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屿哥儿走出去一探究竟,全通海和徐参将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刚看到他,远远地就大声喊道:“小公子快,你快出来看看。”

  屿哥儿腾地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只看他们这般高兴,定是有好事,他很是好奇,几乎是小跑着跑了出去。

  到了全通海和徐参将跟前,只见全通海笑地直咧嘴,满眼都是遮掩不住的激动,反倒是徐参将,到底年龄大一些,冷静一些,心中激荡不已,可却还是勉强抑制住,先同屿哥儿说道:“天下商行来了……”

  全通海一把拍开他,“可不止天下商行来了,京城也有人来了,还送了那什么什么……”

  徐参将也顾不得全通海一点不尊老的举动,又凑过去说:“大炮。”

  “对对对,大炮。”全通海忙忙点头,“他们还不让我们看,说得小公子在场才能看。”

  “大炮?”屿哥儿一脸迷惑,他从未听说过。

  全通海急得不得了,他们刚才守城门时远远看到一车大队车马往这边走,还以为是西戎军去而复返,正全神戒备,可看那慢腾腾的,也没讲究个排兵布阵的队伍,属实不太像西戎军,便按下没有动作,直到看清,才发现是有商队过来金匾城。

  要知道自从金匾城成为与西戎军对战之地之后,莫说是再有商队前来买卖,就是原来停留在精金匾城的商队都急急离开了这个战火之地,生怕在金匾城丢了小命,此时却居然有商队敢来,他们哪里能不惊讶?

  现在的金匾城可以说是危若朝露,不止军士们的军备和物资快要见底,就连百姓们的生活也捉襟见肘。

  可他们虽然高兴,却也并没有立即打开城门让商队进来,而是警惕地确认来者真是商队,还是大炎朝鼎鼎有名的天下商行商队后,才迫不及待放了他们进城。

  现在谁还不知道天下商行的幕后之人乃是长公主,而现在金匾城做主的可不就是长公主家的小哥儿,安屿吗?

  全通海最等不住,商队才进城,便急急从城墙上跑了下来,可他还是晚了,赵一舟和袁松云早已同商队中人开始叙旧了。

  接下来一路全东海和徐参将就只能听着商队中的护卫同赵一舟等人说他们送了哪些东西过来,尤其是其中一个与袁松云年龄差不多的护卫,指着好几车被油纸盖着,什么也看不见的东西,对赵一舟和袁松云好一番炫耀。

  “炮弹……”

  “威力极大……”

  “……特意为金匾城造出来的,连皇帝和朝中大臣都还来不及看到,就被他们拉来了金匾城……”

  只刚开始听到商队送了粮草和药材、棉花等过来,就已够他们激动了,后面的这些炮弹他们虽然听不懂,可只听他们的话就听得心痒痒。

  不过就算赵一舟与全通海等人在上次与西戎军一战中有了些战友情谊,可来人明显与赵一舟和袁松云相熟且有着深厚情谊,赵、袁二人根本顾不得与全通海说话,全通海一时真还插不上嘴,看赵、袁想看看都被阻止,全通海干脆便抛下商队来人,拖着徐参将来寻了屿哥儿。

  屿哥儿走在最前,全通海和徐参将跟在他身后,三人大步往外,只片刻便跨出了将军府,正撞上赵一舟和袁松云带着一壮年、一青年两个汉子跨上阶梯,准备进门。

  屿哥儿看见来人,惊喜地喊道:“徐护卫,你怎么来了?”

  徐护卫先上上上下打量了屿哥儿好几眼,最后眼神落在了屿哥儿还被包扎着的额头,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小公子,你额头怎么了?”

  屿哥儿伸手,吸取方才的教训,只轻轻碰了碰,笑道:“无事,就是不小心伤着了。”然后大步走进徐护卫身旁,往将军府门前一眼看不到边的车队望去,看着马车上堆得高高的数不清的麻袋,屿哥儿眼中满是高兴,“你这是来给我们送东西了吗?”

