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年心脏移植的手术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已经很成熟了,手术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李未末的沉默和黯然没有中断蔡鹄宇的话,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将那两罐牛肉酱留下来,计划等他好了一起吃。”

  李未末终于明白,为什么蔡鹄宇不顾家里反对一定要来上海读大学,为什么他能够那么容易就接受自己提出试一试的建议,为什么他可以不断地换男朋友,却没有一个能够长久。

  因为在蔡鹄宇心里,他真正的初恋,早已永远留在那一年的手术病床上。他把自己,困在了那两罐发霉长毛的牛肉酱里。

  他太后悔了,后悔自己想太多顾虑太多,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所以他不想看到李未末像他一样后悔,浪费大好年华。

  李未末喉头滚动,声音里带着哽咽,他想安慰蔡鹄宇,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没了就是没了,纵然有再多未尽之言,也只能空对一方墓碑诉衷情。

  “......我明白了。”李未末只能这样答应蔡鹄宇。

  蔡鹄宇沉寂了几秒,又呵呵笑起来,华光又回到那双大眼睛里,遮蔽了眼眸深处的怀恋和萧瑟,吊儿郎当和玩世不恭是人类可以拥有的,最坚固的外壳。

  蔡鹄宇深谙此道。

  “看你这难受劲儿,被我吓到了吗?害,都过去十几年的事了,你不会真以为我还要死要活的放不下吧!”

  蔡鹄宇像教训小朋友那样戳了戳李未末的太阳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是为了帮你少纠结一点,用上夸张的修辞手法必然效果更好。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蔡鹄宇刚才明明是那样伤感和心痛,李未末不信他夸大事实,但也顺着蔡鹄宇的意愿揭过了这一页。

  李未末笃定,“跟你有缘有分的一定还在后面!”

  蔡鹄宇嗤笑,“你都说缘分了,又不是菜市场里捡白菜,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李未末反驳道:“玄学还讲概率吗?搞不好就是今天,搞不好现在那个人就在门背后......”

  蔡鹄宇就乐了,心想小卷毛儿你忘记谁在门背后了?你肯给我和姓韩的让位,我还不见得答应类。

  这话还没出口,病房门就被人推开了,罗豪忡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未末满脸差异,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再见到罗豪忡,自从上次群居房......家里一别,罗豪忡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罗老板。”李未末客气地打招呼,毕竟罗豪忡和陈琪公司还有很多合作正在进行——只要没有别的企图,罗豪忡其实是个有眼光,也挺大方的甲方爸爸。

  罗豪忡倒是一点不意外看见李未末,进门前他已经和韩拓互相“问候”过一番,韩拓“安慰”他竞标失败,他“关心”韩拓的身体状况。

  罗豪忡心里大概还有点怨气和没面子,冲李未末点了下头,没叫他末仔,视线转向蔡鹄宇,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电脑背包扔到了旁边的圈椅上。

  “你的东西。”罗豪忡对蔡鹄宇说。

  “谢了。”蔡鹄宇轻飘飘地回应。

  蔡鹄宇不像李未末,他不靠罗豪忡吃放,没有利益拉扯自然也就没那么客气礼貌。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谦逊有礼的人。

  李未末同韩拓出事那天蔡鹄宇正在参加主办方为所有竞标参与公司举办的答谢宴,主要也是为了安抚一下竞标失败方,不仅蔡鹄宇在,罗豪忡也在。

  竞标结束蔡鹄宇这趟差就算彻底完事儿了,他想提前溜号,便给李未末打电话,没想到听见李未末喊报警。

  罗豪忡当时正巧就站在蔡鹄宇旁边,怎么说四人也一起吃过一顿饭,况且这场给失败者举行的宴会他也正好不想待了,便拉着蔡鹄宇直奔公安局。后来蔡鹄宇急的当场晕倒休克,也是罗豪忡被迫陪着上了救护车。

  罗豪忡一开始没想到会有这些麻烦事,不然会不会施以援手还真不好说。

  看着蔡鹄宇嘴上无遮无拦,糙老爷们儿一个,身体却出乎意外的脆弱。

  罗豪忡这次来其实主要是探望楼上一位住干部病房的政要人物,把蔡鹄宇落在他车上的东西捎来是顺带手的事。

  三人正互相看着,韩拓突然推门而入,提醒李未末快到医生巡房复查的时间了。

  过来蔡鹄宇这里之前刚换过,这才不到半个小时,哪儿那么快又要换。不过李未末现在一切围绕着韩拓的需求来,便顺从地走过去搀了韩拓,同蔡鹄宇和罗豪忡告别。

  “给我削个苹果。”

  蔡鹄宇朝窗台边放的一个果篮努嘴。

  罗豪忡皱起眉,不可思议道:“你让我,给你,削苹果?”

