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停在一栋陌生小区楼下。

  保镖下车打开后车门,“江先生,我们到了,请下车。”

  这小区环境一般,高楼排布密集,路上不时有骑着助动车的外卖员快速经过,江朔坐在车内,视线从对面那栋楼上收回,扭头问对方,“陆邵坤呢?”

  保镖脸上的表情可谓无懈可击,面带微笑回答,“这段时间陆先生公务繁忙,可能无法来看望江先生,江先生放心,我们在这里为您配备了专业的医疗护理团队,会竭尽全力照顾好您的饮食起居和身体健康。”

  对方恭敬的态度中透出毋庸置疑的强硬,江朔皱了下眉,最后还是配合地下了车。

  几位保镖贴身随护,进了电梯后按下十六层按键。

  他们似乎将整层楼都包下了,楼道里悄无声息,保镖将江朔带到朝南的A室,推开门请他进去。

  房子内部看起来倒是很新,布置得精致奢华,并不像是这个小区住户会选用的装修风格,进门后,江朔站在玄关环顾四周,意外发现这里的布局和龙洲岛有几分相似。

  视线在客厅内几件摆设上停留一瞬,他扭头看向等候在客厅里的医生护士。

  全都是陌生面孔。

  “江先生。”

  那些人同他礼貌地打过招呼,医生一句请坐话音落下,一群护士迅速开始准备。

  各种检查设备仪器在茶几上一字排开,护士快步穿梭在客厅以及各个房间,动作井然有序。

  江朔沉默地看着正在为自己检查膝盖的医生,片刻后对方示意护士将他带去走廊右侧的房间,江朔这才震惊地发现,这间公寓里居然还配备了一台X光机。

  “平时走路会痛吗?”医生问。

  “阴雨天或者受到刺激的时候会痛。”江朔说。

  “问题不大。”看着手提电脑上呈现出的图像,医生温声叮嘱,“平时多休息,注意腿部保暖,手术——”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只要养护得当,手术暂时还不是必须的——”

  窗外天空阴沉,不知何时飘起濛濛细雨,逐渐降临的夜幕下,对面大楼陆陆续续亮起灯光,密密麻麻的窗户眼框出一个个模糊又渺小的人影,显得压抑又沉闷。

  江朔扭头看着窗外,眼前的画面不禁让他想起当年刚开始拍戏时,在申港北桥租借的那间简陋的小屋。

  “——如果吃了药再有哪里不舒服,随时联系我。”医生起身准备离开。

  江朔回过神,坐在沙发上,目送医生和护士背着一堆东西出门。

  关上门,保镖转身看向沙发,“江先生晚上想吃——”

  江朔的背影一闪而过,卧室的房门轻轻关上。

  客厅的窗帘微微浮动,不知何时被人拉上,夜幕降临时分,整间公寓也随之悄然沉入寂静。

  江朔就这样被陆邵坤彻底关在了这里。

  这一次,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没有电视,刚开始几天,大概是担心江朔太无聊,保镖每天早上都会出去买几份杂志回来,有关汽车,有关家居,有关旅游,买回来后小心翼翼放到卧室床头柜上,一天下来也不见江朔翻开看一眼。

  后来估计是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偶尔还有几本少女杂志夹杂其中,一个星期后,那些杂志在客厅角落垒成一座小山,看起来崭新如初。

  见他似对杂志不怎么感兴趣,于是第二周,保镖又开始买书,小说,散文集,漫画,甚至各类专业书籍,就差把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买回来了,又是一个星期过去,客厅角落多了另一座小山,和那堆杂志码在一起,新得随时能全价转手。

  江朔很少离开卧室。

  保镖们也不知道他每天在房间里做什么,只有到了饭点,在孜孜不倦敲了十多分钟的门后,里面才会传出一丝细微的动静,打开门,便会看到他坐在床边,沉默看着窗外的孤单背影。

  一开始,江朔每天还会问一句陆邵坤呢,脸上的表情平平淡淡,仿佛例行公事,对得不得到回答或者得到什么回答根本毫不在意,后来渐渐地也就不问了,反正问来问去,保镖的回答都始终是那句“陆先生最近忙于公务,江先生好好在这里休息即可”。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地看似毫无变化。

  这里的冬天比申港更为阴冷,阳光也极少,江朔每天坐在窗前的身影仿佛被一圈灰蒙蒙的雾气笼罩,某天,保镖开门进去,突然察觉他比两个月前竟瘦了这么多,印在窗上的侧影单薄得惊人。

  保镖有些慌了,开始想尽办法试着让他多吃,然而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退出来的居多,往往都是只动了几口,大概勉强维持活着的份量。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几位保镖无奈找来了专业营养师,可就连经验丰富的营养师也没能撬开他的嘴,眼看着江朔一天天削瘦下去,正一筹莫展,突然有一天,保镖端着餐盘进屋,上面照例全都是江先生最爱吃的菜,江朔如往常一样坐在窗边发呆,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过来。

  见他目不转睛盯着盘子里的鱼汤,保镖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忙不迭跟他介绍,“江先生,这鱼是今天早上从申港直接——”

  “我想吃三明治。”江朔说。

  保镖愣了一下,“三明治?”

