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将对昨晚梦境的探究完全抛至一边,难掩喜色地看着院子中摆着的足足七尊红衣大炮,他原以为就算小二造出了接近成功的红衣大炮,要等到红衣大炮真正成功,也得等些时日,可没想到只过了一夜,兵仗局的工匠们便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不过谢景行还是将七架大炮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在兵仗局所有工匠紧张而又期待的注视下,谢景行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掌,五只手指张开,“有五尊都是合格的,可以直接投入使用。”

  登时,院子中欢呼声震耳欲聋,让刚刚才进到兵仗局负责其他火器制造的工匠们停下了手中动作,纷纷看向了西北角的那处院子,那个将朝堂几乎所有大臣的注意吸引过来,却没人知道里面在做些什么的院子。

  有几位工匠悄悄对了个眼神,看来里面的东西是造成功了,趁着其他人没注意,他们悄悄地退了出去,主子们还等着他们的消息。

  鲁杜若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知道红衣大炮是制造成功了,眼睛一亮,连忙挤过人群,凑到谢景行跟前,“谢公子,既然红衣大炮也做好了,那要不要去试试我们制造出来的炮弹,看看效果如何。”

  跟着鲁杜若过来的几位王恭厂的火药师傅也是面露期待,他们早就根据谢景行的火药配方将火药配置了出来,前几日又依照谢景行的提示,将炮弹也给造了出来,可因为红衣大炮炮体一直未制造成功,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见识那火药和炮弹的威力呢,早就迫不及待了,好不容易红衣大炮制造成功,他们可不想再等。

  田云生虽然高兴,可也时刻注意着谢景行,一双耳朵更是将鲁杜若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又何止是鲁杜若几人期待,他也想见识他们这么多人花了二十来个日夜制造出来的红衣大炮到底是何等的神威,虽只是听谢景行的口头描述便热血沸腾,可大家都还未曾亲眼见到,哪里有亲身感受体会更深呢?

  长孙武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谢景行正好看见他走近,便笑道:“这就要看长孙大人他们是如何安排的了?”

  长孙武的脚步停在了谢景行前面,“什么怎么安排?”

  谢姐行拍了拍身旁的红衣大炮炮体,笑道:“红衣大炮已经成了,现在大家都想去试验一番红衣大炮的威力,不知长孙大人可否同意?”

  长孙武听到这边的欢呼声心中就已有了预感,此时预感成真,粗犷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等了快一个月,终于成了,他眼睛止不住地往谢景行手下的红衣大炮看,“当真成了?”

  谢景行点点头,“寻处地方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事不宜迟,长孙武立即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寻尚书大人过来。”话音还未落,他便急匆匆跑出了院子。

  看试验大炮威力一事八九不离十,不想耽搁时间,田云生和鲁杜若指挥着自己的徒子徒孙们去寻了车,然后又将炮体和炮弹堆在车上,就等在院子门前,只待安淮闻到来后,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谢景行心中也是难得的急切。

  赶来的人不止长孙武和安淮闻,方普君和于文超也来了,几乎所有与只是相关并清楚此事之人,全部聚在此处,没有多耽搁,所有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了工部,一路上招了不少人的眼,可车上的大炮和爆弹都被不透明的油纸遮挡着,没人能看清里面到底是些什么。

  安淮闻在工匠开始制造红衣大炮和炮弹后,便特意寻了一处验看炮弹威力的地方,就在京城内城最偏远处的一处空地。

  护卫跟随在两侧,一路护送着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到了地方,田云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和两个徒弟将一尊红衣大炮搬了下来,而鲁杜若更是早早将炮弹捧在了手里,只等着谢景行的指挥。

  圆柱形的红衣炮弹沉甸甸的,又使用铁和铜制造而成,很是坚硬,可田云生几人却仿佛对待绝世珍宝一样,极轻柔地将之搁在了地上。

  鲁杜若手里的炮弹谢景行前几日便已见过,他从鲁杜若手里拿过,然后放在安淮闻面前说道:“这个炮弹外面是用一层铁皮包裹着的,里面就是按照我教给他们的火药配方配制而成的炸药。”然后将引线转至安淮闻跟前,“只要将从炮弹里面延伸出来的这根引线点燃,在红衣大炮的膛压之下,便能发射两里远,落地后爆炸,便能对敌军造成极大伤害。”

