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容攸然情绪不佳,开车的褚峥没有多问,十分钟以后二人回到了小区住处。

  容攸然停下脚步,想接过褚峥手中的手提袋:“今天谢谢褚哥。”

  “没事。”褚峥很自然的避了避,也移开了话题,“我帮你把东西送进去。”

  接了个空,容攸然乌龟一样,慢慢收回手:“……好。”

  褚峥帮容攸然拎着东西送到隔壁。

  那间屋子和褚峥那边截然不同,也和它最初的样子不同。新换了暖黄色的窗帘,柔和舒颜,以及零星点缀的几盆翠绿的绿植,清新自然。而那只黑白色的小猫咪,正在和绿植中唯一的犟种——铁树做搏斗。

  被扎了好几下,小猫还奋勇向前。

  似乎把铁树平垂的叶子当成了天然的逗猫棒,不断向其发起冲击。

  听到开门声,小警长一下子窜到二人面前。

  还冲着两人甜腻腻的叫了一声。

  容攸然一时间没习惯奶猫崽子的存在,愣了一下,低头皱眉看它:“好好说话,别奶唧唧的。”

  “喵?”才两个月的小警长歪头。

  扭着屁-股对着褚峥,伸出爪子开挠。

  容攸然垂眼,吊儿郎当:“也别乱抓乱挠,他的鞋坏了的话,我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小猫听不懂。

  所以小猫继续抓褚峥的鞋带。容攸然索性脱下鞋,伸手将小家伙轻轻提溜到一边。

  褚峥看一人一猫斗智斗勇,很快跟在他后面进来,将买的两大袋东西放在玄关处,随后看着鞋柜里多出的那双大了两码的鞋。

  是容攸然下午买的,还没拆包装。

  褚峥低头:“这双鞋我能穿吗?”

  容攸然歪着脑袋,似乎疑惑褚峥居然会这么问:“当然,就是买给你穿的。”

  褚峥笑笑。

  他换了鞋,又将两袋的东西拎着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容攸然这里还铺上了绵软的地毯,比褚峥那里更软些,但已经变成某个小家伙的嘬奶毯子。

  某一处拐角,还留有口水的印记。

  褚峥看过去。

  容攸然也有些嫌弃地看的那个角落:“下午毯子刚铺上,小警长就去啃了。”

  不只吸,还用两只白爪子来回扒拉,发出小拖拉机的轰鸣声。

  容攸然觉得挺稀奇,还录了视频。

  容攸然说着给褚峥一瓶矿泉水。

  饮水机还没安好,容攸然也不清楚去哪儿订水。所以下午他出去买了一箱矿泉水。

  褚峥接过水。

  他看过去,容攸然的脸上已经没有口罩留下的红色痕迹,他眸色清明,青青葱葱的,仿佛还是那个穿上白T短裤,就能回到高中的少年。

  容攸然喝完一整瓶矿泉水,将塑料瓶子捏成一团,然后丢在阳台。

  然后他随手又拿了一瓶,也不喝,就放在手上捏。

  褚峥看向阳台:“没垃圾桶?”

  容攸然愣了愣:“不是,我留给收破烂的。”

  “……”你认真的吗?

  虽然很奇怪容攸然从哪里认识这些人,但褚峥没多问。

  他有更要紧的事。

  容攸然也猜褚峥会说什么,可能会问骆祺云,也可能说些别的,对了,褚峥会不会怀疑他在外面不三不四乱搞别的关系?

  毕竟骆祺云的样子不像个好人。

  不过应该也没事吧,他今天只是个被骆祺云意外碰瓷的倒霉蛋。

  想起骆祺云抓住他手腕的恶心感,容攸然思绪飘得很快。

  已经开始反思以后出门必须得穿长袖长裤。

  褚峥抿了口水后就单手将瓶盖拧紧。

  他看向已经从局促变得自然、最后咬牙切齿,格外愤恨的容攸然。

  褚峥道:“你……很讨厌洗手间的那个人?”

  不知褚峥已经见到了张素琴,容攸然愣了愣。容攸然到底也没想着隐瞒:“他是张……我姑姑的儿子。”

  褚峥不动声色地看过去,状似不经意地道:“你姑姑?”