  “嗯,”江朔将头转回去,窗上印出他削瘦的面庞,似乎在回忆什么,说话的语调很慢,“那种很简单的,只有一个煎鸡蛋的那种。”

  他现在就是想吃煎鸵鸟蛋的保镖也会立刻给他弄来,十分钟后,江朔看了眼盘子里厨师按照他的要求,重新做出来的一份新鲜热乎的三明治,说,“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是哪个?

  保镖一头雾水,只好端着盘子出去又找厨师做了一份,然而十分钟后,看到保镖再次端着原封不动的三明治回来,两个人不禁站在厨房里茫然地面面相觑。

  “你确定他说的就是加一个煎蛋?”厨师一脸为难。

  “对啊。”保镖耸耸肩,把盘子放到料理台上。

  厨师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江朔要的是哪种三明治,不就一个煎蛋嘛,难道还能做出朵花来?

  哦,或许是面包的问题?

  从那之后,江朔的一日三餐里必多出一份三明治,外面的面包里面的蛋,全麦的、黑麦的、杂粮的,松质的、硬质的、软质的,市场里的、超市里的、进口商店里的,煎蛋炒蛋甚至松花蛋,厨师各种花样按照排列组合轮着上,然而想尽各种可能,始终没能找到江朔想要吃的“那个”三明治。

  只有一次,江朔看到盘子里那份厨师多少带着点情绪做出来的、看起来有点丑不拉几的三明治,伸手拿起来看了半天,然后小心翼翼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但也就一口,咽下去放下就再也没拿起来过,搞得旁边的保镖空欢喜一场。

  天天都说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所以到底是哪个啊?

  于是在保镖和厨师眼里,江朔成了一个特别奇怪的男人。

  某一天,那个奇怪的男人又开始作了。

  一群保镖正在客厅里无聊地玩手机打发时间,卧室门突然就开了,一抬头,卧室里没开灯,只能看到一个骨瘦嶙峋的瘦高黑影站在那里,吓得一群人后背齐刷刷一凉。

  “江先生?”保镖们赶紧收起手机起身。

  “我晚上睡觉有点冷。”朝他们丢下这句话,江朔又轻轻关上了门。

  “……”

  这天气晚上睡觉不开空调确实有点冷,保镖们惊觉自己的失职,于是那天晚上睡觉前,帮江朔打开了卧室里的空调。

  调到27度,一个大男人,再虚都不会觉得冷了吧?保镖心想。

  然而第二天早上进去送饭,保镖惊讶地发现卧室里竟然冷得像是冰窖,一抬头,窗户居然开着。

  这还了得!

  江朔人就坐在窗边,保镖慌忙过去关上窗,正想打开空调,却发现遥控器怎么也找不到了。

  咦?奇怪,昨天不还在这里?

  保镖在卧室里爬上趴下翻遍了每个角落,愣是没找到空调遥控器。

  傍晚江朔又说睡觉时有点冷。

  保镖飙车去附近的商场,加钱请来了师傅,硬是赶在九点前给卧室换上了一台新的空调。

  结果一夜过去,窗户又开了,遥控器又没了,保镖看着坐在窗边的那个背影,这回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给江朔换了新的被子,房间里加了两个电暖器,热水袋也备上了,江朔在那之后又冷了一个星期,后来也就慢慢地不冷了。

  时间就在这样诡异的平静中一点一点朝前走,可是保镖们才松了口气没几天,有一天,卧室的门突然又开了。

  条件反射似的,一群人还没抬头,背上的汗已经先淌了下来,几位保镖如临大敌,起身齐刷刷开口,“江先生?”

  江朔站在那里,逆光中的身影行销骨立,垂着眼睛,看着脚下木地板白晃晃的反光。

  “你们可以出去吗?”

  出去?去哪儿?保镖们困惑地面面相觑。

  “到外面去。”江朔说。

  其中一位保镖反应过来,迟疑道,“江先生是说房子外面?”

  江朔点点头。

  这里每扇房间的窗户上都安了铁栏,倒也不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几位保镖闻言立刻转身朝外面走,“没问题!吃的以及生活用品还是每天按时给您——”

  “你们买了放在玄关就行。”江朔说。

  几人愣了愣,互相看看,随即答应下来,“好的,江先生。”

  流水般的脚步声一股脑淌出大门,眨眼,公寓内便只剩下江朔一人,他从昏暗的卧室走进灯光明亮的客厅,身上的衣服松垮垮地挂在削瘦的肩头,环顾空荡荡的客厅,视线最后落在客厅的窗帘上。

  尽管每天都在,但那些保镖从不随便碰这间公寓内的任何东西,客厅的窗帘依旧拉着,和两个多月前自己拉上的模样分毫不差。

  他走过去,将窗帘慢慢拉开。

  挂钩轻蹭合金杆,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如水的月光洒进来,对面那栋大楼密密麻麻的窗户眼再次映入眼底。

  江朔凝视着那些窗口中一闪而过的人影,许久过去,将额头贴上冰冷的玻璃,轻轻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这章看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