  只要不将引线引燃,炮弹是极为安全的,看安淮闻伸手想要接过去仔细观察,谢景行自然地放开了手,甚至长孙武和方普君也忍不住跟着安淮闻翻来覆去地看,可他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更看不出来这个黑不溜秋的铁疙瘩到底是不是有谢景行所描述的威力。

  没看多久,安淮闻便将炮弹地还给了谢锦行手上,谢景行也没再多说,而是走至炮体旁边,将炮弹装进炮体中,只留引线露在外面。

  看着前面一马平川的空地,谢景行深吸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以及王恭厂和兵仗局这么多工匠的努力成果到底如何,就看今日了。

  鲁杜若已经递了个火折子到他手边,谢景行接过,一吹,微弱的火苗便燃了起来,将之凑近引线,引线很快被引燃,轻微的噗噗声响起,引线短短时间便烧至尽头,谢景行就站在红衣大炮旁边,能感受到红衣大炮的任何一丝动静。

  先是微微的颤抖,紧接着便是猛地一震,等震动感通过手掌传到全身,谢景行才猛然听到“嘭”的一声,炮弹从红衣大炮的炮孔急射出去,他只能看到一处黑点迅速滑过眼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远远落在了一里外的空地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着炮弹的动静,生怕自己错过炮弹的任何一丝变化,可根本不需要他们如此小心,先是一道明亮的火光传进眼中,还没等他们眨眼,紧接着便是一道轰响声炸响在耳边。

  谢景行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首先想到的是,失策了,没有调整红衣大炮的炮声角度,炮弹射得近了些,紧接着才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而一米远的空地被炸裂后,漫天飞扬的泥土散开又落下的画面这时才落在他的眼中。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安淮闻被震地往后退了一步,此时方普君正扶着他,脸上一片空白,只有眼神深处有着一抹震撼。

  方普君只是条件反射性地抓了一把安淮闻,防止他向后跌去,双眼却是一眨不眨看着仍然还未散尽的烟尘,脑袋中只有一个想法,“果然是神兵利器。”

  谢景行只在电视或纪录片中见到过红衣大炮爆炸的威力,此时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亲身感受,不过好歹是有心理准备,比其他人更先回过神。

  他拍了拍身上衣衫,炮弹炸响的位置分明离此处已是足够远,泥土、灰尘绝对不可能飘到此处来,他只是借此掩饰心中震惊,然后才转头看向安淮闻,“安大人对红衣大炮的威力可还满意?”

  直被谢景行的话声惊醒,安淮闻脸上才缓慢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大声道:“好,好极了,再满意不过了。”

  安淮闻难掩激动地来回看面前的红衣大炮和远处直到现在都还飘散着烟雾的大洞,“事不宜迟,现在我就将红衣大炮带去陛下面前让他们也跟着看看,到时才好早点送去金匾城。”

  谢景行听到他提起金匾城,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昨晚梦境惊醒后的不安,他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出言建议道:“安大人,如果只是想向陛下和朝堂的各位大人们展示红衣大炮的威力,只留下一尊大炮即可,将大炮送去前线宜早不宜迟,不知可否立即将大炮送去金匾城?”

  要让大炮先在朝堂众臣面前亮相,然后再等朝堂官员们商量后再送去前线,不知得等多久?若是何怀仁等人不怀好意,可能还会另起波澜,先斩后奏才是良策。

  安淮闻对上谢景行的双眼,那双眼将他心中的想法表露无疑,明显是不信任朝廷里的那批人。

  连长孙武和方普君两人都明白了谢景行的意思,他们都没有说话,而是安静等着安淮闻的决定。

  别看火器和火药都是由工部制造,可要往哪处送?什么时候送去军队手中?都是经由兵部职方司根据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和过往经验,联合户部一起商议,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还是需要工部参与对兵器运输的,可多数情况下都是兵部和户部商量好后通知工部一声,工部只需要配合就好。

  现在若要越过兵部和户部,直接将红衣大炮送到金匾城,明显是越权了,若是被何怀仁抓住把柄参上一本,就算是安淮闻,也得花不少功夫才能脱身。

  安淮闻沉思片刻,想到自己还在金匾城不知近况的二儿子和小哥儿,咬了咬牙,“好,我立即就去皇宫里请旨。”就算军备分配和安排是由兵部和户部负责,可所有决策最终都是需要送到内阁,经内阁阁老批之后上呈皇帝,皇帝同意后才会实施。