  蔡鹄宇:“三个人来探病,走了两个剩一个,你不削谁削?”

  罗豪忡想说我不是来探病的......起码不是来探你的病。蔡鹄宇又下了新的指令:

  “讲半天渴了,再帮我倒杯水过来。”

  罗豪忡想到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蔡鹄宇说的话,问:“你刚才给末仔讲的,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蔡鹄宇靠在床头打量了罗豪忡两眼,“你听到了?”

  又笑起来,“你这样的身份应该很难理解吧,谁会为了吃口牛肉酱罐头就喜欢上一个人。”

  “是理解不了......”

  罗豪忡一左一右拿起苹果和小刀。

  李未末刚扶着韩拓走到楼下,蔡鹄宇的语音就追来了。

  李未末点开,蔡鹄宇仿佛拼着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吼叫。

  “——他二大爷的李未末!赶紧把你这个战败追求者给我带走!他把我的阿克苏冰糖心削的只剩糖心了!!还接了杯自来水管子里的水给我喝!!他一定是怀疑我和姓韩的是一伙的,故意报复——”

  李未末和韩拓:“.........”

  ***

  韩拓出院那天,案子判了,挟持李未末的人以诱拐罪,人口买卖罪,故意伤害罪,绑架罪等多重罪行,情节严重,数罪并罚,且屡教不改,被判了无期徒刑。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我想明天去监狱看一下这个李复龙。”韩拓忽然说。

  “谁?”李未末印象里没听过这个名字。

  韩拓指指法治新闻图片上戴着手铐,被狱警压着走的犯人。

  对方记恨了李未末大半辈子,李未末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陪你一起。”李未末说。

  韩拓的手还在复健,做什么李未末都要陪着一起。

  第二天他们去了关押李复龙的监狱,一套申请手续完成后,韩拓和李未末见到了坐在轮椅上,身着囚服,剃了光头的李复龙。

  李复龙不说话,双腿都没了,恶毒的眼神依然像刀子一样试图在李未末脸上剜出一万道口子。

  “你不用看他。”韩拓声音冰冷,头一回用丝毫不带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一个残疾人,“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当年给警察提供线索,描绘出你的长相的人,是我。”

  听到这话,李复龙的视线猛地从李未末脸上转移到了韩拓脸上。

  囚服衣领下的脖子往前探了出来,像一条光头的蛇,仔细打量着韩拓,“......是你?你是那个......”

  “就是你借着拿皮球和零食,想要哄骗去你父亲那边,却被李未末破坏了的小男孩。”韩拓接上后面的话。

  “原来是你——”李复龙被铐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紧握成拳。

  但他现在的样子,再凶狠也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李未末忽而有些感慨,“说真的,你有这样好的记忆力干点什么不行?要干这亡命的营生。”

  “你又不要钱,抓了我你准备怎么报复,折磨?羞辱?卖了我,我既生不出孩子,年龄也大到没人要我给他当儿子了。”

  “做苦工、嘎腰子、卖器官?”李未末摇头,“......不是我看不起你的业务能力和从业经验,但我觉得以你们组织的经营规模,应该还没有到达国际化的程度......你知道去缅甸,走水路还是陆路?”

  李未末成功把李复龙激怒了,对方脏话连篇地大声辱骂着,扑腾着,在狱警还未呵止前就从轮椅上摔下来——由于拉力太大,李未末似乎听到了他右手腕脱臼错位的声响。

  李未末冷冷瞧着——即便如此,一想起韩拓的右手,他心里仍痛快不起来。

  李复龙满脑门冷汗被狱警连拖带拽弄回轮椅上,疼得连骂人都没了逻辑。

  就在这样的叫骂声中,在李复龙被狱警推走前,韩拓站起身。

  “既然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我想同你分享一个小秘密,一个与你父母有关的秘密。”

  听到父母二字,李复龙忍着疼痛朝韩拓看过来。

  “你的父亲有弱精症,按理说是生不出孩子的,应该也不太可能允许自己被老婆戴绿帽子......”

  反应过来韩拓这句话代表什么后,李复龙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愣怔。

  “你什么意思?你在胡说什么——”

  “虽然你的父亲已经死了,但你的母亲还在,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问问她,或者申请亲子鉴定。”

  丢下这句话,韩拓拉起李未末,头也不回地带着李未末离开了狭小阴暗的会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