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独自打车去医院处理伤口，左腿的检查一时半会出不来，医生叫李允先回家观察几天，把李允给说得愣在那，回家，回哪个家，李允已经没有家了。
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李允发了好久的呆，起先觉得浑身发冷，这会是在发热，还在打寒战。
王嘉璟的电话打来。
“怎么样了，医生都说了些什么。”他在那头问的有点急切。
“没什么，要我回去观察几天。”李允觉得没必要和他说自己的情况。
“你现在的地址发给我，我等下就到。”
李允没吭声，显然不愿意。
但王嘉璟又接着说:“你出了医院以后还有别的去处吗？”
“没有。”李允老实回答。
“我有地方可以暂时借给你住，不要钱，就当送你个人情。”
十五分钟后，王嘉璟带来一身新衣服和毛毯出现，叫李允换好，上他的车。
李允问王嘉璟要去哪，他就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和我表哥吵架啦。”王嘉璟说这话时还不停瞄李允脸色。
“谁和他吵架。”是决裂，彻底的决裂。
王嘉璟想笑，但不敢，憋着，启动车子，忍不住还想和李允聊天。
“你的画又有人买了，还是那位买家，他好像很喜欢你的画。”
李允上车以后就拿毛毯裹住自己，缩那，无动于衷。
王嘉璟继续说:“我想给你办那种新人画展，但你履历实在没有，这行很看履历的。”
“这我也没办法。”李允连家门口的马路都不敢过，上哪去整履历。
“你有想过出国深造之类的吗，我可以帮你支付费用，但你回来必须和我签长期代理。”
“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出车祸，到现在连马路都不敢过，更别提出国。”
王嘉璟想起确实听陈柏臻聊过这事。
“啊……”他长叹一口气，似乎也沉浸在了这个棘手问题里，“这不行啊，李允，你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麻烦的，不然你再有巨大的潜力也没办法很好地发挥，你得走出去看看除你自身以外的东西。”
李允没说话，知道李允这件事的人都要李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李允觉得奇怪的是大家都站在一种说教的角度上轻巧地要他努力克服，说得好像比谁都希望李允好起来似的，明明李允才是最希望自己好起来的那个。
但陈柏臻挺不一样，他知道李允不敢过马路这事后两眼放光，寻思这下正好，抓起来放别墅里想跑都跑不掉。
李允想到这就恨得牙痒痒，正巧王嘉璟说。
“你过不去的时候就想想我表哥，你想到我表哥要来抓你，你连马路都过不去，怎么跑。”
李允:……
“你老实说，我这身衣服是不是陈柏臻给买的。”
“没有啊我买的啊。”王嘉璟声音有点飘。
“那怎么你连我内裤尺寸都知道一清二楚的。”
王嘉璟没说话，打算装死。
李允就知道那个王八蛋没那么容易就放过自己。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不会也是陈柏臻的其他什么房子吧？”
王嘉璟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你冤枉我了，这是我认识一人的度假别墅，和我表哥没关系。”
李允听王嘉璟这么说才继续缩回去，没多久就睡着，等王嘉璟把自己叫醒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海浪声。
这是整个杨城最大的海岸，比上回陈柏臻带李允去的那片海还要大。
王嘉璟下车就直接带李允去了靠海的一栋别墅，告之李允房门密码就离开，走前说这栋别墅主人可能会回来，如果碰见了别害怕，已经提前打好招呼。