  容攸然捏了捏白T的衣尾,有些冷淡地“嗯”了一声:“就是当初说要接我去市里的姑姑。”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空气干燥,仿佛所有的水汽都被阳光蒸发,褚峥带着容攸然去见姑姑。

  容攸然特意讲究的打扮了一下。

  整理了头发,穿上了干净的一身校服,他和褚峥絮絮叨叨,似乎有些紧张,一路都在说着他姑姑的好。

  “姑姑小时候经常来看我,每次都带吃的,后面容享贵回家时间多了,她就不怎么来了,但总会隔几个月约我出去,给我塞钱。”

  “我那个爹太不行了,好不容易姑姑搬了家,他还想找过去要钱。”

  “不过没事,现在他进了牢,所有人都安全了。”

  一路上褚峥戴着口罩,静静地听。

  似乎容攸然说得越多,他就越不紧张。

  容攸然和张素琴见面的地方是个公园。

  看到褚峥这张陌生的脸,张素琴视线躲闪了几分,但看到容攸然,她的神色又舒缓了起来。

  “阿江,这是?”

  “一个朋友。”

  “……”

  容攸然没有过度解释,女人还是多看了褚峥两眼。

  确定没见过他,女人才道:“阿江,你最近还好吗?”

  其实明眼人都瞧出他不是很好。

  容攸然太瘦了,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但容攸然高兴的点点头:“我都挺好的。”

  女人跟着舒了一口气:“你爸的事,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转学过来市里?暑假还剩几天,如果想转的话就得赶快办手续了,你的成绩想转过来不是难题。”

  “都行,越快越好吧。”

  “行,那我回去就让你姑父安排,下学期就转来。”

  “好。”

  姑侄俩的谈话生硬无比。临走前,张素琴还给了容攸然五百块钱,让他请褚峥吃点东西。

  容攸然没拒绝,转头就请褚峥吃烧烤。

  嗯,是容攸然想吃的。

  那是二人的最后一顿饭,容攸然点了三百块,吃到撑,他还在吃。次日,褚峥就收拾行李离开了这里。而褚峥不知道的是,容攸然……他只静默了两天,收拾出一个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搭车去了市里。

  再往后……

  容攸然眸色淡了淡。

  褚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新房子的灯光温暖和煦,打在容攸然脸上,好似明媚暖阳。

  可褚峥知道,对方此刻并不光灿。

  他看着突然沉寂了容攸然:“然后,你在你姑姑家住下了,但是过得不好。”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差不多吧。”容攸然睫毛颤了颤。

  他他吞咽了口水,有些烦躁:“姑姑在学校教书,姑父是市自来水厂的会计,他们有个儿子,就是骆祺云,那个在厕所堵我的狗东西……如果说哪点不顺意,可能就是他了。”

  想到今天在洗手间里撞破的那一幕,褚峥坐姿正了点。

  心里突然有了某种猜忌。

  他拧眉,声音有些切齿:“他不是第一次这样。”

  容攸然面露不喜:“嗯,他第一次堵我,就是大学国庆放假,然后夜里开门站我床头。”

  “进你房间?”

  “嗯。”

  “……”

  褚峥目色一凝,呼吸屏促。

  黑灯瞎火,那时候容攸然还那么小。

  他看着容攸然,自己的唇线拉得极平,情绪也压制到极致,但还是丝缕溢出:“他对你动手了?”

  容攸然还没来得及说,褚峥的表情已如浓夜黑云:“他摸你脸了,还是摸了别的,你那时候那么小,那么瘦,你有没有吃亏,艹,我今天怎么没把那个人渣打死!”

  “……那倒没有。”

  容攸然立刻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没事,是我对他动手了。”

  褚峥微顿:“……”

  容攸然看他不信,挑眉:“是真的。”

  随后他浅浅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当时他离我太近了,眼神还怪恶心的,我怀疑……他有点不正常,然后我就把他一脚踢到医院去了。”

  容攸然那时候虽然未成年,虽然很瘦,但力气很大,那种极端且紧急的情况下,骆祺云被他一脚揣到了急诊科。

  张素琴带着钱,急匆匆地再把他转泌尿科。

  后面好不容易出院收假了,骆祺云就回了学校。

  “还好他大学远,不常回来。我和他后面就没什么大的牵扯了。”

  其实不是。

  骆祺云和他中间零零散散地掰扯了三年。

  容攸然高考前夕,毕了业的骆祺云给他下了药,好在容攸然跑掉了,但影响就是,他第二天没赶上上午的考试。再然后,容攸然那么点分没考上大学。他四处打零工,浪迹各大便利店,酒吧,影视城……

  他抓紧一切时间赚钱。

  只是太忙了,忙到,他忘记了去找褚峥。

  等他有时间整理好自己,褚峥电话留着的地址已经被拆迁。

  “我不是故意不找你,等我回过神,已经找不到你了。”

  那日他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穿的整整齐齐,看到的却是一片废墟。

  容攸然至今都说不清当时的感觉。

  他放下礼物,胸腔洋溢着理不清的烦躁和愁郁,心空洞洞的,好像被挖去了一大块,随后他转身离开,留下每逢潮湿雨季都会发痒的疤痕。

  “对不起。”

