山下的仓库,“主要是没原种了。前两年政府扶持,说走冷链往南方运,搁那儿建一批气调库。这都专门为冷运嫁接的果,没原种果好吃,牙碜。”

  “冷运车紧俏,补贴不好下。毕竟屠宰业也得用冷链。”黎英睿思索着道,“要想往外走,还得发展产业化的精深加工。”

  “也试着整过点,冻梨果脯啥的,卖得不好。”

  正说着话,忽然吹起一阵狂风,梨树的叶子哗哗直响。

  “下山吧,要下暴雨。”肖磊说道。

  “大风刮大雨。”王大伟也道,“走,先回屋去。”

  肖磊和王大伟都是农村人,上山下河翻墙头,都不在话下。就这小土坡子,三两下就能跳下去。

  但黎英睿不行。更别提还穿着西裤皮鞋。他只能踩着肖磊的脚印走,陡的地方还得指望肖磊扶一把。

  夏天的雨来得急,没两分钟,一道闪电就利剑般插到山后。

  黎英睿有点着急了,脚一滑,差点没劈叉。肖磊一把薅住他胳膊:“我背你吧。”

  “不用。”

  “一会儿下雨了更滑。皮鞋指定崴脚。”肖磊半蹲到黎英睿身前,“我背你,几步就下去了。”

  黎英睿不太好意思。挺大个老爷们儿,没有让人背的道理。更何况还有外人在边上瞅着。

  “我可不是瑶瑶。”

  “我知道你多沉。”肖磊后腰处的手掌招了两下,示意他上来,“来吧。刚手术完,(别)浇感冒了。”

  这话劝动了黎英睿。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一场小感冒都能把他送进鬼门关。

  丢脸和丢命之间,他还是选择丢脸。

  树条皮鞭似的,在空中抽打。雷又脆又响,咔嚓嚓地炸,山包像个被劈裂的大西瓜。

  肖磊在前头跑,豪雨在后头追。狂风卷着草香和土腥,弥漫着奔腾。

  黎英睿搂着肖磊的脖子。

  颠簸的视野里,看到他湿漉漉的小汗毛,耳朵后小咬留下的红点子,还有因为使劲儿而凸露出来的脖筋。耳边是咻咻的鼻息,又重又热,带着南果梨般浓郁的酒香气。

  恍惚间,心房颤麻,醉意醺醺。

  他把下巴颏撂在肖磊的肩膀上,和着雷轻笑了声:“小狗。”

  【作者有话说】

  这周回国过年,这那的比较忙。更新时间我尽量稳定,但就今天一个双黄蛋嗷。

  公主乳胶过敏。说明什么,说明一般套用不了。

  磊子买不到水性聚氨酯的,只能从老板那儿薅羊毛。薅完还嫌弃有点短。

  丁狗:过来,来,我给你撅折一半就不短了。

  至于丁狗为什么用水性聚氨酯的,纯粹是因为薄,有裸感。

  (我天天都在这儿科普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