李允进去以后就看见客厅正中央挂着一幅巨大的画，用色还是风格都很熟悉，让李允想起王嘉璟画廊的一幅画，是王嘉璟亲口评价是出于喜爱而不计较利益的画。
沿着楼梯往上走，墙壁上挂着的都是各种风景照片，看得出来屋主人游历全世界，各式各样的风景照应接不暇，几乎涵盖大半个地球的风景。
李允避开最有可能是屋主人的那件主卧室，选了靠楼梯口的这间，推开玻璃门，外面的海风就迎面扑来，这个时节，有点刺骨。
梅雨季没有过去，雨还是下个不停，李允晚上就开始发烧，买来必备的生活用品和药物，自己吃药换药，自己煮饭洗衣服，生活了一周。
左腿的疼断断续续，晚上也照旧睡不好，但夜里能听到海浪声，李允睡不着就拉开窗帘坐在椅子上看夜晚的海，或者去一间非常大的书房，除了书籍以外，还有屋主人从小到大的照片书，好厚的几本，每张照片背后都有当时的记录。
李允知道了这栋别墅的主人叫魏雪羽，但让李允感兴趣的，是魏雪羽很多照片里都有陈柏臻的身影。
李允大概得知他和陈柏臻同岁，两家是世交，从小一块长大，第一张带有陈柏臻照片的是家族合照，李允在陈柏臻书房也见过，他揪着兔子耳朵站那，脸上全是丧气。
第二张是和小陈柏臻在打雪仗的照片，陈柏臻先是举起一只超大雪球往人家身上砸，接着被魏雪羽用更大的雪块扔，无处可逃，抱住怀里的兔子接受惩罚。
然后是上学照，李允发现他居然去学校上学都带着他那只宝贝兔子，还将兔子甩在同学身上，李允觉得他好像也没特别珍惜这个玩具。
接着是毕业照，别人都手捧鲜花开心快乐地合影，只有陈柏臻搂住兔子和大家拍照，校服的第二颗纽扣还用透明胶带粘在了兔子毛茸茸的肚皮上。
照片背后是魏雪羽写给每位同学的寄语，给陈柏臻的充其量只能是说明:陈柏臻的爸妈因为工作太忙没来陪他拍照，他们都说校服的第二颗纽扣代表爱情，陈柏臻的这颗只是因为松掉了，他会弄丢，就粘在他的兔子身上，他说这样显眼，不容易忘记。
接下来是暑假，在国外，玩具兔子来到了陈柏臻姐姐怀里，姐姐还揪了陈柏臻脸蛋，照片背面写的是:陈柏臻姐姐真漂亮，我以后也要娶这样的女人。
再往下翻就是姐姐的葬礼，有一张单独陈柏臻站在草坪的侧身照，手掐住兔子的喉咙，他低着头，非常难过。
十几页翻过去，终于出现了李钰，这个时候玩具兔子也没了踪影。
有非常多魏雪羽和李钰俩人的合照，魏雪羽热情地写了很多和李钰的内容，光凭文字推测，二人更像是挚友。
李允也看得津津有味，比如三人在学校图书馆的照片，写的是:陈柏臻又不肯大扫除，全都是我和钰儿在干，我咒他这个月底考试不及格。
下面一张就是单独拍的陈柏臻和桌上试卷，魏雪羽的字迹潦草，彰显了相当的不服气:这小子又考满分，我凭什么不及格？又被爸妈骂，还叫我多向陈柏臻学习，我向他学习什么，学习多看黄片吗。
打打闹闹的高中生活，除他们仨外，还有其他朋友，李允发现从这里开始，很多都是魏雪羽掌镜，给亲人朋友拍照。
比如这张就是陈柏臻和李钰的双人照，俩人在学校天台，靠着栏杆，身后是蓝天白云。
魏雪羽给的说明是:我们都要去国外上大学了，钰儿不去，因为他考上了他爸的大学。陈柏臻想在出国前向钰儿告白，但钰儿已经有对象了，谨以此照片祭奠我好兄弟无疾而终的单恋。
接着就是国外生活，魏雪羽去了一所大学学习开飞机，家里人想让他学金融，但无奈脑子确实不好，不是那块料。
期间有几张和陈柏臻的聚会，又是在全世界各地的旅游照，风景照，比较重要的一点大概就是魏雪羽在这期间明确了自己喜欢男人的取向，但特地标注了，陈柏臻那种狗绝对不在考虑范围内。
后面李允还翻到了陈柏臻在庭院向李钰告白的照片，发现那处庭院布景还真和他别墅的小庭院有点像，也难怪他那晚见到自己坐在里面画画气到脸发绿。
魏雪羽给的评语是一连串的“哈哈哈”，煞笔陈柏臻得知跟钰儿和对象分手赶回国表白，但是钰儿从来都没喜欢过他。虽然我们都笑他是舔狗，但这些年他对钰儿的感情确实没有变过。
往后依旧是魏雪羽全世界各地游玩的照片，直到翻到李钰和江淮锋的结婚照，魏雪羽写，那狗没来，打电话也不接，听别人说好像找到替代李钰的人，据说那个人长得和钰儿特别像，我不相信，我觉得钰儿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钰儿。我很想劝他，但他肯定听不去，钰儿结婚后，这狗变得疯疯的，担心哪天真进精神病院。