  徐护卫冷冷地往后瞟了一眼突然噤若寒蝉的赵一舟和袁松云,然后跟上屿哥儿,道:“都是金匾城现在用得着的。”

  赵一舟和袁松云心中一颤,看见自小一同长大的兄弟们从京城过来,还带来这么多东西,一时高兴,将小公子受伤一事给忘了,徐护卫可就是在他们少时训练他们的人之一,现在他们都还记得在徐护卫手下训练时是过得何等生不如死,现在只被他看一眼,还是忍不住怕,两人对视一眼,连平日里看着很是沉稳的赵一舟,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

  屿哥儿连续看了好几车,全是粮食,高兴地脸都亮了。

  这时跟在徐护卫身旁的青年才道:“小公子,这些全部是黄娘子和长公主商议后让我们特意赶着送来金匾城的。”

  说到此处,他脸上带上了些歉疚,“本该早在十几日之前就能到的,可在赶来金匾城的路上,遇到了一场小地动,人马虽然没有大碍,可必经之路上的山石垮塌,将路全给封死了,中间耽搁了好几日,也没将路清出来。”

  “不得已我们只能绕道,多花了些时日才赶到金匾城,不过我们也不是白白多跑了些地方。”时康安拍了拍他身旁马车上高高堆起的麻袋,又用手指遥遥指向他们跟前的一长串车队上,“我们途径了不少天下商行,将商行能匀出来的药材和粮食全部带来了。”

  屿哥儿看了看他,脸上先带着点疑惑,然后才从记忆深处找到了这张小时曾见过几次的面孔,“你是京城天下商行袁掌柜的义子?”

  时康安裂开嘴笑,“是。”没想到小公子已经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记得他。

  不过他只激动了一瞬,马上就又继续道:“不过我们带的人不够,压着这么多东西还是招了眼,幸亏徐护卫带着人从京城押送大炮过来金匾城,赶上了我们,我们才能将东西平安送达金匾城。”

  屿哥儿先安慰了他,“辛苦了。”

  然后转向徐护卫,他又一次听见了大炮,好奇问道:“徐护卫,什么大炮?”

  徐护卫走到车队前方的几辆马车旁,将一直盖在马车上的毡布用力掀开,黑色的红衣大炮便展现在翘首以盼的所有人面前。

  炮身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沉甸甸地在马车上搁着。

  屿哥儿沿着装着红衣大炮的马车转了好几圈,也看不出面前这沉甸甸的黑铁管有何奇异之处,便疑惑地看向徐护卫。

  徐护卫早已听安淮闻说起红衣大炮试射时的威力,便将之简要说了说,他话语淡淡,语气仍同平日一样毫无波澜,可正是他这幅模样,才让听清他的话的全通海和徐参将等人莫名相信了他的话。

  全通海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红衣大炮,“好家伙,朝廷什么时候造出了这等好东西?以往从未听过。”

  徐护卫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屿哥儿,看屿哥儿也一脸莫名,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这红衣大炮还与小公子有些关系。”

  屿哥儿一怔,“与我有关?”

  徐护卫笑道:“这红衣大炮可是谢景行弄出的图纸,然后与公布工匠们辛苦了大半月才弄出来的。”

  “谢哥哥?”屿哥儿惊讶又急切地重复,他来到金匾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谢景行的消息。

  徐护卫点点头。

  得到了肯定,屿哥儿转头看着红衣大炮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很是珍惜地抬手摸了摸,这是谢哥哥做出来的。

  看屿哥儿这模样,全通海等人哪里不知道徐护卫口中的谢景行与屿哥儿有旧,不过他们却顾不得探究两人关系,尤其是徐参将,看着车队的眼神无比灼热,恨不得立即就将东西运到军营。

  全通海搓着手,一个接近七尺的大汉,膀大腰圆的,硬是做出一副小媳妇的模样,走到屿哥儿面前,满脸堆笑道:“小公子,既然是为兵士们准备的军备,不如现在就运去军营吧?”

  徐参将也跟在他身后,满眼期待地看着屿哥儿,等着他的安排。

  屿哥儿当然不会不同意。

  徐长江和全通海都快乐疯了,立即招呼手下的人,帮着天下商行将东西运到兵营。

  祝世维刚才就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也走了出来,此时也连忙上去帮忙,他原来虽是翰林官,不通俗物,可到底比这帮子心大的武将心细,有他帮忙,全通海和徐参将也能轻松些,屿哥儿也不用事事不放心。

  屿哥儿此时也管不上他们如何处理天下商行带来的东西,手里拿着时康安掏出来的一封信,迫不及待回到院子,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从里面掏出了薄薄的一张纸。

  “保护好自己,不许受伤,我在京城等你。”

  短短两行字映入眼帘,不足二十字,可屿哥儿却是久久移不开视线,伸出手,挨了挨信纸上的字迹,心尖酸溜溜的,又像是化成了一滩水,良久,屿哥儿嘴唇动了动,“谢哥哥真是的,怎么就不多写些。”话音几不可闻,信纸拿在手中,久久都不愿放下。