  褚峥突然说道。

  容攸然错愕,他没想到褚峥会这么说。

  但很快,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容攸然抓了抓塑料瓶,声音有些冷:“你为什么要道歉,这和你没关系。”

  和所有人都没关系。

  容攸然垂下眼眸。

  自始至终,他都不是谁的责任。

  褚峥不喜欢容攸然口中的那一家子人,但他现在更不喜欢的,还是容攸然刚刚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没关系。

  如果当时的他再细心一点,再多留两日,再去看看容攸然和那位所谓姑姑的相处模式。

  说不定他就不会走的这么理所应当。

  容攸然看出褚峥的不对劲,他皱了皱眉,一脸暴躁:“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现在挺好的。”

  虽然最初相识的时候,褚峥总喜欢挑衅他,但容攸然知道褚峥不知是何种大家庭教育出来的。看向世间万物都蕴籍温然,本质上完全可以称之为绅士。

  但他不想褚峥用这种眼神看他。

  这种——

  怜悯、同情、柔软,却让他不能坦然接受的视线。

  好似二人,有云泥之别。

  所以容攸然抬头,再开口时有些不耐烦,似乎想快速摆脱这些:“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骆祺云已经拿捏不了我。”

  从今往后,他穿长袖长裤。

  实在不行再戴上手套,只要骆祺云碰不到他,那吃亏的一定是骆祺云。

  甚至容攸然想,如果骆祺云再来找他,他一定把骆祺云揍的连他-妈都不认得。

  “如果你再遇到这种事情,还是不会向我求助吗?”

  男人突然的话语打断了容攸然的话。

  “……”

  但容攸然睫毛敛动,很诚实地伸出了他的大拳头:“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好。”

  褚峥继续追问,他的声音浮着沉金般的狠劲:“如果处理不好呢?”

  容攸然愣怔稍许,这个可能让他很烦躁,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溢出几声回答:“就和以前一样,先吃亏,然后再报警报复回去。”

  褚峥沉默了,时间仿佛坠入黑洞。

  容攸然不明白褚峥的意思。

  在他的人生信条里,有事靠自己,解决不了靠警察,靠别人其实是最不可靠的选择。

  但他不想把这些话对褚峥说。

  他本能的警觉,如果真说了这句话,褚峥会对他生气。

  他不想褚峥不高兴。

  可他似乎还是搞砸了,褚峥现在已经不高兴起来,男人眉眼凌厉,那股独有的清冷气质变成寒霜。

  正一丝一缕地冰冻容攸然周围所有的空气。

  容攸然心湖发沉,心烦意乱。

  仔细斟酌了语句,他挣扎着解释道:“就拿今天发生的事情来说吧,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让你掺和到这些事儿来。骆祺云不是好人。而且,他有些手段让我觉得很脏。”

  容攸然捏着拳头解释了很多。

  语闭,他刚准备抬眼打量对方神色,褚峥蓦然出声。

  “容攸然,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一点都不会哄人。”

  “???”

  “谁他妈在哄你!”容攸然“噌”地站起来,他的脸有些红,语气也蓦地拔高,“谁说老子在哄你了,老子才不会哄你!”

  容攸然狠狠的拧着在他手上仿佛玩具一样的塑料瓶。

  声音咔咔作响。

  好像在揉某个人的骨头。

  褚峥只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容攸然很烦躁地停了手:“我只是觉得……”

  “你做的对。”褚峥突然道。

  容攸然:“??”

  话虽这么说,但男人的行为却不是这么表现的,褚峥冰凌凌地起身,把那瓶没喝的矿泉水放在容攸然手边。

  男人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

  不是刚刚还在聊天吗?怎么现在就回去了?

  但他看了一眼手表。

  九点四十分,的确不早了。

  送褚峥离开,猫崽不舍的“喵喵”叫,而褚峥走后,容攸然看着只剩下他的客厅,空茫茫的,竟有些难得的空旷寂寥。

  慢热的容攸然终于意识到什么,他的手指抓了一把空气。

  艹!褚峥一定是生气了。

  但半个小时后,褚峥抱着枕头被子敲门。

  容攸然刚冲了个澡,正在用毛巾胡乱的擦头发,顶着一头炸毛,他看着门口已经洗漱完毕。

  男人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还有水气。

  上一秒还觉得空旷安静的屋子瞬间被男人身上沐浴露的气味填满。

  不是那种馥郁陈韵的雪松味,而是微酸的青柠薄荷。

  容攸然眨着眼,心跳却漏了几拍:“你?”

  褚峥面色冷淡,睡衣领口微开,透露出恰到好处的肆意:“洗完澡电路烧了,没电。”

  容攸然:“??”

  褚峥还抱着薄被和枕头:“今晚一起睡。”

  三秒后,他添了句:“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