后面空了一行，然后是: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不存在谁真能替代谁。
这是唯一一张照片背后写有和李允相关的记录文字，在翻完这几本记载着屋主人生活的照片书后，李允也通过这些七零八碎的照片拼凑出了陈柏臻的人生。
和想象的其实出路不大，但亲眼见证后，会更加真实地感受到陈柏臻过去的人生。
那是和李允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李允还仔细地翻看那些有关李钰的照片，甚至拿着李钰的照片去镜子前和自己的脸做对比，反复看很多遍，一次又一次比较脸的模样。
得出确实好几个角度特别像的结论后，李允非常气馁。
李允开始不止一回去想，要是没有这张相似的脸就好了。
这天清晨，伴随着门锁响动的声音，海边的别墅门被人推开，李允收到手机消息后正好收拾好东西下楼。
扛着一个大包的屋主人魏雪羽嘴里叼着烟，在刚见到李允的那一刻露出和其他人一样的震惊。
李允因为见怪不怪，礼貌地向他打招呼。
“这几天打扰了，真不好意思，我叫李允。”
魏雪羽缓缓将包放下，还在打量李允这张脸，直到李允走下楼，他的关注点自然落在李允的脚上。
“你的脚……还好吧……”慌乱随后而来，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
李允不介意，见多了就好了。
“没事，我残疾。”拎着为数不多的东西，李允往外走，“房间我打扫过了，就上楼左边第一间。”
“没事没事这没什么打扰的，哦对了，陈柏臻，他就在外面等你，走出这片沙滩就能看到他。”魏雪羽摆手，随后又去看李允这张脸，神情凝重，“你和我的好朋友李钰长得还真的是像。”
李允挤出一个不算笑的笑，这句话有点听厌了，现在特别想掐死这句话，或者烧死，也可以踩死，反正要让这句话消失。
向魏雪羽道别，又被他叫住。
“我从王嘉璟那听说了点你俩的事。李允，我觉得你不应该成为李钰的替代活在陈柏臻身边，你应该拒绝这种事情的，你不觉得这样子活得很没尊严吗？”
李允站定，先是被他这直白的话吓到，接着无奈的笑。
和陈柏臻的纠缠已经过去两年，这两年比李允二十几年的人生还要长，见识了很多以前没见识的，都是这张脸的功劳。
抛开和陈柏臻的身份差距不谈，也抛开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些恶劣行径不说，更不提和陈柏臻相处时很多无法磨合的地方，就只说因为这张和李钰相似的脸，这张相似的脸，促使他对自己做出往后一切的事，无论是对着这张脸说情话，还是亲吻这张脸，看着这张脸去和李允做爱，这些，通通这些，都只构成了他陈柏臻对李钰的爱。
就是因为李允是如此知晓自己与李钰的不同，如此明白自己和李钰的区别，才会在陈柏臻的爱里感到伤心。
也受到了致命的伤害。
“我觉得他应该是分得清的，只是他不肯承认而已。”李允这样对魏雪羽说。
陈柏臻的这份爱慕有点类似李允对哥哥的想念，李允很早就知道哥哥其实没那么爱自己这个弟弟，但仍旧去选择相信，因为连哥哥这份爱也没有的话，李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存在。
陈柏臻再怎么瞎看这么久也该看出了区别，还对李允不愿放手，疯而不自知。
“你别误会，我这次回去也不是想继续和他纠缠下去。”
再度向魏雪羽道别，李允走出这栋海边别墅，陈柏臻的车子就在不远处，几分钟前李允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出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