  绯月和紫云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作,一个手中捧着干净的棉布,药瓶则被另一人拿在手上,两人低头看了看手头的东西,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紫云走上前,试探道:“小公子,要不你抬抬头,我们先帮你将药换了。”

  屿哥儿这才想起还有换药一事,刚想起时,他脸上还是不甚在乎的表情,可眼睛落在信纸上的“不许受伤”四个字上,漫不经心瞬间不在,连忙将信纸放在桌上,“换,现在就换药。”

  转过身前,屿哥儿还将一旁搁着的书拿了一本过来,压在了信纸上,长桌就在窗户边,外面雪虽然早就停了,风却未歇,时不时刮过一阵,屿哥儿不放心地看了看,觉得信纸不会被吹走后才连忙走到了一旁的铜镜旁。

  他还没有看过自己额头上的这道伤口呢,等紫云将他额头上的纱布取下,又用干净的棉布将原来涂的药给抹去,屿哥儿才第一次看见自己额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一副可怕模样。

  铜镜将人照得很是清晰,连屿哥儿微微颤动的睫毛都纤毫毕现,约有成人食指长短的一道伤口,两侧皮肉微微向外翻开,露出略微发红的内里,许是因为乃是利刃受伤,伤口两边皮肤都带着一丝暗红,已在开始结痂了,伤口边缘却又带着一些湿润,显然是伤口中流出的黄水所致。

  屿哥儿脸色有些发白,绯月连忙安慰道:“小公子先别看了,来我们先为你上好药,等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铜镜中的脸仍然精致,就算额头上一道伤口也仍不掩那张脸的夺目,屿哥儿没让绯月动作,而是将脸更凑近铜镜看了看,“嗯,就算有这道伤,我仍然还是好看的。”说完还自我肯定般点了点头,可很快他却又哭丧了脸。

  仰起头,一脸急切对紫云道,“快,快上药,齐大夫给我看伤时怎么说的?能好的吧?等回京后,谢哥哥是不是就看不出来了?”

  紫云连忙安慰道:“会,会好的,小公子别担心。”她将手中捧着的药瓶捧到屿哥儿面前,“这是牧小少爷特意送来的药,说是牧家从祖上传下来的,对刀剑所致的伤口有奇效。”

  屿哥儿有些惊异,“牧渐鸿?”

  “是啊。”一旁的绯月点点头,“小公子回府的当日就送来了,齐大夫也看过的,说这个药正对症,若是每日按时敷用,以后顶多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可比其他药好多了。”

  话音才落,紫云便撞了她一下,绯月这才注意到自己又口没遮拦,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不过小公子本就肤白,就算留下一道白痕,只要不注意着看,也看不大出来的。”

  说完后两人便急忙却动作轻柔地给屿哥儿换了药,屿哥儿还是有些担心,却不是担心自己容貌有损,而是忧心等回京后,谢景行发现他受了伤,心里不知该有多难受。

  谢景行对他的看重,对他的珍重和保护欲,屿哥儿从不怀疑。

  等药换好后,屿哥儿复走至窗边,将信纸拿到眼前又看了看,之后才珍惜地将之叠好,放回了信封中,又走去床边,放在了床头的一个檀木盒中。

  抱着檀木盒,整个人躺倒在床上,屿哥儿看着米黄的床帐,“千万不能让谢哥哥知道了,不然不知得多担心。”

  心里想着,可眼睛却逐渐合上了,自从与西戎军一战后,到现在已过了数日,为了安定金匾城,也一直忧心西戎军卷土重来,屿哥儿一直都没睡着个安稳觉,可现在只是得到谢景行的只言片语,他便不自觉安下了心,渐渐沉入了深沉的梦乡。

  距离西戎王庭三百里处,一行几百人骑兵沉默着催动□□的马疾驰向前,身后十几里外追着数千人的西戎军。

  一名青年人将马鞭在身下的马身上使劲一挥,赶到了为首的安庭轩身旁,“二公子,不如我带着一部分兄弟将人引走。”

  安庭轩眼神坚毅,俊朗的脸颊上沾染着几道血迹,“不用,我们直接回金匾城,他们跟不了多久。”

  青年还没回过神,“这么快就回去金匾城,不需要再去其他西戎部族吗?”