  虽然泰安帝自登基以后就少有插手过政事,大小政务几乎都由内阁决定,他从不干涉内阁的决议,可孔起元还是会将政务禀明于他,由他做最后批复。

  此事事关重大,事关边境数万百姓和军士存亡,事急从权,越过内阁就算招人诟病,却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做了决定,安淮闻就不再犹豫,转头看向长孙武,“你使人马上将红衣大炮和炮弹装车,只待我将圣旨拿到手,便即刻出发。”

  然后又对着方普君说道:“你立即去一趟长公主府,同长公主将此事说明,让她选派一批护卫去兵仗局南门等着,护送红衣大炮前去金匾城。”

  长孙武和方普君同时高声应是,方普君喊完转身,大步离开,而安淮闻也不再多说,只拍了拍谢景行的肩膀,赶去了皇宫。

  留下长孙武和一干工匠留在这里看着谢景行。

  亲手造出来的红衣大炮,马上就要被运离京城工匠们也没有不舍得,而是眼睛发亮,若是红衣大炮在战上立功,到时候他们得的赏说不定会更多。

  长孙武上前两步,问道:“谢公子,现在我需安排人将红衣大炮装车,只是你方才说要留下一尊,不知留下哪一尊?”

  要留一尊,谢景行其实心都在滴血,他是巴不得将所有造好的红衣大炮全部送去金匾城,好能让屿哥儿平平安安回来。

  可到底是国之利器,将之造出来后不经朝堂官员商议就运往金匾城还可以说是情有可原,可若是不留下一尊在皇帝和朝中大臣眼前过个明路,就算谢景行没有入朝为官,也知是不可施为的。

  正准备随意选一尊出来,反正他刚才检查着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可话还没出口,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到昨日小二照出的那一尊红衣大炮,立即道:“也许可以将这五尊全部运去金匾城。”

  长孙武一愣,“不是说要留一尊?”

  谢景行笑眯眯道:“是要留的。”

  他抬眼在后面的工匠人群中搜寻,很快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对着那方招招手,喊道:“小二师傅。”

  韦小二现在对谢景行可以说是心服口服,见他叫自己,几乎是将面前挡着的人粗鲁推开,满脸笑容跑了过来,“谢公子,你说。”

  谢景行道:“昨日你造出的那尊红衣大炮还在吧?”按他对这些工匠的了解,亲手制造出来的快要接近成功的物品一般都是会好好保存下来,轻易不会毁去才是。

  果然,韦小二连连点头,“在,在,就搁在兵仗局造炮的院子里呢。”

  谢景行放下了心,微微挑起眉,笑得跟只狡猾的狐狸一样,“这不还有这一尊吗?”

  长孙武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担忧,“不是说那尊红衣大炮不合格?这是要在陛下和朝堂众臣面前试射的,能行吗?”

  谢景行随意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道:“放心,只是炮耳位置不对,不过那只是用来瞄准敌军的,只是试射,不需要那般精准,只用来为他们展示威力,那尊红衣大炮已是绰绰有余了。”

  长孙武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按照谢景行所说的去做了。

  谢景行并没有等多久,或许安淮闻也是迫不及待,泰安帝更不可能拦着,太阳才刚升至半空,谢景行就看着数百护卫骑在马上,押送着装着红衣大炮和炮弹的马车出发了,同时跟随而去的还有兵仗局和王恭厂的数位工匠。

  大炮和炮弹是他们负责制造出来的,若是出了问题他们也好修理,还得去指导金匾城的军士如何使用,在选工匠去金匾城的时候,不少工匠都自告奋勇,最后由鲁杜若和田云生两人做主,选了几个年轻力壮的。

  安淮闻等队伍消失,脸上放松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刚才没有细想,等忙忙碌碌将人送走后他才明悟,这时将大炮送去金匾城是何等明智的决定。

  兵仗局的工匠们,无论他们再如何小心,总是会有其他各方的几个眼线,虽然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过消息总是能传出去的,趁着现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快马加鞭将大炮送到金匾城,就是有人想在路上使绊子也来不及。

  不过朝堂的事情有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来处理,谢景行已陪着工匠们忙了许多日,而且几个月后就是会试,该好好温习学问了。

  谢景行被安淮闻安排人送回了安平会馆,离开兵仗局前安淮闻的话还想在耳边,“景行,之后你便安心准备会试,其他无关事情,你就别再操心了,若是金匾城有消息传来,我会派人告知与你。”