  “不能再去了,此次火烧西戎王庭,还将他们饲养的牛马杀了接近一半,伤了西戎王,西戎贵族绝不会容忍我们再在西戎任意施为。”安庭轩的脸颊瘦削,与屿哥儿同岁,脸上却再找不出一丝稚气。

  青年没有再问,而是跟随在安庭轩身旁,将身后的追兵甩得越来越远,他们所带的奶粉和军备也快耗尽,就算能抢来西戎人的粮食和兵器,可此次跟在阿那日母族后面,趁着西戎混乱,混进西戎王庭,不止毁了大半个王庭,连西戎王都被他们所伤。

  西戎部族定会召集大量人马对付他们,他们人手还是太少,再留在西戎,不仅再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会将自身置于险地,此时赶回去,确实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安庭轩抬头看向黑暗的远方,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不知他此次扰得西戎大乱能拖延阿那日多长时间?希望金匾城仍然完好,还有屿哥儿,绝不能有事。

  =

  一早,元宝便掀开被子,不顾瞬间起立的鸡皮疙瘩,将一旁的簇新棉袄穿在身上,轻声下床,将小床上的棉被叠好,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打了水进了厨房。

  这个时节若还用冷水洗漱,怕不是脸都得冻木,谢景行自再不去兵仗局后,就与萧南寻用功学习,日日温习学问,这个关键时候可不能得了风寒。

  元宝日日都早早起床,只为了让谢景行早上起来立即就能用上热水。

  看着灶膛里跃动的火苗,元宝不知不觉入了神,他几乎日日都会去大理寺,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办法混进去,自然也见不到他爹。

  连鲁平威都已被流放,可孔青雄还好好待在大理寺监狱中,看来暂时还没有行刑的意思,元宝也不负刚回到京城时的急切。

  尽管如此,却也不知会拖延到什么时候,实在不行,也不知能不能求求谢景行,让他帮帮忙。

  元宝垂下头,他只是想再见孔清雄一面,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想法,也不知老爷会不会同意?

  只是若是老爷知道了他是孔清雄之子,怕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待他如此之好,想到此处,元宝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舍不得。

  “元宝?”

  在元宝起床时,谢景行就已经有苏醒之意,听到了元宝稀稀疏疏的声音,他没多赖床,很快也穿好了衣裳。本是在房中等着,可看元宝许久没进来,他便来了厨房寻人,结果元宝居然在发呆,锅里的水都已经沸了。

  元宝瞬间回神,谢景行已经拿着木盆在打水了,他匆匆忙忙起身,就想去帮忙。

  谢景行挡开他,“水沸了,烫,别撒在你身上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谢景行道:“你去喊萧兄起床吧,今日天气应该不错,我们洗漱好后去外面用早食,也能顺便去逛逛书肆。”天天待在会馆里不出门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总得出去看看,也能松松弦。

  “好。”元宝应声,又一次按下心中思绪,跑出了小厨房。

  只是洗漱,并不用多费多少时间,等谢景行和萧南寻两人收拾好,要出门时,也不过才辰时三刻。

  只不过三人还来不及走出院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了马总管惊慌的喊叫声,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马管事几乎是扑进了院门,一看见谢景行,他脸上似惊似喜的神情便全变成了激动,“谢公子唉,幸亏你起了。”就这么一句话,其他再来不及多说,拖着谢景行的手臂就想往外跑。

  可谢景行身强力壮的,哪里是就这么轻易被他拉动的,只往前走两步便停下脚步,惊疑问道:“马管事这是要做什么?”

  萧南寻两步走上前,也是一脸疑惑,元宝更是连忙想将谢景行的手臂从马管事手中抽出来,可马管事抓得紧紧的,元宝一时居然没奈何得了。

  谢景行将手往后抽了两下,也没抽动,马管事脸上神情变得焦急,可看谢景行就是不动脚,只能稳了稳心神,急声道:“谢公子,你快跟我出去吧,宫里有公公带了圣旨来,正等着你呢。”

  谢景行三人全部愣住,然后谢景行才连忙问道:“宫里来人了,是找我的吗?马管事没弄错吧?”

  马管事急地直拍大腿,“我的谢公子呀,现在这会馆里就只有我们四人,不是给你的还能是给谁的?你就快随我出去吧,别让公公们久等了。”

  说完就又将他往外拉,这下谢景行没再杵着不动,而是跟着他往外走,不由猜测着,宫里来圣旨给他这么一个无名举人,能是什么事情?

  转瞬想到这几日京城里几乎传疯的红衣大炮,就算他没出去安平会馆,可会馆里还有马管事,他听马管事都说了不止一次,看来只能是因为这个了。

  来不及多想,他所住的院子本就是离着会馆大门最近的一处院子,不过才往外走出几步,就看到院子中站着几个面白无须的公公,为首的是一位看着约莫五十来岁的,身着蓝紫衣袍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