  谢景行看似无比平静地回了院子,不过在路过萧难寻房间时,连萧难寻招呼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直到跨进房门,他实在没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是将金匾城的消息送给他,实际上就是将屿哥儿的消息告知于他吧。

  看样子安淮闻是认可他这个哥婿了,谢景行唇角的笑意更深。

  =

  金匾城,将军府。

  与西戎军队战斗时很是艰难,可战后也不容易,因为屿哥儿在这次战斗中的表现,徐参将和全通海也不在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哥儿,再加上郑国公虽然已经醒过来,可状态也不是很好,处理事情太费精力,一样一样的军报全部送来了屿哥儿这里。

  武器不足,伤员过多,药材已快用尽,西戎军撤兵那日才高悬在天上的太阳只露面了一日,之后又开始飘飘扬扬下起雪来,雪虽不大,可气温却降低了不少,士兵们的衣物不够保暖,冻得哆哆嗦嗦的……

  屿哥儿只觉焦头烂额,不过他还是挖空心思下发了一道道的命令,尽全力维持住了金匾城的稳定。

  可金匾城的物资属实坚持不了太久了,等将金匾城情况摸清,才将军报和找朝廷要钱要粮的折子送往京城,就算驿使速度再快,也得快十日才能将之呈送朝堂。

  再等将东西送过来,不知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屿哥儿愁地都快睡不着觉了,连小白在他腿边绕来绕去,难得地朝他撒娇,他都提不起劲。

  果然还是自己太没用了,若是谢哥哥在,他一定是能解决的,屿哥儿叹了口气,可是谢哥哥还不知在哪里呢,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谢哥哥了,连信都没有送来一封,是已经到京城了?还是仍在通州府还未出发?

  屿哥儿从郑国公房间里出来,方才又被郑国公好生训斥了一番,说他一个小哥儿,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跑到城墙上去逞能,话语里是满满的担忧,最后却话音一转,将屿哥儿的表现大夸特夸,激动地苍白的脸都带上了血色。

  将郑国公哄着躺下休息后,屿哥儿提了提神,准备去军营走一趟,去看望受伤的兵士们。

  还没走出将军府大门,就被跟着他来金匾城的侍从绯月和紫云喊住了,两人匆匆忙忙跑到他跟前,绯月手中还拿着一卷干净的棉布和一个药瓶。

  “小公子,你额头的伤还没有换药呢?”紫云刚停在屿哥儿面前就迫不及待地说,看着屿哥儿额头上被一圈白布包裹着的位置面露担忧。

  屿哥儿抬手摸了摸那道被箭矢划过的伤口,手上没把住力气,刚好按在伤口上,忍不住“嘶”了一声。

  连忙放轻了力气,屿哥儿有些心有余悸地将手指轻轻放在棉布上,“不是今早才换了药的吗?现在才午时刚过,晚上再换吧。”

  看他说完就想要离开将军府,绯月连忙过去挡在他身前,“小公子,齐大夫说了,一日要换三次药,就这还可能……可能不容易好。”

  差点说漏嘴,绯月连忙改了口,当日屿哥儿回来时,早已是疲精竭力,躺下就睡着了,连头脸上的血迹都是她们帮着擦的,看着这道皮肉翻开的伤口,她们可吓得不轻,连忙喊了齐军医过来。

  齐军医当时就说了,这道伤口可是不浅,一定要小心着些,好好用药,不然是极有可能留下疤的。

  哪有女子、哥儿不爱俏的,屿哥儿睡着了,没有听见齐军医的话,之后醒了有被各种事耽搁,绯月和紫云能在他得空的时候给他上药都是抢着时间,都还没来得及与他提伤口许会留疤的事情,也是怕着他担心。

  可看他还不在意的模样,连上药都想推脱,一颗心都挂在金匾城的军民身上,紫云只能劝说道:“小公子,那么深的伤,不好好顾着,万一留疤怎么办?”

  屿哥儿一怔,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他又将手抬起来,可才抬到一半就想起方才的疼痛,又将手放了回去,“会留疤呀?”

  绯月连忙道:“不是说一定会留疤,可小公子若是不好好上药,就可能会留疤的。”

  屿哥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要不还是先上药吧,只是去探望伤兵,晚点应该也没有问题。

  看他态度松动了,绯月和紫云连忙拉着他进了大堂,准备给他换药。

  可紫云还没来得及伸手将屿哥儿额头上的棉布取下来,将军府大门外便传来了热热闹闹地说话声,还有车马的声响。